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质问如刀似剑,插.进叶晚鹰心口。她抿紧了苍白的薄唇,侧过头去,不肯面对叶昕冰冷的目光。
见她沉默,叶昕敛下眉目,再度舀了一匙参汤,轻轻送到她嘴边,
叶晚鹰怔了怔,不知在想什么,居然缓缓张口含住了汤匙,饮了进去。
叶昕缓和了语气,“母皇,换做是您,您不恨吗?”
叶晚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道:“孤不是你。”
“对,您不是我,”叶昕亲手伺候她小口小口地喝下半碗参汤,无奈地笑了一声,低声重复道,“您不是我。”
叶晚鹰闻言呼吸一滞,
她阖了阖眼,冷哼了一声,“那你还想如何呢?你两个皇姐都死在了你手里,只剩一个年岁尚小的皇妹。我如今也卧病在床。你还不满意?”
叶昕沉默少顷,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要眼前这个局面,”她看着叶晚鹰,“母皇信我吗?”
“信或不信,有什么用,”叶晚鹰道。
叶昕放下碗匙,为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不管您怎么想,我都不会对您动手。”
“您觉得我是因为怕遗臭万年,才不敢对您动手。可我是您亲手带大的,我的秉性全由您一手塑造,您心里一清二楚,我是一条永远不会伤害您的疯狗。”
“可是您愿意欺骗自己,也随您去。我无所谓。”
“对了,”叶昕顿了顿,继续道,“百姓听闻太女已死,不再在宫外集体请愿,已经各自散去。大臣们也已各自安稳回府,文臣武将一致请我继位,为了暂时稳住局面,我姑且应承了。
顾知棠在京郊、皇宫都驻了兵,整个京城固若金汤,后宫也在雅贵君手底下管理得安安稳稳井井有条。
边疆战事又起,我已让封谦率兵前往,不日开战。西辽那两个使臣也已被我赶出京城,我让她们去告诉她们的皇帝,休要趁乱谋利,要打便打,奉陪到底。”
“怎么?”叶晚鹰讥讽道:“你这是在跟孤上奏吗?”
“不是,”叶昕道,“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做事不比大皇姐和二皇姐差。甚至能比她们做的更好。我比她们都更适合坐这个皇位。”
“不管您承不承认,大皇姐确如宁承玉所说,生性保守,做事如履薄冰畏首畏尾,她压不住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更压不住朝中重臣,二皇姐虽有些本事,却到死也没有表现的机会,泯然众人,不像我与大皇姐,进了您的眼。她连一开始的入场券也得不到。”
“我不仅比她们优秀,我甚至是与您最相像的人。我理解您的狠厉,您的果断,理解您为何如此对我。正因如此,我不会对您动手,既是因为我仰慕您,也是因为我理解您的苦衷。”
“哦?”叶晚鹰眼神一动,“孤有何苦衷?”
“自古立嫡立长,一旦坏了规矩,便会同室操戈,子子孙孙永无宁日。昔日您的妹妹们为了争夺皇位,罔顾姐妹情意,不惜暗杀您和您的父君,害您中了毒箭,落了旧年沉疴,前些日子还因为大皇姐造反之事怒火攻心导致复发。
您受过这种苦,便不想再让子子孙孙吃这种苦。所以您想要竭力培养一个最优秀的长女。为此您不仅给她请了最好的太傅,让她小小年岁便能上朝议事、到侧殿学着批阅奏折,而且还在下江南的时候娶了一个江南公子,也就是我的父君沈言,他没有外戚,毫无威胁,也不能予我任何助力,您可以肆意拿捏我与我父君,把我当作大皇姐的磨刀石。
您有苦衷,我能理解,且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仰慕您,爱戴您。”叶昕道,“可是,这不该成为您伤害我的借口。母皇,有没有那么一刻,哪怕仅是午夜梦回,您也曾想起我也是您的女儿?”
叶晚鹰薄唇一颤,紧紧闭上了双眼。
叶昕坐在床沿,缓缓软下声音,“您向我保证过多少次,说您的心是向着我的,会公正惩治大皇姐,不再包庇她。我也一次次的相信您说的话,您却屡屡食言。您知道吗,哪怕您真的履行过一次您对我的保证,我发誓我绝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想打感情牌吗?”叶晚鹰打断她的话,“想让我写退位诏书,硬的不成,就来软的?”
叶昕勾了勾唇,无谓地开口:“您说是就是吧。总归您也不是第一回 伤我的心了。”
顿了顿,又道,“可我说的是真心话,不管您信不信。”
“总之,您下半辈子就好好在这里休息。”叶昕站起身,道,“我会为您召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治好您的沉疴。”
“藏在心里的话,我今天都说完了,”叶昕转身就走,“我忽然觉得很轻松,心里不再像从前一样沉重和难受。母皇,请您原谅我,从走出这个大殿开始,对您的爱和恨,我将通通忘记,此生……也不再见您。”
叶晚鹰倏然睁开眼睛。
望着对方毫不留恋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哑声道,“等等。”
叶昕站定了脚步。
“还有什么事吗?”
叶晚鹰神色颓然,又如释重负一般,“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昕没有回头,只轻笑了一声,云淡风轻道:“母皇,您又伤了我一次。”
叶晚鹰久违地想低下姿态说点什么,可身为天子,那些软了心肠的未出之语,她终究还是强硬地咽了回去。
许久,叶晚鹰缓缓开口:“你说你很像我。我承认,你说的是真的。从回京以后,你就不动声色地筹划一切,算计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成了你的棋子,你让我觉得感到陌生,感到害怕。可是,不得不说,你也让我感到高兴,你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
你这种心智、以及这样的处事手段,的确跟我一模一样。你行事相当狠厉,还懂得软硬兼施,即使我知道你是在同我打感情牌,我也输的心甘情愿。
小五,我确实有点糊涂了,你说,你的性子到底是像我这个母亲,还是说,你的性子是像一个合格的皇帝?”
叶昕笑了笑,“有区别吗?”
“是啊,没区别,”叶晚鹰也跟着笑了一声,重复呢喃道,“没区别。”
天家的亲情,再如何血浓于水,仍然要系于皇权之上。
因为东凰需要一个合格的皇帝,因为天下人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权。
“小五,”叶晚鹰忽然道,“我平常做点坏事,是用着你的名头去做,而你是亲自装疯,亲手去做。可是等你继位以后,你是皇帝,你该维护好自己的名声,到时候,你也会跟我一样,找一个代你负罪之人。小五,你要体谅我。”
一番话,像是在教授叶昕如何做好一个帝王,又像是在解释自己的错误,想和叶昕挽回一点母女间的情意。
也像是在,向叶昕许诺一个皇位。
叶昕心神一动,回身看她。
“小五,不论是因为对你心怀愧疚,还是因为天下苍生,这份退位诏书,我都会写。”
叶晚鹰坦然地叹了口气,“毕竟,你的两个姐姐都死了,我别无选择;你的能力,也确实比我精心培养的太女更加厉害,毫无疑问的是,你比太女更有资格坐上皇位。”
叶昕扬了扬唇,她回到叶晚鹰身边,俯身轻轻握住她温热的手。和叶晚鹰如出一辙的一双凤眼勾起零星笑意,却故意问道:“当真?”
两相交握,似冰雪交融,相见坦诚。
“自然。”叶晚鹰眼角微弯,苍白的病容现出几分真实的亲昵。
叶昕深深望着她:“我该如何相信您?”
“你要知道,孤现在还是皇帝。”叶晚鹰含笑的眉眼流露出上位者的桀骜与恣意,
她一字一顿道,“君无戏言。”
67/67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