“哦?”
“因我走时收走了三枝九叶草,那两个登徒子未必能猜到是我摆了阵。倘若真被他们猜到,来报此仇也就罢了,我怕的是……”
“是什么?”
“我怕这俞北亭是江病鹤派来的。”
“啊?!”浮雪大惊失色。
云轻:“若真是江病鹤派来的,一切倒都能解释得通了。
俞北亭说让我死个明白,却不愿告诉我他为何而来,若只是为两个普通守门弟子出气,这理由有什么可遮掩的?
况且他在华阳派地位不低,两个普通弟子如何能请动他出手?”
浮雪神色凝重,点头道:“若真是江病鹤,那师父的失踪肯定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可是……可是师父不是他的救命恩人吗?他恩将仇报,目的为何?”
云轻扶着破烂的窗棂,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疏星几颗,拧眉叹息,“我不知道。”
浮雪神色焦急,来回踱步,“那现在我们怎么营救师父?打上华阳派、活捉江病鹤?”
“好师妹,我是铁头,不是头铁。”
第6章 绑架 倒确实可以做我的未婚夫。
到后半夜,天地间万物都沉沉睡着。云轻与浮雪身着黑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与两包沉甸甸的东西,来到华阳派的后山。
深谷留风,乱山衔月。浮雪仰头望了望山的轮廓,拨弄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她轻轻呼了口气,随后举起六道听封铃。
当,当,当。
“光乎日月,
载乎列星。
慈云法雨,
六道听封。敕!”
浓密的灌木丛由远及近地一阵晃动,不一会儿,从灌木中走出一只油光水滑的黄鼬。
黄鼬一双小眼睛亮似极星,见到二人,立起来朝她们拜了三拜。
浮雪朝它抱了一拳,问道:“你可曾见过这样一个人,”说着描绘了一番师父的相貌,“或者可曾听说过他,他叫乐尘子。”
黄鼬摇了摇头。
师姐妹二人也没抱希望。
她们只在扶钟山问到过师父踪迹,那边有几个生灵瞧见过乐尘子,只知道他离开了扶钟山,不知去向哪里。
除此之外,浮雪这一路走来问过多次,都没线索。
浮雪对黄鼬说道:“劳烦你带我们进山,避开人。我们要去兰藉宫。”
华阳派列有九宫,蜿蜒遍布于整座华阳山,这兰藉宫正是九宫之一,为华阳少主江白榆的居所。
那黄鼬听了浮雪的话,转身跃入山间,走几步便回头看看两人是否跟上。
夜深露重,草木繁密,两人一路拂枝分叶,沾了一身露水,布料濡湿后凉沁沁贴在肌肤上,那感受,啧!
是以她们走一会儿就掐诀弄干衣服。
浓树下黑黢黢一片,只她们这一盏灯笼,鬼火一般摆动。
浮雪一直紧握着云轻的衣角,云轻知她紧张,没话找话道:“浮雪,这华阳派少主的弟弟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啊?不曾听说他有弟弟啊?”
“嘿。”
浮雪好奇道:“那你说叫什么。”
“依我看,哥哥叫‘江白鱼’,弟弟八成是叫‘江黑狗’了。”
噗嗤——浮雪被她逗笑,“师姐,哈哈哈,他肯定有个弟弟!”
黄鼬听到她们谈话,抬起前爪掩着嘴,吱吱叫了两声,像是在笑。
经云轻这样一打岔,浮雪绷紧的心弦也稍稍松动了。在东方快要开始吐白的时候,她们终于来到兰藉宫外。
云轻将提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打开清点,浮雪默默看着,并不敢问——她知道师姐又要施展从那本无字书上学来的本领了。
朱砂在坤,铜钱在坎,黑白二色石在艮。
阵名,沉梦。
本来以兰藉宫之大,云轻需要布置一个很大的阵法才能容纳整个宫宇。
可惜她没那么多材料,因此便分散开,布置了八个小阵,将兰藉宫合围起来,阵眼设置在两人脚下。
“我还真是个天才。”云轻喃喃自语着,随即抽剑插入阵眼,单膝跪地,闭目垂首祝祷。
不一会儿,周围空气仿佛轻轻震了一下,接着便在夜风中缓缓地流动开来。
云轻略感疲惫地睁开眼,见浮雪跪在自己面前,她莫名其妙道:“你跪什么?”
“我不知道,我见你跪,我也不好意思站着。”
“……”云轻不得不承认,她这师妹有时候是有点缺心眼。
她把浮雪拉起来,问道:“感觉怎么样?”
“我觉得心里很安静,有一点幸福,就像在做很好很好的梦。”
“梦里都是酱肘子?”
“嗯!……啊不是不是,师姐你又戏弄我。”
云轻笑道:“走吧,师姐带你去打劫。”她倒不担心浮雪会被催眠,浮雪佩戴着她特制的清心香囊。
两人翻墙进入兰藉宫,果然见里面人睡倒一片,云轻捡了一盏精致小巧的刻花料丝宫灯,感慨道:
“这条鱼可真会享受。”于是扔掉原先那盏灯笼,提着料丝灯往前走。
这兰藉宫里也安排了一些阵法,不过云轻总能一眼看穿,她略感奇怪,“此处阵法怎么布置得这样潦草?”
浮雪比她更奇怪:“哪里潦草了?明明很凶险。”
两人穿过一座仙台,进入正殿,正殿供着一座八尺高的塑像。
那塑像峨冠博带,仙风道骨,右手持剑,左手托着一朵莲花,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不是别人,正是华阳派的创始人,华阳子温重明。
云轻朝温重明的塑像拜了一拜,口中说道:“得罪得罪!”拜完提起料丝灯穿过大殿来到后面。
浮雪问道:“师姐,这里这样大,要慢慢找吗?天快亮了。”
“不用。”
云轻一路观察,已经知晓这兰藉宫是按照八卦布局的,因此拉着浮雪继续往前,绕过两个偏殿一座仙台,又穿过一方荷池,找到一座寝殿。
推开寝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正室,云轻提起料丝灯一看,床上侧卧一男子,背对着她们,乌发堆叠,白衣垂落。
她探手一摸,就知道没找错——这人身上衣料实在太好,触手如水般丝滑柔软,上头还绣着浅浅的纹路,可见身份尊贵。
她将料丝灯递给浮雪,弯腰用一个黑色的大布袋往男子身上一套,随后扛到肩上。
“师姐,我来。”
“不必,你带路。”
云轻往床上丢下一封书信,扛着男子转身。走到门口时见门边架子上摆着个金湛湛的香炉,她随手拿起来,抛向浮雪,“收着。”
原路返回不提。
到宫门时,二人不再翻墙,直接打开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东方已经泛白,浮雪一脸干了坏事的紧张刺激,“师姐,这边走,我记得来时的路。”
云轻扛着个男人健步如飞,走了一会儿,突然吸着鼻子狠狠地嗅了几下。
浮雪停下问道:“师姐,怎么了?”
云轻总感
觉鼻端萦绕着丝丝缕缕的莲花香气,混杂在破晓的潮气中。那香气很淡,因此显得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她在空气中猛地嗅了几下,然后循着香气慢慢地偏头,往肩头男人身上闻了闻。
虽然隔着布袋子,却也能确定,里头男子正是香气来源。
云轻轻笑出声,“小白脸睡觉还擦香粉,是个讲究人呀。”
浮雪想到那俩守门人,拖长声调:“噫——”
云轻又吸了一下鼻子。别说,这香气怪好闻的,淡得恰到好处,清雅又飘逸。以后有机会她也要弄几盒。
两人偷偷摸摸地下山来,早已经天光大亮。
原先那客栈是回不去了,她们寻了个废弃的乡下茅草屋,草屋五面透风(屋顶也透),里头空空荡荡,初晨的阳光投射到泥坯墙壁上。
云轻把布袋挨着土墙放下,使里头人坐在地上,她单膝跪地,解开口袋。
浮雪轻轻拍着胸口,在屋外四处张望戒备,仿佛那后面有追兵似的。她站在外面,朝着窗口问:“师姐,这人什么时候醒?”
“说不好,看他修为。”云轻拉开口袋,看到那人的脸。这一见,使她禁不住挑了挑眉毛。
浮雪透过窗口恰好看到师姐挑眉,于是奇怪道:“怎么了师姐?”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人姿容甚美,若非江病鹤的儿子,倒确实可以做我的未婚夫。”
噗嗤——
男人的笑声。
云轻心下一惊,定睛看去,只见这男人,眼睛虽还闭着,嘴角却是弯弯的,淡粉双唇因笑微张,露出一点牙齿的洁白。
云轻知道他已经醒了,她第一反应是赶紧抽出布袋上的绳子,将他双手缚了。这小白脸倒没反抗,任她摆布。
她一边捆人一边硬邦邦地说,“装什么装,醒了就睁眼。”
他于是缓缓睁开眼。阳光下一双眸子晶亮深邃,笑吟吟地望向她。
浮雪拔剑闯进屋里,“怎么?他醒了?”
云轻朝她压了下手,示意她不必着急。
浮雪于是收剑入鞘。
云轻在他腕上打了个结结实实的结,一边说:“你叫江白榆?”
“嗯。”
浮雪脑子一抽,顺口说道:“你弟弟叫江黑狗。”
江白榆:“…………???”
第7章 对峙 “太祖奶显灵啦!”
江白榆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寻仇的,听到“江黑狗”时,他又有点不确定了。也许他把事情想复杂了,这俩人可能只是单纯的有点子脑疾。
他看浮雪的眼神有点像看一个缺心眼的小孩,云轻怕他耍心机,板起脸恐吓道:“少动歪脑筋,否则有你好受!”
江白榆于是转过目光认真打量起眼前女子。
鹅蛋脸,杏核眼,眼尾稍长,线条圆润;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澈灵动;
额间一颗红痣,有如月上星辰,熠熠生辉;
鼻梁挺直,嘴唇较宽,唇线流畅微微上掀,上唇较薄,下唇饱满,视之细腻柔软,色如胭脂。
漂亮是真漂亮,凶也是真凶。
江白榆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他暂时不想激怒她们,实在是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病。
云轻问道:“知不知道为什么绑你来?”
江白榆摇头。
云轻:“你可知道龙首派的乐尘子?”
继续摇头。
云轻和浮雪交换了一下眼神。江病鹤口口声声说要结亲,结果事后回家提都不提,亲儿子都不知道这事,说这里面没鬼谁信?!
江白榆见她们变了脸色,轻声问道:“我应该知道他么?”
云轻不答,又问:“你父亲最近可有提过,要为你说亲?”
江白榆默默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说话。”
江白榆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们到底是寻仇的?还是劫色的?”
浮雪嗤笑,“劫色?我们就算劫色,也不会劫你这种睡觉还擦香粉的小白脸。”
“我没——”
“我师姐说你擦了你就擦了。”
眼看着话题要跑偏,云轻用剑鞘磕了磕地面——笃笃。云轻:“回答我的问题。你父亲有没有说过要为你提亲?”
“没有。”
云轻留意江白榆说话时的神色,认为他应该没有说谎。她站起身,抱着剑缓缓吐了口气。
江白榆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所以你们是寻仇的?”
“我也不瞒你,”云轻说道,“你爹很可能绑架了我师父,所以我只能把你绑来去交换。”说着三言两语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头回见到这样坦荡的劫匪,江白榆笑了笑,仰脸望着她,“好,我听话。”声如玉石,温润恬淡。
浮雪奇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要哭么。”
——
为防追兵搜索,云轻在茅屋外布置了一个阵法,将茅屋笼罩在内。
阵名,无形。
无形阵很有意思,它可以降低阵中事物的存在感,使路过的人极大地无视此处。
云轻布置完阵法,撕开黑色布袋,扯了块布条,道一声“得罪了”,接着用布条把江白榆的嘴绑了。
一来避免他发出声音引起注意,二来嘛,她怕这人开口哄骗浮雪。
“浮雪,你在这守着,我去会会江病鹤。”
“嗯!”
云轻不放心,又叮嘱道:“倘若有人发现你们,你就不要管他了,自己脱身要紧。”
“可是他……”
“放心,我能绑他一次,就能绑他第二次。”
——
日上三竿,山下小城又恢复了喧闹。这小城背靠名山大派,又因温重明飞升成仙轰动一时,久而久之,人都唤作“寻仙城”。
寻仙城里做的生意也大多与此有关。求仙访道的,切磋技艺的,卖药卖丹的,治病的,行骗的,唱戏的,卖艺的,应有尽有。
云轻嫌路上拥挤,一路在屋顶上飞奔起落,猿猱一般,不一会儿便停在一间小客栈里。
这客栈正是她与浮雪昨日落脚之处,有天字房一间、地字房二间、人字房六间。
此刻云轻坐在最高的天字房屋顶,一脚踏着屋脊,一脚随意垂在瓦片上,抱剑看着下面院落。
院中,客栈老板——一个圆润泼辣的妇人——正叉着腰骂骂咧咧。
客栈昨夜遭到偷袭,客房损坏三间,屋内陈设损坏大小十几件,又有四五个客人受伤、两个客人失踪……
这么大的事,生意肯定是做不成了,要修房子,还得赔客人医药钱。
虽然已经报官,倒也不指望官府管什么事,不借机勒索她就不错啦!
所以她干脆放了伙计一天假,这会儿独自关起门来骂人出气。
“贼王八!我姨夫的太奶可是华阳子的小师妹!你们且等着被华阳子降雷劈了吧!”骂到最后,只剩下无奈的诅咒。
正骂着,墙外嗖地一下跳进来一人。
此人紫袍玉带,黑发黑须,长眉细眼,目含精光。腰间一把宝剑,剑柄顶端镶着颗鸡子儿那么大的红宝石。
他稳稳落地,环视四周。
老板唬了一跳,见对方气度不凡,连忙堆起笑,上前弯腰作揖:“小店今日闭店,还望贵客海涵。”
他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仰头望向屋顶。
檐角挂着一轮朝阳,女子背对太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金色阳光描绘出她的轮廓,恍惚若一仙影。
他板下脸来,平地起飞,拔剑斩向女子。
剑意挟着雷霆之势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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