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人影浑身一颤,敖烈却已经凌空度水而来,他的脚从水面走过,水面只漾起一阵轻微的波纹,而他的鞋面,更是滴水未沾。白寻几乎忘了呼吸,只将眼睛越瞪越大,痴呆一般地望着眼前人。
若非时光倒转,这样的敖烈绝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当他还是西海玉龙时,他是那般意气风发;在鹰愁涧时,又是那般失意怅惘;取经路上,是千帆历尽后的那般温和淡然。后两者都不是白寻痴迷的敖烈,她希望能再看到他如以前那般毫无顾忌、肆意轻狂的模样。
只是人总是在不断地成长老去,谁也无法再回到少年时了。
敖烈随着一阵风飘然落在白寻面前,带着她转了个圈,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这场景和他们二人初见时一模一样。
白寻欣喜万分,可怀疑同时也从她心中生了出来,那颗心如同刺痛一般的难受,在白寻的记忆中,她与敖烈如此温柔、如此过分亲昵的场景,几乎从未有过。白寻稍稍平复了下呼吸,挣脱了他的怀抱,昂首看他,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你怎么会来这里?”
敖烈垂首凝望白寻,眼中蕴着幽光:“经文已经取完,我便回来找你了。”
“你说的是真的?”白寻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不敢置信,也有狂喜,心中累积的云雾被一层层地拨开,留下一个万丈光芒的世界,平静的生活也好,按部就班地修炼也好,哪里比得上和敖烈在一起。
可转瞬间,白寻心中又起了狐疑:“我们两个分别不到一月,怎么取经大事就完成了?再者说,我从未对你说过我家的住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白寻越想越不对劲,心中便对眼前这人的身份起了怀疑,退开了一步便质问敖烈:“你到底是谁?”
“我便是我,西海玉龙敖烈,这还有什么可疑之处吗?师兄说,灵山不在西天,而是在心中,只要心念志诚,灵山便近在眼前。如此说来,若是以十年取得真经,并不算长:一月取得真经,也不算短。再者说了,你曾经对我说过你是青石溪的人,我虽不知道在哪儿,但知道了地名,难道我还不会向路人询问吗?”
白寻的眼神却越发空洞下去,原来是她想错了,敖烈只是来访友的,并没有其他意思,她胡乱点了点头:“果然是大功告成了,恭喜恭喜,不知三太子封了什么神位?说一说,也好让我沾沾喜气。”
敖烈愕然,末了自嘲地说:“若是我说,我并不在意什么神佛之位呢?我什么都不在意,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白寻先是浑身发热,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你不要逗着我玩,这种事怎么能拿来开玩笑。”
“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白寻焦急地在原地打转,按照常理她是该矜持一下的,在敖烈面前,她已算是卑微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她或者应该稍稍拿捏一下敖烈,挽回一些自尊。可,白寻转念又一想,眼前这个可是敖烈啊,敖烈亲口说要和她在一起,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好,那我们就马上成亲。”白寻冲了上去,双手紧紧地抓住敖烈的手臂。
敖烈错愕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也撞在了树上,他顿了一下,说:“好。”说完,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舒展双臂将白寻抱进了怀里。
白寻的心跳起伏的很快,脑海里也被一种近乎梦幻的快感填满了,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境。渐渐地,她恢复了平静,敖烈的身材看上去不太高大,其实他的背很宽厚,肩膀也很温暖,白寻切实地感觉到了,心里也暖融融的。
那一点不真实的感觉也很快被她放下了。
筹备婚礼也用不了很久,虽说白石溪的人崇尚凡俗生活。
但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人,什么酒席、瓜果,结婚用的装饰、恭贺新禧的礼物,三四天时间也足够准备了,白寻回家与父母商议之后,便将婚礼定在三日之后。
只是还有一点麻烦,便是男方那边的家人还不曾通知,而敖烈便笑道:在这里先做了亲也不要紧,大不了新婚之后他带着白寻回西海再办一次。这听起来真真有些不合常理,但白寻的父母竟然也没有反对,白寻也觉得西海龙王不会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便打定了先斩后奏的主意。
村里的人对白寻带来的这个身份尊贵的人,以及他们仓促决定的婚事似乎也没有什么话说,贺喜、送礼,调笑几句新人,便顺从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宅。
白殷和白济待在新房里玩闹许久,孟静仙进来找了几次,两个孩子藏在桌下,竟然都未被发觉,白寻接着龙凤盖头遮掩嘴角的笑意,母亲一问,便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疯了。’
孟静仙的脚步走到了门口,却还是转了回来,握住白寻的手说一些为人妻的道理,白寻一一应下,孟静仙欲言又止,又转回来坐下:“世间一帆风顺的事总是太少,有些事情总是要历经一些风浪才能办成,不是不能去做,只是大事在做决策前,务必要经过深思熟虑,把对自己的危害减到最小。”
白寻连声道:“清楚了。”
孟静仙便道一声好,正欲起身离去,白寻却一把拽住她袖子:“妈,白殷、白济在先前在藏在桌下,这时已睡着了,你将人带回去吧!”
孟静仙将桌布一打,果见两个小孩子在桌下头挨着头睡着了,她回头一看白寻,白寻缩了缩肩膀,本欲数落女儿,都年纪这般大了怎么还同小孩子一起胡闹,但想起今晚是女儿的婚礼,便也没有出声,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提起来,夹在腋下走出去了。
白寻才刚呼出一口气,便听见脚步声响了起来,这时候来新房的必然不是别人,只有可能是敖烈这一位新郎。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吱呀一声门打开的声音,白寻的心彻底悬了起来,又是哐啷一声,门关起来了,白寻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再放下去。
来人似是醉酒一般,脚步有些蹒跚,快到床前时,却又脚步一转,走到桌边去了。
敖烈用力地将背靠在椅背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声大红婚袍,又看了一眼布置好的洞房,差点说出一句粗口,但他引以为傲的教养,以及房间内白寻的存在阻止了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敖烈摩挲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下头晕,但丝毫没有作用,他又平缓自己的呼吸,试图安抚躁动的元神,但也作用不大。刚才不应该喝那么多酒,他暗暗地想,但刚才的局势却又不由他控制,他走进洞房之内,才刚刚获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靠在椅子上,视线却紧迫地盯着白寻。
三天之前,唐僧师徒一行人再次露宿野外,猪八戒将白龙马栓在树上,放松了些缰绳,让他能自个儿去吃附近的草,然后便忙着去生火做饭,他们三个人加白龙马都是不要紧的,只有唐僧这个凡人,需要有人照料,也需要吃饭喝水休息。
白龙马当时只是靠着棵树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便到了青石溪。也看到自己的身体抱着白寻和她你侬我侬地说着情话,顺便答应了成亲的事。他感到冤枉,也感到无力,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也不会对白寻说那样的话。甜言蜜语说来动人,但在无法实现的时候都是最毒的毒药。
整整三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也试着去改变最终的结果。是的,他已然发现了这是个虚假的世界,他试着去推演、冲破这个世界的规则,也试着以强大的元神抢回自己的身体,整整三天,他终于成功了一半,虽然不能冲出这个世界,但已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只不过,那一刻他的脚步已经踏进了洞房,门也被他自己关上了。
洞房的颜色总是红的,浓烈的红色烧得敖烈心里发慌,坐在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是这团火苗的根源。
敖烈拿起了一只酒杯,手指绕着杯壁打着转儿,他逼着自己沉下心来,思索这一切。彼时,尽管不想承认,但敖烈已发现这件事的关键就是白寻,这个世界也完全是以白寻为中心。但他不相信这一切是白寻设计的,白寻的性格他清楚,虽有些个性,但她从来只会逼自己,她不会逼迫他去做他不愿做的事,顶多也就是请求罢了。她应当不会、也应当不能,将他的元神抓到这来与她成亲。
那么白寻是不是和他一样完全不由自主呢?他如果将这些事情全说出来,白寻会不会放他走,或者说能不能放他走。
总要把话说清楚。敖烈站起来往床的方向走,白寻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略略抬头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就是这个动作抽空了敖烈所有的力气。他的屁股又落回了椅子上,方才的想法太天真了些,话已经说出口,洞房也已经踏进来,今日已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烈烈要开车了。
第61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白寻已感觉到他的迟疑,不详的感觉在心底暗暗滋生,她开口,熟悉的声音透过盖头闷闷地传了出来:“敖烈,你怎么了?”
敖烈心中十分苦涩,却不愿意让她察觉:“没什么,刚才喝得太多了,这会有点晕,坐在这里醒醒酒。”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白寻应当不会发现其中不对之处。
白寻轻轻点了点头:“你还走得动吗?先替我除了这盖头吧,怪闷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愿意靠近那床铺,但白寻的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不当被拒绝,折中之下,他抬了抬手指,化出一段清风,将白寻的红盖头掀到一边。
轻忽的态度令人心中生疑。白寻幽幽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庞,柳叶眉、点绛唇,妥帖的妆容一点也挑不出错处,盛装之下的风采几乎夺人心魄。
她的那种幽深的目光,更令心虚的人不敢直视,敖烈呼吸漏了一拍,假装去喝杯中的液体,借了一个低头的动作回避她的视线。“慢,”白寻说了一个字,便向着他走过来,“壶里的不是茶水,也是酒,你既然已经醉了便不要再喝了。”
“……好,”敖烈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他正欲说话,却见白寻将他放下的酒杯拾起,放在自己嘴边,檀口微张,将一杯酒饮尽了,敖烈微滞,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了。他方才虽然没有喝杯子里的酒,但杯沿却已经贴上了他的嘴。
白寻是故意的,还是一时没察觉?敖烈正胡思乱想,白寻已将酒杯放下,杯子上沾着一点红色的口脂。敖烈心中忐忑,若是白寻再将这沾了口脂的杯子放在他面前,那他是用还是不用?
喝了酒,白寻的神情也放松了一些,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眼尾也是,平白地将一双深邃的眼,带上些轻浮的魅意。“你还能喝吗?”这句话是问敖烈的。
敖烈权衡了一下,白寻的放松,着实令他也放松了一些,心想不如将白寻灌醉,勉强过了今晚再说:“若是你想喝,我便陪陪你也无妨。”
“今晚怎能不喝酒?”白寻仍是把二人的杯子斟满,敖烈见她的杯子已是自己用了,心中松了些,但不知为何总有几分失落,正要把杯子递到嘴边,却见白寻的身子压了过来,将她的手臂自敖烈手中穿过,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这是,交杯酒。
敖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在白寻的视线之下,他不得不将杯中酒液喝干。白寻也没再坐回去,而是顺势歪在桌子上,半支着身子凝望着他,那双眼睛几乎深深地望进他心里,他低眉信目,任白寻望着,却并不回应她的目光。
白寻咧开嘴笑了,那笑容爽朗却又带着一丝无以言表的悲凉:“冰寒曾经和我说过,应当把男人当作人生路上的一段风景,看过了也就罢了,不应当停驻太久。当时我不明白,后来我想通了,如果我能走进你心里,那我一定不会再离开,无论前面有什么风景,我也不会在乎。”
敖烈似有动容,但自他面上看到更多的是隐忍,白寻一弯嘴角,心里无怨无痕,只是忽然心疼这样的自己和他。
“你也曾经说过,我之所以这么迷恋你,是因为对我好的人太少了,是因为我所见到的男人太少了,一遇到这样一个你,便不肯放手。”
敖烈吐出一口浊气,略有些犹豫是否该开口,他不该再给白寻希望,但白寻这样的说法让他十分不满。“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想说的是,他也算不了什么,不值得她付出那么多。
白寻低低地笑了起来:“可我觉得,别的男人再怎么献殷勤我也不在乎,但你再怎么冷淡我、拒绝我,我也不想放手。你也无需回应我的感情,只要不拒绝我对你的好便行了。”
白寻的婚恋观很有问题,但事到如今敖烈已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因为白寻已经压在了他身上,开始拆他的衣服了,敖烈忙着一边把她拉开,一边被拉开的衣服盖好,他的心里也乱成了团,一个女子这样向他剖明心迹,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这番话自白寻口中说出,他亦是十分痛心:“你不该爱得这么卑微,这世上无人值得你如此。”即便这个人是我。
白寻停下了动作,脸上笑容越发热烈:“你不懂,女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要去爱一个人的。既然我的满腔爱意无处寄托,不如给了你,反正女人这一颗心,总是要被辜负的,不是你也有别人。”
还真是越说越气人了。
敖烈向来温润的眸子也带了火气,这么说,我只是你的爱意无处发泄时随随便便地爱上的一个人?
你笃定我会辜负你?
不是我也有别人?
白寻的唇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唇上,是湿润的,微甜的,也是笨拙的,他的手伸出去,原本是想推开她,却险些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脸上。
回了神,敖烈拉着白寻的手腕,将她带过一边,两人相对而视,他隐隐明白这并非他和白寻所处的真实世界,据他猜测,此处应当是白寻的梦境。
白寻扁着嘴、眼泪汪汪,却用绝望的眼光看着他:“你从来不会为我而退让,你一点也不在乎我,是不是?”
敖烈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语言太过苍白,只能用尽双臂的力量将她紧紧拥进怀中:“没有,没有,我怎么会不在乎你。”
白寻也抱着他,听他说在乎,心里好像有些酸酸的,这几天的朝夕相处时时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刚才听他把在乎说出口,她才觉得真正地安定下来。哪怕这仅仅是在乎,而不是喜欢或者爱呢?
那毕竟太奢侈了。
白寻把脸埋在他胸膛里,静静地想。
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敖烈低头,却见白寻用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自下往上地看着他,笑弯的眼角仿佛一把钩子,狠狠地拽着他的思绪。显然这是一种暗示,不太明显,但是到位的暗示。
敖烈抱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停了半会儿,低下头,灼热的呼吸便喷在了她脸上,白寻的两条胳膊像条蟒蛇似的缠住了他的腰身。
敖烈将人打横抱起向床的方向走去,他始终觉得他们两距做这件事还太远,但白寻的不安太强烈,他总得做些什么去安抚她。这种行为也是有效的办法之一。
将人放在床榻上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这种办法固然能安抚白寻,但也是饮鸩止渴……她不懂事,他却不该这么冲动,慎重一些,是对两个人都更负责的方式。
敖烈如此慎重,白寻却是心急如焚,她一把就抓着敖烈的衣领,拉近自己,一个错位,反借着自身的重量把他压在床上,敖烈挣了一下,未能脱身。白寻不满道:“这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还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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