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岁晏说道:“想必是写这本书的人觉得它飘逸,这有什么,每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得出的评价也就不一样。”
“是这样吗。”云轻食指与中指轻轻摩擦着下巴尖儿,眼神放空,如此沉思了一会儿,她忽然说道:“你们说,齐光子把人拉入梦中的限制条件是什么?”
其他人都觉得她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江白榆说道:“不是距离限制吗?你师父逃亡那么久,都没有被他拉入梦中,直到被他追上时才入梦;
他要找神乐谷,但并没有把神乐谷的任何一个人拉入梦中进行拷问,而是在百草谷设局,想必也是因为距离过远。
当初你和浮雪在广陵城郊入梦时,他应该就在附近,只不过我们当时没能察觉……道法之术,大都是这样吧?若对手远在天边,自然无法施为。”
另外三人都点了点头,赞同江白榆的看法。
云轻凝眉说道:“我倒是觉得,如果能打破距离限制把人拉入梦中,这种道法更显得’飘逸’。”
程岁晏不赞同地看着她:“云轻,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结这种细枝末节的用词问题?”
江白榆问道:“云轻,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新的思路?”
云轻点点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习惯性地认为是距离限制,或许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说?”
“比如说,既然蝶梦道是’似真非真、似梦非梦’的,那么,首先必须修道者本人能区分何为真、何为梦。也就是说——”她说到这里,看向江白榆。
江白榆一下子明白了,接过她的话说道,“也就是说,他拉人入梦的限制或许不是距离,而是必须在现实中见过这个人,认识到这个人的’真’,才好进一步制造’梦’。
他最开始没见过乐尘子前辈,所以就无法把乐尘子前辈拉入梦中,神乐族人也是这个道理。
你和浮雪在广陵城郊被他拉入梦中那次,应当是之前被他看到了,也许是一次擦肩而过,也许是一次背地里的观察,总之,是被他见到过。”
“嗯。”
程岁晏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说道:“那这个限制到底是哪一种?我怎么感觉两种说法都挺有道理的。”
江白榆下意识地学着云轻摩挲下巴,想了想说道:“若是前一种距离限制,我们暂时破解不了,但若是后一种,或许可以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
江白榆忽然拔剑,往自己手臂上一划。利刃划破肌肤,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红线,红线飞快变粗,那是血液在涌出。
程岁晏吓了一跳:“喂!你干什么?!”
然而江白榆手臂上的血只冒了一下,伤口便飞快地愈合了。
辞鲤见状说道:“我来。”他说着,解下腰间软剑,也往手臂上划了一道。
“你怎么也来?你们发什么疯?”
江白榆解释道:“齐光子入梦的原理是将现实与梦境做替换,现实与梦境至少表面上是一模一样的,是同等的真实,就如人照镜子一般。
如果其中一方改变了,那么两者就无法对应,自然就会破梦。”
“这样吗。”程岁晏期待地看向辞鲤。
辞鲤手臂上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流向地面,周围毫无变化。
“我来试试。”程岁晏抢过他手里的剑,说道,“齐光子看人应该看脸吧?我划一下脸试试。”说着,把剑刃贴到脸颊上飞快地划出一道伤口。
他力气太大,这一剑没收住劲,伤口划得很深,鲜血汩汩冒出,在他脸上形成一大片血痕。
云轻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在梦中被他用风刃伤过,也没有醒来。”
江白榆一怔,莫名有些心疼。
程岁晏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周遭毫无变化。
江白榆召出金霜玉露莲,给辞鲤和程岁晏分别疗了伤。
伤口愈合时有些痒,程岁晏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脸颊,说道:“所以说,云轻,你错了。”
云轻说道:“现在说错还为时尚早。我想,后天的伤痕无改于先天的真实。要改,就需要改变先天的’真’,这样两边才无法对应。”
“这怎么改,也不能爬回娘胎再重新生一次吧?”
云轻摸着下巴,眼睛直直的。这一瞬间她的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噼里啪啦的有如黑夜里密集的闪电。
到最后,她忽然笑了,说道:“万物相生相克,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道意是无法克制的,或许,我已经找到了克制蝶梦道的道法。”
浮雪眼睛一亮,“是什么?师姐你快说!”
云轻笑着望了一眼江白榆,“白榆,你学过无相道的功法吗?”
江白榆一怔,“竟然是无相道?”接着他又摇头失笑,“我早该想到的。”
“什么意思,师姐,破解的方法是无相道吗?”
云轻点了点头,“我想是的。我们假设的前提是,齐光子需要先见过一个人才能将此人拉入梦中,而无相道刚好可以变化外貌。
无相道变化出来的外貌不同于易容术,它改变的是直达本质的真实。”
“哇,所以用无相道的功法改换面貌,我们就能从梦中醒来了?”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够。但不管怎么说,都值得一试。”
三人一猫一齐期待地看向江白榆,江白榆迎着众人的目光,最后视线落在云轻的脸上,他禁不住笑了笑说道:
“我同秦染情
学过一些无相道的功法,虽只学了点皮毛,不过,应该是够用的。”
“耶,我们有救了!”浮雪激动地从小床上跳起来,蜡油再次烫到她的手,她兴奋得毫无察觉。
云轻也很激动,“白榆,幸好有你!”说着飞快地抱了一下江白榆。
江白榆心口一甜,察觉到其他人在看他,他刻意地维持表情镇定,耳朵却是无法控制地红了。
……
牢房里越来越热了,几人仿佛置身于夏天的沙漠,炽热的气息烘烤着皮肤表面。汗水浸透了衣衫,他们把宋夫人带给程岁晏的酒都拿出来喝了,勉强补充水分。
地面太烫了不适合坐人,小小的一条窄床上坐着五个人。
练习功法,最好的姿势当然是盘腿打坐,但现在条件不允许,五人只好退而求其次,勉强挤着。每个人都闭着眼睛,低声诵念《天衍化相功》的入门口诀。
“不生不灭,
不浮不沉。
无上无下,
无古无今。
亦虚亦实,
亦假亦真。
形随意动,
化相生神。
……”
——
齐光子又摆开了棋盘。
乐尘子无心下棋,胡乱丢着棋子,他时不时地用棋子起卦,占算浮雪的去向。
齐光子没在意他的小动作,一边悠然地落着棋子,一边说道:“你放心,她暂时还死不了。”
乐尘子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她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乐尘子不耐烦道:“你要么就别说,要说就说明白点。遮遮掩掩,模模糊糊,欲说还休,像什么样——”
齐光子忽然打断他:“所以,能看懂羲皇无字书的不是你,而是她。”
乐尘子顿住。
“你不必否认,”齐光子优雅地落下一枚洁白的棋子,勾了勾唇角,“羲皇无字书和愿力珠,我全都要。”
乐尘子默然片刻,说道:“你听过《死鬼歌》吗?”
齐光子被问得愣了一下,“什么?”
“死鬼歌啊,我给你唱两句。强大的人死于傲慢,弱小的人死于卑微,真诚的人死于谎言,虚伪的人死于真相……”
齐光子忽然眉头一跳,脸色阴沉下来。
乐尘子没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他一边哼着歌,一边又抱起一颗黑色的棋子儿,起了一卦。
看着卦象,他“咦”了一声。
接着他又抱起一颗棋子,起了另一卦。
浮雪的方位是空白的,且还活着。
解释只有一个。
破梦了!
“哈,我的好徒儿,哈哈哈哈哈!”乐尘子躺在棋子上大笑。
齐光子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冷冷一笑:“游戏结束。”
第123章 苏醒 “我名曦。”
道法修习, 各人进度不一。
云轻最先掌握天衍化相功,辞鲤稍后,浮雪和程岁晏的速度要慢一些。
但是云轻怕打草惊蛇让齐光子有了防备, 因此几人商议一起行动,练得快的等一下练得慢的。
这就给了浮雪和程岁晏很大的压力, 两人生怕自己拖延太久导致其他人也无法求生,因此学得前所未有地专心。
牢房里已经热得浑如烤炉一般, 若是普通人在这早就死了, 几人嘴唇都起了一层白色的皮,皱皱巴巴蛇蜕一般。
终于终于, 浮雪炼出了一对招风耳, 程岁晏炼出了两片香肠唇,另外三人见状,形虽意动,相由心生,也各自改换了面貌。
辞鲤换了一双略显魅惑的猫眼, 云轻从师蕤宾身上得到灵感, 左半边脸炼出一大片青色胎记, 转头一看江白榆, 他右半边脸炼出一朵红色莲花形胎记,还怪好看的。
世界开始破碎。
就好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忽然爆裂成千千万万片,转瞬间又消散于虚无。无数光点收拢, 眼前陷入黑暗。
云轻猛地睁眼。
冬天的夜风吹着面颊,天上半个月亮,万点明星,地上千家灯火,一条冰河, 杯中犹有残酒。
他们依旧坐在鼓楼的屋顶上,街道上行人零散的交谈声隐隐传来。
“师姐!”浮雪猛地一拉云轻的手,焦急道,“我做了奇怪的梦!”
天空忽然变了。
澄净的星光下凭空出现薄云一片,月亮躲在云后,透着朦胧的红光。
这朵薄云飞快向着鼓楼的方向游来,转瞬便至眼前。威压扑面,云轻立时感觉到胸闷,神乐谷中惨烈的经历又出现在脑海,她脸色沉了沉。
离得近了,云轻可以清楚地看到,云头飘然立着一人。
这人一袭白衣,峨冠博带,挺拔如松,甚为潇洒。
他低头看着云轻,笑道:“小家伙,游戏到此结束。”
这是云轻有生之年第一次和仙人正面遭遇,虽然她此刻被威压逼得很不舒服,但是她知道,或许齐光子并非有意用仙力逼迫他们,他们现在所承受的,也不过是他的无心之举。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正如人走在路上,衣角无意间带起的微风,把树叶上的蚂蚁掀翻在地。
人又怎么会刻意去针对蚂蚁呢。
眼见来者不善,云轻肃着一张脸,褪下腕上的整齐一家人。
虽然她一直费尽辛苦地找齐光子,但眼下这个情况,大家还是保持距离再谈判比较好。
她把整齐一家人往上空一抛,刚要张嘴,忽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不,不止说不出话,她也不能动了。
心里卷过惊涛骇浪,她瞪大眼睛,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飘了起来。
江白榆看云轻扔出法宝之后竟然瞪着眼呆立不动,随后整齐一家人从空中掉落下来,他一把接住。
他感觉很不对劲,把手串扔给辞鲤,掐了个阴阳咒开启阴阳眼。
辞鲤接到整齐一家人后,将手串往半空中一抛,低声念起法诀。
这件法宝作用特殊,云轻早就将法诀与大家共享了,防备的就是某些情况比如此刻,当她失去操纵法宝的能力时,至少其他人还有机会脱身。
不提操纵法宝的辞鲤,只说眼下的江白榆。开了阴阳眼之后的他竟然看到,云轻的魂魄正在被硬生生扯出身体!
而她的魂魄同寻常的生魂完全不同,表面赫然有一层淡淡的金光!
江白榆满眼震惊,看着她的魂魄离体,飘到空中。
半空中,距离齐光子不远处,不知何时竟出现一枚水晶透镜,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云轻的魂魄飘到水晶透镜的正下方便停止,头顶距离它约莫两丈。
与此同时,她生魂表面那一层金光正在飞快地朝着头顶汇聚,她的表情极为痛苦。
此刻的云轻感觉自己的皮肤好似正在被人硬生生剐掉,那种灵魂深处的剧痛,让她无法控制地表情狰狞。
她想挣扎,想呐喊,但是她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灵魂被什么东西禁锢住,除了瑟瑟发抖什么都做不了。
金光最终汇聚到生魂的眉心之间,那颗红痣所处的位置,它在夜空中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如同一颗耀眼的客星。
街道上的行人浑然不觉,依旧有说有笑。
齐光子看着金光,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整齐一家人的法诀已经完成,白雾正在汇聚收拢,即将带离屋顶上的众人。
齐光子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去向,是啊,人终究是不会在意蚂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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