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不小,城内空闲的大宅院却不多。一则入关以后还有一批不愿跟着去京城的老王爷留在盛京,二来盛京还保留着六部规制和盛京将军驻守,这么多宗室官员都挤在一个盛京城里,再多的地方也被瓜分得差不多了。
盛京城内方外圆,内城满汉融合得不错,规制形式也跟寻常城池没什么区别。
外城的宅子市集就明显更粗犷些,这次往盛京城赶来的好些小部落的头领,在城内没宅子又不愿住得逼仄挤巴,就干脆在外城空旷处拉起大帐倒也自在。
阿霸垓部势大,早些年就请旨在盛京城里得了一座郡王府,府邸虽比不得盛京城里老王爷府那么巍峨峥嵘,但地方离行宫很近,也算得上盛京城里难得的好地方。
禾嘉从乌尔锦噶喇普那里把梅先生要过来之后,当天把换草场的事又重新给赛音嘱咐过一遍,第二天就带着巴雅尔和五十个亲卫跟着舅舅往盛京赶。
带到盛京的亲卫都是敖登留给禾嘉的,从他们作为嫁妆陪嫁给敖登以后,他们一家老小就不再属于科尔沁部,同时也不曾被阿霸垓部收拢。
对于他们来说敖登就是主子,敖登死了效忠主子留下来的小主子就是天经地义的。其他人别说王爷,即便是万岁爷来了也管不着。
带着这样一群讲理又不讲理的亲卫进了盛京城的禾嘉,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把人员冗杂且办事拖沓的王府上下梳理过一遍,把贪敛钱财最狠的两个管事揪出来,当着王府上下的面,叫来人牙子把那两个管事连同一家老小直接发卖了事。
众人这才惊觉,福晋留下来的大格格不是个样子货,这次被郡王送来盛京也不是要把人远远发配,而是真正让大格格过来准备接驾的各项事宜。
在盛京行宫接驾是个费力不讨好,又不得不做漂亮做出彩的差事。为此盛京将军及其麾下副都统和盛京的六部官员,来来回回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又投入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和钱财。
偏康熙还早就下了圣旨,要求沿途和行宫官员不许铺张扰民。但不许铺张不是说万岁爷真就坐个牛车驴车回盛京祭祖,他老人家金口一开,底下的人就要想方设法,又要不张扬又要面子里子都顾及到。
要把万岁爷伺候舒服了还不能让他觉着底下的人违背了圣旨,这里面学问多着呢,里外里搭进去的时间和银钱还不如铺张一回,起码都是做熟了的,按规矩办事就行。
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做买卖的机会就大了。早在进盛京当天禾嘉就派了巴雅尔往关内赶,借之前用乌尔锦噶喇普的名义建起来的货栈,拉拢到几个大商队凑齐了一批货物,再转手卖给了主持行宫接待事宜的盛京礼部。
禾嘉没本钱,值钱的是郡王府大格格的身份。盛京里的礼部侍郎虽说也是侍郎,但跟京城实在没法比。在盛京当官蒙古各部的这些王爷勋贵,哪一个都不能得罪,禾嘉主动找上门要跟他做生意,自然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靠着这一倒腾,禾嘉左手倒右手赚了近两千两白银。最要紧的是她借着这个由头收罗了不少书册,从小说到杂记到农业手工什么都有,连好些前朝历代传下来的禁书,也被禾嘉以好奇为名弄了来。
还有好些眼下京城时兴的布料花样首饰胭脂顽器册子,总之只要是这两年没怎么见过的,禾嘉来者不拒。
刚赚来的银子在自己手里过了遍手就又花了出去,换回来好些大箱子堆在王府库房里,看得梅先生和管家哭笑不得,却又觉得禾嘉这般姿态情状更加合情合理。
才十二岁的孩子,再是懂事厉害终究没长大。万岁爷要东巡,闻讯先行一步来盛京的商人学子不少,带来的东西是比盛京城里的精致稀罕,大格格费心费力赚了银子,喜欢多买些也是应该的。
“梅先生,今日没上课?”
“大格格说了,上课三天休一天,连着上课容易头疼。”
“格格说的有道理,又不是非要去考个功名,是用不着太累着了。”
入关这些年,盛京城里的风气习性也早就跟前些年不一样了。乌尔锦噶喇普留在王府的管事和侍妾大半都是盛京城里买来的,即便原先是部落里的也已经在盛京生活了好些年,跟城里的汉人已经没多大区别。
这会儿找上梅先生的管事孟恩,前些年还是个地道的蒙古汉子,守着王府也自己学了些汉字汉话,穿上长衫走在外面还挺能唬人。
禾嘉到了王府以后他是第一个投诚的,眼下王府其他人有什么事要找禾嘉,都得先求到他跟前来。
“管事是不是有事要找大格格,大格格这会儿正得空,赶紧过去吧。”
“诶、诶,那就不打扰梅先生了。”
禾嘉如今住在东院前面,前后两进的院子打通了,前头一进做书房后面一进当起居,丫鬟除了从王府里挑出来的,便是一直跟在身边的乌云和宝音。
孟恩一路走过来还有点小喘,禾嘉见他进来也不急着问他什么事,放下手里的书朝一旁的丫鬟彩云去把早就冰好的酥酪拿过来,“多拿几碗,咱们也跟着吃吃。”
王府里有冰窖,每年夏天不管王爷回不回王府,冰窖里的冰总要备着。今年圣驾东巡,禾嘉到了盛京第二天就是差人赶紧出去买冰,直到看着他们把冰窖填满了才安心。
刚开始王府几个管事还不大情愿,盛京城夏天短热得也有限,冬天那么长府里的冰都是冬天早早就存下的,压根不花一分钱。现在要花银子出去买冰,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但没过多久盛京将军为了保障行宫所需开始大范围收冰,城里其他人家就也开始买冰了。
刚开始还不显没几天就一路涨价,又过了两天便涨价也没得卖了。盛京这地界就是专门卖冰的人家,也想不到能有这好的生意,压根就没存那么多冰。
王府还专门有一批拿煮开的水结冻存的冰能直接入口,这几天天热禾嘉又贪凉,让丫鬟买来好些鲜果和酸奶拌在一起,再用打碎了的冰和现煮的糯米小丸子做碗底,一天能吃个三五碗。
来了这里别的好处还能往后放一放,就这口吃的实在是比起上辈子享了福。不管是羊肉还是牛乳和酸奶,都是以前自己没吃过的好滋味。
尤其是羊肉,明明没放什么多余的调味,一大锅子煮出来样子也算不上好看,但就是又香又嫩,肉咬在唇齿间都弹牙一点羊膻味都没有,要是再沾一点禾嘉自己调配的料汁,就更绝了。
“格格,昨晚上您刚答应我今天不吃冰碗,这才什么时候又不记得了。”
彩云是王府里的丫鬟,禾嘉的话她不敢不听。乌云和宝音却不同,她俩从小陪着禾嘉长大,闲时是丫鬟忙起来是伙伴。
草原上气候多变,下雨起风很多时候说来就来半点征兆都没有,即便禾嘉是郡王嫡女也不可能揣着手站在一旁干看着。
更别提每次换草场,禾嘉劲小干活又不娴熟,每次都是跟在乌云和宝音后面,帮她们捡一捡落下的东西,或者在她们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煮一壶奶茶弄一点吃食,好等她们忙完了有口吃的。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姑娘吓得泪眼汪汪,生怕禾嘉是嫌她们不够能干要赶她们走,后来见禾嘉确实没这个意思心中才安定下来。之后便越发对禾嘉尽心尽力,自觉不光要事事听她的,该做声劝谏的时候也不能往后躲,这才是好奴才。
“宝音,你看乌云就不管我这些,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禾嘉被宝音当面戳破了心里的小算盘有点尴尬,抬手摸摸鼻尖又看看乌云,然后才小小声反驳宝音道:“我又没说自己吃,给你们要的,我看着还不行吗。”
乌云名字的汉译是智慧,却是个很憨厚老实的姑娘,一听禾嘉这么说明知道她是在装可怜,心也忍不住软了。
“宝音,就给格格吃一碗,今天确实太热了。”
“对的,就一碗,三两口就吃完了。”
禾嘉和乌云一唱一和,把宝音缠磨得不得不点头,端过冰碗给禾嘉又浇了她最喜欢的桂花蜂蜜,才端给她。
孟恩陪坐在一旁安安心心吃了个冰碗,收了汗稳了心神这才又重新起身跪下,“大格格,西院里几个格格有事想要求见,托奴才来禀告。”
禾嘉刚住进王府的时候就说了,王府里王爷的侍妾没事不必来自己跟前,有小事先找管事,实在有大事了再往自己跟前来。
嫡女和庶母,能不见面自然最好。禾嘉主动这么说过之后,西院那几个格格都安安静静的根本没见过面。现在孟恩这么郑重其事替她们传话,禾嘉也收敛的眉间的笑意,“既如此那就请进来吧。”
第7章 再来一碗?站在东院外的几个侍妾……
站在东院外的几个侍妾格格脸上都有藏不住的忐忑,她们三人中只有一人是阿霸垓部的人,父兄都是乌尔锦噶喇普麾下普通兵卒,虽不是奴隶也身份低微。
剩下两个汉女都是盛京城里的官员送给乌尔锦噶喇普的,乌尔锦噶喇普不是个苛刻的人,知晓她们很难习惯草原上的生活,就干脆都留在盛京的王府里,也方便他每次来盛京的时候有人伺候。
这样的侍妾与奴仆没什么区别,她们也不敢以禾嘉的庶母自居,进到东院见到禾嘉以后便老老实实俯身下拜跪倒在地。
“你们几位都是伺候王爷的人无需多礼,孟恩说你们找我有事,既有事就直说吧。阿玛派我来盛京准备迎接圣驾,王府里的事都归我管,你们是王府的人我自然要尽心对待。”
“格格仁慈。”吉雅是阿霸垓部的人,三个侍妾里以她为大。听禾嘉这么说刚站起身来的人又忍不住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大格格,我们这次来是想要大格格帮我们把欠了我们的份例银子要回来。”
吉雅原本也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只不过这几年被关在王府后院里,哪里都去不了也无法跟家里人在见面,也就渐渐磨没了那股心气儿。现在听禾嘉说愿意管自己的事,自然要壮着胆子告状。
禾嘉没想到她们是一起来找自己要钱的,下意识就抬头往孟恩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接了她们的话。
“你们的份例银子原本是多少,可知是谁克扣了你们的份例,这银子又短了多久了。”
“是之前被大格格您处置了的那钦管我们的钱。”
吉雅见禾嘉并没有不耐也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子,胆子就又大了些,“王府里没正经主子,我们的例钱都是那钦在管着。”
“他以前是大管事,他说我们不算奴才是侍妾格格不能跟奴才混在一起,还说王爷说了我们的月钱比王府里其他人都要高,要给我们单独立一本账。”
“可这好几年,他从未按时给我们送过月钱,王爷回王府住时还好,王爷一走有时候半年也不见送一回钱。我们派人去问,他就说我们在后院没有用钱的地方,过阵子就给了。”
吉雅越说越生气,给王爷做侍妾是比在草原上舒服,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但一个大活人活着除了吃喝总还有用钱的地方,脂粉头油针线碎布料什么不要钱?
“还有冬天的炭火和每年的布料,每次送得迟些就算了还要扣下一部分,一问就是总有损耗,可哪有到我们手里就要损耗好几十斤的道理。
这几年王爷赏给我们的布料首饰,我们基本都送出去当了。现如今有半年的例钱都没拿到,我们三个手里的银子加起来就二两,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还请大格格给我们做主,把少了我们的份例银子补上。”
一席话说得禾嘉面红耳赤,她来王府时就提前打定了主意,少跟乌尔锦噶喇普的侍妾打交道,就能免却许多麻烦。却没想到自己只顾着收拢王府的奴仆,却忘了往深里再多追究几分,这才把西院几个侍妾给算漏了。
王府这些管事都是家生子,一家几代人都给王府做奴才,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他们要是想合起伙来欺负人,几个小格格还真没有招架之力。
“孟恩,她们的月钱能有多少,如何单单克扣了她们的,是不是里面还有内情。”三个侍妾说起来在王府都没有根基,这事不能细想,越想禾嘉就越怕还有更腌臜的事。
“回大格格的话,月钱迟发算不得新鲜事,那钦做大管事的时候我们的月钱也要迟上几天。起初是一两天后来是三五天,您来之前有时候迟半个月也不是没有。”
“至于为何要故意针对几位格格,奴才没问过,但想来做不过是那点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他是奴才几位格格是主子,他能拿捏主子说出去是谈资,好叫旁人看了他多风光。”
“他拿着那些钱放利钱去了?”
“大格格英明,这买卖不止咱们府里做,盛京好些府里都干,有些主子奶奶们还带头放利钱。”
“那我上次开罚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找着欠条。”
“那钦办事干净手段又狠,每月的账基本都能收上来。收不上来的条子他就不要了,卖给外面的泼皮还能少操心。况且王爷最恨放利钱,他不敢在身边留证据。”
“那……”
禾嘉还想问,既然你们都吃了亏都知道这件事,之前怎么不跟自己说。可看着伶仃无依的几个女人,和只愿意替她们传话不愿意直接戳破这事得孟恩,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
孟恩家里人都没在王府,他是从草原大帐那边来的,也看不惯王府这习气,才能这么着把吉雅她们带到自己跟前来。
但王府里其他人,如今对自己不过是暂时老实。都想着乖觉些把自己伺候好,熬到圣驾离开盛京,自己这个大格格就也要回草原上去了。
到时候王府还是他们的王府,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以后的大管事未必不会再做这买卖,都是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何必讨嫌。
想通了关窍,禾嘉脸色虽难看却也不再追问,“孟恩,你现在就去账房走一趟,把她们半年的例钱拿来,除外再多支领一年份例当是补给她们的。”
禾嘉知道没钱的时候到处腾挪必定会赔进去更多,一两银子的亏空说不得就要二两银子来补,所以只单独补给她们半年的份例银子,那是欺负她们。
“银子我只能给你们补这么多,再多别人看了就该眼红说闲话了。”禾嘉吩咐过孟恩,又转过头来跟吉雅她们商量。
“你们回去找一找当票,只要是找得到的是府里的东西当出去的,你们送过来,到时候我一起给你们赎回来。赎不回来的,我找东西给你们补。”
这话说出口,几个格格又噗通一声跪下了,“大格格这如何使得,您能替我们出头拿回份例就是天大的恩德了,怎么好再让您帮我们赎当。”
“对的,我们当了东西也是自己用了,大格格补了一年的份例给我们,凭我们当了什么也尽够了。”
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吉雅身后的徐格格,她是汉人。原本跟着家里人来盛京城做生意,却不想父兄生意败落没了法子才把她给卖了。
她是江南女子,容貌虽算不得很出众但胜在婉约温柔的气质,实在跟草原上的姑娘不一样,刚进王府也受宠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样的宠爱来得快去得更快,乌尔锦噶喇普得了下一件新鲜玩意儿,也就把徐灵扔到脑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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