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和白榆成了道侣,以后会不会为了和他厮混,不和我玩了?”
“什么话,我是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
“那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你会不会嫌我烦?”
“不会,我们不是一直这样的吗,你可曾见我烦过你?”
“那要是白榆嫌我烦怎么办?”
云轻笑道:“他要是嫌烦,他就自己躲开,找个地方清净一下,多简单的事。”
浮雪听到这话也笑了,然后又追问道:“那你会和白榆睡一张床吗?”
云轻知道师妹想听她说不会,但仔细想想,她也不是那种回避人欲的,再说了白榆还……还挺香的,她感觉自己不一定能把持住啊。
想了想,她只好说道,“这个问题,以后再说。”
“那就是会了,那我怎么办?”
“呃,要不你睡中间?”
“……”浮雪一阵无语,甩开她的手,往床上一躺,蹬了两下腿说道,“师姐,你烦死啦!”
云轻要笑不笑的,“那你说怎么办嘛。”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唉,白榆真讨厌!”
云轻侧躺在她身边,支着脸说道:“我看白榆挺有厨艺天分的,以后让他给咱们做饭吃如何?”
“行吧,也算是一件好处了。我知道,师姐你魅力太大啦,没有白榆也还有黑榆黄榆。我就是……哎呀,我就是舍不得你。”
“我知道,咱们从小到大都没分开过。”云轻说到这里,心里也是一片柔软。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刚上山时,她曾经和师妹“争宠”过的。
其实也算不上是争,当时她心里觉得师父更偏爱浮雪,她想好好表现,以期分得一点关爱。
就像一只小狼无意间闯入别的狼群的领地,姿态定然是柔顺卑微的。她讨好师父,讨好师妹,讨好住在旧庙里的鸟雀,甚至连墙根下的野草都恨不得讨好一下。
而她对浮雪所表现出的“关爱”,到底是别有所图的表演还是真心实意的付出,师父身为一个成年人,定然是能看破的。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
浮雪年纪小又大大咧咧,如此安然享受了一阵云轻的讨好,吃了云轻不少饴糖。忽然有一天,云轻再次把自己省下的饴糖给她时,她摇摇头,拒绝了。
云轻有些意外:“怎么了,师妹?”
“师姐,”浮雪这个时候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师父问我,’师姐对你好不好’。”
听到这话,云轻一阵不安,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说的?”
浮雪答道:“我说’好’。”
云轻松了口气,就好像她卖力的表演终于被人看到和欣赏了。她有些期待地追问:“然后呢,师父还说了什么?”
“然后师父就说,”浮雪摇头晃脑地,学着乐尘子的样子说道,“‘好应该是相互的,师姐对你好了,你应该也对师姐好才对’。”
说着,她掏出半块饴糖塞到云轻手里,“呐,我也要对师姐好。”
云轻愣愣地看着手心里那半块饴糖,上面还有师妹的小牙印。
她长这么大,收到过两件令她快乐得想哭的礼物,第一件是来自阿娘的一颗鸡蛋,那是她的断头饭;第二件,是来自一个四岁小女孩的半块饴糖。
她低头看着饴糖,眼里泛起泪花。不一会儿,一颗泪珠滚落下来,砸在饴糖旁边。
浮雪一看师姐掉眼泪,自己也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哭声很有些心虚,一边哭一边大叫:“师姐,对不起!”
云轻吓了一跳,慌忙帮她擦眼泪,“师妹,你怎么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把一整块都留给你的,我没忍住啃了半块!”
“……”
……
想到过去的事,云轻觉得又好笑又感动,禁不住抬手摸了摸浮雪的头,温声说道:“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发誓。”
浮雪这会儿已经接受现实了,自欺欺人地想着,道侣是不值钱的,能和师妹比吗?师姐这辈子可以有很多个道侣,不顺心就换呗,但就只可能有一个师妹好吧!
于是浮雪点点头说:“那好吧。那你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这个过程有点暧昧,要是白天,云轻可能还会羞于启齿,好在现在大晚上的,室内黑不隆冬,师妹又看不到她脸红,云轻也就说了。
浮雪听得挺带劲,听完之后又有些不满意:“就这样在一起了?你也不考验他一下。”
“考验什么,他的为人,我又不是不清楚。”
“那清商到底有没有勾引你?我今天还跟穆羽妹妹说了他眼睛的事,穆羽妹妹吓了一跳。”
云轻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明天问清楚就行了。”
——
但是云轻到底没能问清这个问题。
一早,云轻在枫树下练了套剑法,过不多久,听到空中有钟声回荡,心里好奇这又是神乐谷的哪位前辈在修炼?
听声音,那口钟应当不小,作为专属乐器,该如何挪动?会不会像清商一样,把钟变小挂在腰上?
仔细一想,还挺有趣的。
程岁晏吃早餐时,她把这事同其他人说了。
程岁晏吃的早餐是神乐族为尚未辟谷的族人准备的干粮,其味道如何呢?按照浮雪的说法是,“比猪食略强”,搞得云轻都有些怀疑,师妹是不是背着她偷偷尝过猪食。
对于为什么要把干粮做得这么难吃
,云轻是有理解的。
她觉得正是因为难吃,才会激励神乐谷的孩子们,早一天辟谷,就能早一天摆脱这玩意儿,可不就得努力修炼吗。
……
所以这早餐只有程岁晏吃,其他人在一旁喝茶水,陪伴吃高级猪食的他。
这早餐,江白榆觉得看一眼都算被它冒犯,因此他虽然面对程岁晏坐着,但始终侧着头,手拄着脸,视线时不时地觑向云轻。
嘴角是真的很难压啊。
关于钟声,云轻听完浮雪一通滔滔不绝,不置可否,问道:“白榆,你觉得呢?”
“嗯?你说得对。”
把云轻说得一头雾水,心想我说什么了,就对?
程岁晏伸长脖子,把那口又糙又硬的干粮咽下去,然后笑道:“云轻,你让他倒立唱歌试试?他肯定也觉得你对。”
几人正说笑着,师穆羽红着眼睛噔噔噔地跑进来,顾不上问好,一进门就说:
“云轻姐姐,你能不能劝劝我阿娘?阿娘她要废掉清商哥哥的修为,把清商哥哥驱逐出神乐谷!”
云轻吓了一跳:“为什么?”
师穆羽一边哭一边说了。
原来昨天她得知清商哥哥的眼睛已经被治好、如今能正常视物,感到很震惊,又有点憋不住,今天早上遇到师蕤宾,就偷偷和师蕤宾说了,结果恰好被师飞葭听到。
师清商违背了族规,师飞葭把他带到均钟堂,正召集族人商议如何处置他。
师穆羽听八音婆婆等人说,师清商可能被废掉修为驱逐出神乐谷,她吓得要死,找阿娘求情,被阿娘训斥一顿。
师穆羽不知如何是好,想到阿娘还念着云轻姐姐的几分恩情,于是病急乱投医地跑来希望云轻从中调停。
……
师穆羽引着云轻几人来到均钟堂。
均钟堂是神乐族日常议事的地方,堂外有一片宽阔的空地,空地旁立着一口上千斤的大钟。
此时,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丁黎生站在人堆里,一脸焦急,远远地看到云轻几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几人走过去站定,看向空地的中央。
那里跪着师清商。
虽然跪着,他脊背却挺得笔直,肩膀就显得很阔挺。似乎是有所感,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和云轻的目光对上。
他的眼睛依旧很亮,却不再染有笑意,而是像无风的湖面一样平静。
随后他视线往下掠过,看到云轻和江白榆牵在一起的手。
他便垂下眸子,转过头去。
在他面前,站着师飞葭。
这会儿师飞葭手里拿着一把藤条,眉头稍稍拧着,她的眉毛比寻常女子要浓厚一些。
“清商,”师飞葭开口说道,“我与你母亲自幼交好,她临终前曾拜托我千万照看好你。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我待你如何?”
“族长待我视如己出,清商自然铭记在心。在我心中,族长亦如我亲母一般。”
“你隐瞒族人私自复明,犯了族规,按理应当废掉修为、驱逐出谷。念在你是初犯,又自幼失恃,权且记下这一过,只笞责四十,重新熏瞎眼睛,你可有异议?”
师穆羽听到这里,便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小声说道:“太好了,清商哥哥不用被驱逐了。”
然而,跪在地上的师清商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族长你怎样打我都可以,但我不会重新熏瞎眼睛,我不接受。”
周围的神乐族人一片哗然。
众人窃窃私语,有人劝道:“清商你这是何必呢?这罪责已经算很轻啦。”
“就是啊,族长是看在你死去的阿娘的份上才宽恕你的。”
“别不知好歹啊清商。”
师清商直直地跪着,沉默不语。
八音婆婆坐在椅子上——她是在场唯一坐椅子的——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说道:“清商,你的意思是,你想要保住眼睛?”
师清商“嗯”了一声,坦坦荡荡地答道:“我舍不得这个世界,我用眼睛所感受的世界。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舍弃它。”
众人都沉默了。
师飞葭沉声说道:“天真,可笑!你以为你眼睛所见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吗?殊不知,你看得越具体,也就越片面。你已经被自己的眼睛所蒙蔽了!”
八音婆婆见师清商沉默不语,便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那就只能请你离开神乐谷了。
我们神乐族也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只有一样,你在神乐族修炼的东西,都要留下来,并且从此以后不可踏入神乐谷半步。你可省得?”
师穆羽急得直扯浮雪的袖子,小声说道:“清商哥哥,不要啊!”
师清商又是一摇头:“废我修为我无话可说,但我不会离开神乐谷。这里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有我的家。”
“你——!”师飞葭沉下一张脸,冷冷说道:“清商,你莫坏了规矩。”
师清商跪得如同雕塑的身影便松动了些,他仰头,说道:“族长,我有一问。”
“你说。”
“这规矩,是谁定的规矩?”
“自然是神乐族的先祖。”
“神乐族的先祖,那就是曾经的神乐族人。”
“嗯。”
“曾经的神乐族人可以订立规矩,那么现在的神乐族人,是否也可以去打破规矩?”
“清商,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眼睛,不如让族人自己来做决定?
我带回了神农道的朋友,他可以让我族复明,不如让大家都用眼睛来感受一下这个世界,再由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继续瞎下去?
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机会,我不认为这是正义的,族长,我认为,这很可怜。”
师飞葭此刻已经是面如寒霜,“师清商!我念在你自小没了母亲,对你多有优容,这才惯出你无法无天的性子!看来是我错了,我这就替你天上的母亲教导你!”
她说着举起藤条,噼里啪啦地往师清商身上抽去。
师穆羽脸色大变,哭着说道:“阿娘,不要啊!”
一个魁梧的神乐族女人走上前——她就是那晚行刑的人,后来云轻听师穆羽说,她叫师锦瑟。师锦瑟说道:“清商,你快道个歉吧!”
师清商不发一言,被藤条打得皮开肉绽,他甚至不曾哼一声,始终直挺挺地跪着。
过了一会儿,八音婆婆从椅子上站起来,拦下师飞葭,叹了口气说道:“行了,你先歇会儿。”
然后她走到师清商面前,耐心说道:“清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复明之后,修炼速度是否慢了下来?”
“……是。”
八音婆婆说道:“失明之后,利于修习无声道,千百年来,无有例外。每一个神乐族人毕生都在追求至高无上的乐声。
我们神乐族为了修习无声道,已经世代摒弃视力多年,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复明的?这是我们神乐族的根基之所在啊。”
师清商微微偏头面向八音婆婆,轻声说道:“我知道。可是如果我说,神乐族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呢?”
八音婆婆一愣,“什么意思?”
“我们神乐族是为神明演奏乐曲的,但是世间最后一个神明曦,也已经消亡了。这个世上,再无神明了,”他说着,面向师飞葭,“我说得对吗,族长?”
一番话使得神乐族众人脸色皆变,就连云轻几人也是大惊失色。
圣曦娘娘是人间最隆盛的信仰,如果这消息传到人间,定然会引起天下震动,使得人们信仰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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