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洗都臭了。”禾嘉拉过胤俄的手指,拢在自己手掌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连虎口处练骑射留下的薄茧她都要手欠去抠一抠。
“哪里臭了,我的大格格这不挺香的。”胤俄故意紧贴在禾嘉颈侧亲昵地蹭了蹭,“刚才福晋是不是做梦了,能跟我说说吗?”
这话问出来,本来情绪还算稳定的禾嘉呼吸都窒了一瞬,她抬眼去看正把自己半抱在怀里的胤俄,“我刚刚说梦话了?”
“没有,你从来不说梦话。”胤俄像是想到了什么实在忍不住又加了一句,“大格格睡觉已经那么豪迈了,再添个说梦话的毛病,我这日子可就难熬喽。”
“去你的,我都这样了你还拿我取乐是不是。”禾嘉知道自己睡觉的姿势不好,听胤俄这么一说也忍不住轻笑了两下,“那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的。”
“你方才的呼吸不对,眉头也一直皱着,要不是怕惊着你,我都想把你喊醒了。”
禾嘉状态不好胤俄自然跟着悬心,有时候半夜醒来看着禾嘉就睡不着了。他当然知道禾嘉到底因为什么死犟着不肯回京城,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
南巡的队伍这么长随行的人这么多,兵部负责一大半的沿途护卫的压力是很大的,直郡王再是大权独揽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有些事交给臣子奴才总归不放心,胤俄这些日子已经独自领了几个不起眼的差事,虽然打交道的大多都是四品以下的武官佐领,但小官有也有小官的好处。
一品大员封疆大吏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身后的势力都是有数的,再加上满姓大族之间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即便胤俄能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也不敢。
四品是个坎儿,四品以下的武官将领想要再往上走,是难之又难的。这群人里要么是有真本事的,卯着劲儿盼着有一天能靠军功升官进爵。
要么为人处事圆滑机灵,平日上下往来交际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事,就等着哪天上头能腾出个位子来,自己好运作运作,升个一品半品也是好的。
胤俄跟前者打交道,像是互相挑选,胤俄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挑出几个能干的以后招揽到门下,他们也在默默观望,看这个新进兵部的阿哥爷,到底是不是个样子货。
跟后者相处更加用不着自己多说,自己什么都不说,光是‘万岁爷亲自安排到兵部的阿哥’这一个名头,就足够那些人自己去揣摩。
再加上胤俄跟胤禩算是在明面上翻了脸,如今已经没有人会把胤俄当做八贝勒的附庸,对待他的态度自然也跟以前截然不同。
跟以前那种知道你出身高贵虚捧着不一样,现在底下有什么事情不用胤俄多问,他们也要往自己跟前来多回一句,万一阿哥爷在意呢,万一阿哥爷想听呢。
哪怕事情不算什么,能多在胤俄跟前露个脸也是好的。谁知道以后胤俄的造化在什么地方,要是真入了阿哥爷的眼,以后有事拿银子求人的时候,不还多一个地方能求嘛。
禾嘉晕船晕得这般模样也要留下来,就是为了自己这一次能名正言顺站到人前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就算还有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想要挣出头恐怕又要艰难许多了。
“姐姐做了什么梦,能不能跟我说。”
思及此处胤俄的心绪平复不下来,已经很久没有谁这般一心一意替自己谋划着想,哪怕他心里隐约知道禾嘉对自己的喜欢,并没有自己对她的那么多,他也恨不得把禾嘉捧在手心里。
“姐姐?”胤俄喜欢叫自己大格格也就罢了,怎么这下又成了姐姐?禾嘉惩戒般抬手捏住他柔软圆润的耳垂,“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没跟别人学,就是自己心里这么想的。”姐姐两个字喊出口,胤俄自己也涨红了脸。这个称呼他只在心里偷偷想过,谁知道今天就这么秃噜出来了。
禾嘉一眼不错地看着紧贴在自己身侧的胤俄,还想说些什么把这个话题岔过去,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胤俄,和他眸子里倒映着也还鲜活的自己,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胤俄,我刚刚做梦,梦见我要死了。”
禾嘉是真的做梦了,梦里自己躺在上辈子那个三人间的病床上,一边是只能开不到一个手掌宽的窗户,另一边是被拉起来的帘子。
病得久了的人都不好看,隔壁床的大姐怕自己吓着禾嘉,也怕看到禾嘉的样子被她吓着,两人都保持了默契来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
梦里的禾嘉发现自己回了病房以后,并没有特别惊讶。她这些年一直都有这样的担忧,这辈子说不定就是自己濒死的时候做的一个梦,梦醒了就要回去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也听不见别人说话,只能看着医生走到自己床边拉开帘子,紧跟着又有两个护士进来,给自己测量血压血氧之类的动作。
站在稍远处的是自己的好友,眼眶红着眼神也有点呆滞,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禾嘉见她们那样儿有点点想嘲笑,就是可惜怎么使劲儿都说不出话来。
再之后没过多久,禾嘉看见自己早就联系好的后事一条龙的工作人员进来,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次是真的死透了。
有了这一层认知,与生俱来对死亡的恐惧让禾嘉一秒钟都不愿意再保持清醒。
她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又无能为力。幸好命运没打算彻底压垮她,很快禾嘉就感受到了脚底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热,一直在拉扯着自己。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对于禾嘉来说就是救命稻草。她死死攥住了那一股温度,才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醒来才发现是胤俄那混账胚子,把手掌贴在自己脚背上了。
“胤俄,我不会死吧,我不会病死对不对。”
禾嘉此刻才确定自己上辈子是真的死透了,多活的这辈子也并不是一场幻梦,自己这些年一步一个脚印赚来的一切,都不是假的。
禾嘉死死抱住胤俄,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哭得像个大傻子。
还不敢发出声音惊动外边的宝音,就只能咬住胤俄衣襟一角,哭得都抽抽了还在反复细碎的问:我不会病死吧。
“不会,肯定不会!”胤俄被禾嘉汹涌的情绪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更加把人抱得更紧,嘴里颠三倒四地劝着却又除了‘不会’二字,就再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他以为禾嘉是被这次没完没了的晕船给吓着了,“姐姐放心,还有几天就能下船了,等下了船就好了。
要不明天再请太医来看一趟吧,我知道你嫌药苦,不过咱们再吃两副药巩固巩固,等下了船身体也养好了,到时候咱们去街上玩儿,听说山东好吃的可多,有几个酒楼里的大师傅比宫里的手艺还要好。”
“我、嗝~我都哭成这、这样了,你还,嗝~想着吃!”胤俄还在报菜谱一样絮叨,等到了地方有多少好吃的能吃,听得禾嘉哭都哭不下去。
心里虽然还是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问他:“你还要在皇阿玛跟前伴驾哪里有时间陪我,到时候我自己去。”
“怎么没时间,等到了行宫随驾的皇子也得轮值,跟在船上不一样。”这事胤俄是真琢磨了,他知道禾嘉是真的想出来玩儿,便提前做好了准备。
“我还让顺儿去找了几套民间的衣裳来,到时候咱们把巴雅尔和赛音都带上,难得出来一次总不能光在船上和马车里待着,是不是。”
“你还说,前几天在济南靠岸的时候,九嫂还带着身边人下船去玩了一天,就我没能去。”
禾嘉晕船晕得体力跟不上,那天好不容易得了能去济南府里逛街的机会,宝音乌云又怎么都不肯自己去,最后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坐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起能出去玩儿,禾嘉的思绪终于从梦魇里渐渐脱离出来。不大的床帏里全是自己和胤俄的声音,谈论的事情平凡又让人忍不住希冀,好像梦里的世界才是一场虚幻。
“是是是,都是我的不是。那天我没能赶回来,要是我在这儿就肯定不让他们拦着你。”
胤俄换了个姿势,让禾嘉侧躺背对着抵在自己身上,又从床里侧摸出一把团扇给她扇风,把已经汗湿的发丝从她脸颊上拨开,“大格格这会儿好些没?”
“本来快好了,你一问又没那么好了。”禾嘉被胤俄问得一噎,转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不许再问了!”
被凶了的胤俄简直比窦娥还冤,感情自己哄了这么久劝了这么久,最后还都怪自己了???
第48章 试一试吧,怕什么呢又过了两日……
又过了两日,大船靠岸,禾嘉双脚踩到陆地上时竟没稳住软了一下,幸好胤俄一直护在身侧很快就把人给搂住,大部分人没注意到这边,只以为十阿哥夫妻恩爱,连下个船都要腻歪在一起。
“当心些,我都说我抱你下来你又不让,腿软了吧。”
“没有腿软,就是跟踩棉花似的,只有一点点不稳当。”
自前天晚上做了那个梦之后,禾嘉的状态就快速好起来,梦里的场景是梦魇也是禾嘉一直没能戳破的那层禁锢。如今迈过这一道坎儿,心境就全然不一样了。
禾嘉大大方方牵住胤俄的手,往自家马车那边走,任由旁人侧目两人都不在意。
胤俄还得往御驾前去,今天康熙行宫安定下来之前,这些皇子们就都得陪着。禾嘉在马车里坐定了,才想起来掀起马车车帘:“胤俄,晚上回来不回来,早些派个人跟我说一声。”
“得嘞。”码头上熙熙攘攘喧闹得厉害,胤俄走远了几步就听不清,只好又折返回来隔着车窗说话,“晚上你别忙,别院的东西合不合口味也不好说,到时候我找人弄一桌席面回来。”
御前的事耽误不得,胤俄说完就赶紧走了,只留下同坐一辆马车的董鄂春花稍微有些惊愕的看着禾嘉。
“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东西。”
“你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喊十弟的名字。”
春花是凑近了禾嘉,像是说悄悄话一样问的她,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又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别人听了去背后说你的不是。”
御驾之后,各家的马车都是按着宗亲远近爵位官职排的,哪家的船先靠岸哪家的马车在什么地方,大概都有数。
这会儿两人的马车外面还有好些宗室里的福晋,禾嘉跟胤俄那做派自然也都被她们看了去。
自入关以来这些年,皇家宗亲和满洲大族间的规矩是越来越繁琐越来越细致,多问一句这规矩打哪儿来的,便全是一句‘老祖宗传下来的。’
春花小时候还听话,额娘和嬷嬷们这么说她就这么听着。后来长大些了自己读了些书,再听这话都觉得好笑,往前倒几十年谁家都还在辽东游牧打猎,老祖宗肯定不知道这么些规矩。
可规矩这个东西信得人多了,也就约定俗成的定下了。
董鄂春花出嫁前就被她额娘拉着手一遍又一遍地嘱咐过,在人前不管到什么时候一定要给九阿哥留面子,要把阿哥爷当主子尊着敬着,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到了人后夫妻相处,也一定要拿捏得住火候。要时时刻刻都记着阿哥爷身后还站着皇上,这世上什么事只要沾染上皇家就没有小事,不能图了一时的痛快,过后是要吃大亏的。
这话是一个当娘的跟女儿掏心掏肺的嘱咐,董鄂春花一直牢牢记着。才会看见禾嘉对胤俄这般随意,显得格外紧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换个人嫂子还不跟她说这些了。”禾嘉自然知道春花对自己是真心的,但她还是想要试一试。
以前心底分辨不明真假的时候禾嘉一直对身边的人和事务都有一丝保留,不管做什么都牢牢守着最后那一分置身事外的底线。
现在知道自己这一世不是假的也再回不去了,她反而愿意投入得更加沉浸些,反正连死亡是什么滋味都尝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我不用再说什么了。”刚从长期晕船导致的低迷状态下挣脱出来的禾嘉,脸色还没完全恢复,但眼睛里的神采奕奕却是骗不了人的。
董鄂春花不清楚她是怎么这么快就恢复成这样,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多嘴,“反正就一点儿你得当心些,十弟越这般爱重你,别人看在眼里反应就越大。”
禾嘉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她的逻辑是别人明知道眼下胤俄正是稀罕自己的时候,当然不能往枪口上撞。
却不想有些人的想法,就非常剑走偏锋又逻辑自洽,他们觉着这时候再不做点什么禾嘉就真的要一家独大了。
得赶紧想法子往胤俄院子里塞人,最好能早早地占住一个侧福晋的位置,才能更稳妥些。
康熙在山东境内停留的时间不短,先要去拜孔庙后要去爬泰山,把大型祭祀活动都办完了以后,还要检阅驻防在当地的武将和士兵,说白了就是笼络当地民心。
圣驾驻跸在泰山脚下的行宫,随行的宗室官员也各有安排。行宫住不下这么多人,胤俄这样的皇子,就被分别安排在行宫周围的私家别苑里。
跟当年在盛京不一样,盛京再是陪都也比不过泰山对历朝历代帝王深深的吸引力和执念,那时候盛京城里能拿出来住人府邸都用上了,谁家想躲都躲不过。
泰山脚下除了皇家行宫,还有很多大大小小本地豪族、官吏的产业,胤俄这次分到的是泰安府同知家的别院。
禾嘉还在马车上那同知就已经派了家人往禾嘉跟前来磕头,到了别院以后也用不着禾嘉操心,底下的官员早就把什么都准备妥当。
甚至禾嘉刚坐下就有丫鬟站在廊下问翠微,十福晋一路辛苦要不要先洗个澡去去乏,屋子后头有备好的浴间和专门会按摩推拿的婆子。
康熙这次出来只奉了皇太后一尊大佛,今天肯定是没自己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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