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昔忱看完检查报告,问道:“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太好?你这几年应该没再犯过。”
朝简戴着口罩,时不时咳嗽几声,话都说不完整。
陪在旁边的岳竟城只好帮她回答,“她实验室里有个项目在进行,前阵子几乎天天加班,睡得也晚,最近好一些了。”
宋昔忱在电脑上开药单,一边说:“只是轻微感染,接下来要注意休息,注意保暖,注意清淡饮食,以及最重要的是保证睡眠时间。”
说到这,她又特别提醒一句:“别再像三年前那样,怀着孕还天天做实验,休息不足,吃得还少。”
朝简刚咳嗽完,呼吸浓重,语气却几分轻松,“那不是没有办法么?”
宋昔忱看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站在朝简身后的岳竟城,他垂着眼睫正看着朝简,眼神收敛在睫毛底下,云遮雾绕的,瞧不出情绪。
她说:“总之,养好身体。”
回到家里,朝简直接上楼休息,岳竟城把药和水准备好,放到床头柜,脱下西装仍到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她。
朝简躺着能舒服一点,整个气管比较畅通,她迷迷糊糊差点睡过去,就被岳竟城喊醒吃药。
朝简慢吞吞坐起来,接过杯子,先喝了一口水,再把药吃了。
“时间还早,你不去公司?”
岳竟城拿走她手里的杯子,说:“陪你一天。吃了药感觉怎么样?”
朝简身子往下一滑,让后背斜斜靠着床头,舒服不少,“又不是仙丹,还以为真能药到病除?”
岳竟城见她咳嗽声没那么频繁,索性说:“当年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生下眠眠?”
朝简现在谈起往事,感觉就跟一阵烟似的,语气轻飘飘的,“一开始也没想生,但是……我又没经验,就是有点舍不得,考虑来考虑去,时间过了就打不了了。”
朝后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和岳竟城分手一个月,肚子里的胎儿都足两个月了,理智告诉她这个孩子不能留,但情感上又割舍不下。
说到底,她放不下的是岳竟城。
她犹犹豫豫,拖泥带水,等打定主意去医院的时候,已经错过最佳时期,医生建议她生下来。
当时朝简拿着产检单,就在医院门诊大楼的排椅上发愣,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庆幸能保住这个孩子,但是一想到以后又感到无休无止的茫然。
而恰好宋昔忱路过,撞见了她,看见她手里的产检单,这才知道她怀孕的事。
朝简把怀孕的事瞒得滴水不漏。
自从她读研开始,学业繁重,她很少回家,怀孕之后干脆就不回去了,朝莉真那边只当她确实忙得分身乏术,每回只能在电话里交代她几句。
朝简那时和桑聆也有小半年没见过面,那会儿大家都各自在为自己的前程奔忙,每天焦头烂额,顾不上彼此。
朝简体型纤瘦,怀孕前五个月身体变化不大,直到第五个月,肚子才明显有隆起的迹象,所幸那时已经步入深秋,她套上宽松的外套,把肚子挡得严严实实。
她孕反也不严重,反而是那阵子她食欲下降,体重不增反减,穿着宽大的大衣,看上去更加瘦弱。
朝简能坚持完整个孕期,少不了宋昔忱的支撑,不管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宋昔忱不多嘴过问,也从来没有劝过她一句半句,她只是尽自己所能,去帮助朝简,提供专业意见。
包括朝简在预产期的那一个月。
那时她提醒朝简预产期内最好办理住院,比较安全。
就在朝简绞尽脑汁要一个合理的请假理由的时候,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她感染肺炎了。
这下她终于有了请长假的理由。
宋昔忱马不停蹄,帮她开了病例。
直到她把眠眠生下来,直接在医院坐月子。
就在那时候,她接到了桑聆的电话。
电话里桑聆无意间聊起了岳竟城,说他前阵子在行业峰会上签了个大单,他凭一己之力让他的小破公司起死回生了。
朝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麻木,大概是身体和精神经历了10个月的折磨,包括预产期的肺炎折腾得她死去活来,情绪上的反应有些迟钝。
此时的他功成名就,而她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
只不过,那通电话之后,她整个人又明显蔫了不少。
宋昔忱不明缘由,只是实在看不下去,就问一句:“何必让自己这么难过?这孩子也不是非要不可。”
朝简安静许久,才缓缓开口,“一开始是舍不得,后来可能是不甘心吧,你知道的,如果一个男人不负责,那么女人怀孕之后,不管是打掉还是生下来,都是一种伤害,而男人则不用承担任何代价。”
朝简有点产后抑郁。
当时岳竟城在她眼里已经成了伤害她的源头。
哪怕分手是她提的,哪怕他压根不知道她怀孕的事。
事后她也觉得自己糊涂,事情处理得十分不妥当,处处都是风险,但当时她脑子里一根筋,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稀里糊涂就把孩子生下来。
她产后有些执迷不悟,心想反正他都成功了,那么养一个孩子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当时宋昔忱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朝简没有回答。
但她冲动之下心里有了个答案。
也正好那时,教授给她打了电话,说已经替她申请了出国流程。
“时间紧迫,这是我擅自替你做的决定,因为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帮你撤回申请。”
朝简沉默许久,说:“教授,我同意。”
后面的事,依然是宋昔忱帮的忙。
等朝简出国之后,宋昔忱联系上了岳竟城,把孩子交给他。
“当时是我太自私太冲动,”朝简咳了几声,说:“但我还是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因为在我跟你分手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无非两种解决方式,把孩子打掉,或者生下来,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是不公平的,所以我选择第三种。”
岳竟城喉咙有点干,他把床头柜那半杯水喝了,说:“我不觉得你自私,但你确实冲动,你应该把怀孕的事告诉我,而不是一个人承担。”
朝简说:“你都要跟我分手了,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说不定知道我怀孕了,马上就拉着我上医院流了呢?然后呢?你拍拍屁股走人?”
岳竟城有点生气,“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朝简忍了忍,直起身子说:“我不知道!当时我已经不信任你了!我害怕,我很矛盾,既舍不得,又不甘心,当年我才23岁,为什么要面对这些?”
岳竟城一下子噤声。
许久他才说:“怪我,是我没有处理好我们的关系,但我从来没有放弃,也不甘愿放弃。“
朝简跟他提分手的时候,他痛苦过一段时间。
后来忙忙碌碌的,他慢慢又看开了,当时两人在现实面前,无头苍蝇似的已经几乎撞入了死胡同,再纠缠下去,迟早把感情磨光。
岳竟城后来庆幸过,庆幸她比他勇敢,在他割舍不下感情的时候,她敢于迈出第一步,给彼此找到各自的出口。
在他还深爱的时候分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后来从宋昔忱口中得知她怀孕的事,岳竟城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在几种情绪之间反反复复,是应该气她的隐瞒,还是痛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或者心疼她独自面对怀孕的各种风险?亦或者恨她头也不回,抛下他和孩子?
“算了,”朝简卸了劲,靠回床头,说:“反正都过去了,”
岳竟城靠近几分,抱着她的腰,脑袋埋入她的肩膀,说:“谢谢你。”
朝简不明就里,“谢谢我什么?”
岳竟城稍偏着头,鼻梁贴着她的侧颈,说:“所有,你把眠眠生下来,你跟我结婚,你还爱我。”
朝简疑道:“谁说我还爱你?我说过么?”
岳竟城唰一下坐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口吻笃定,“你说过。”
朝简问:“什么时候?”
岳竟城提醒,“你喝醉那天。”
朝简“哦”一下想起来,“醉言醉语,你也当真?”
“所以?你不爱我了?”
朝简没有回答。
房门忽然“砰”一下被人推开。
“爸爸妈妈!”
眠眠放学了,一回家就往爸爸妈妈房间跑。
岳竟城说:“爸爸有没有说过,不能在家里……”
“扣分扣分哦,”眠眠扣分警告,“爸爸太啰嗦了,这一点不好哦,眠眠会烦的。妈妈,你病好了嘛?”
朝简想把她抱上来,但身上没什么力气,刚把眠眠提起来,胳膊却使不上劲,整个人斜着就往岳竟城身上撞过去。
岳竟城一时也没防备,连忙抽出手抱住她,她又抱着眠眠。
结果三个人乱七八糟摔成一团。
床底下,岳竟城垫底,两只胳膊还紧紧护着母女俩,“我说你逞什么能?”
“加分了给爸爸加分!”眠眠爬起来,立即从小书包掏出小本本,拿着铅笔精打细算,“先扣分,再加分。”
“你倒是严谨。”
“像我吧?”朝简问。
“像你,”岳竟城说:“很喜欢找人算账。”
“咳咳咳!!”
“……”
晚上睡前,岳竟城还在郁闷,跟在朝简屁股后面转。
“朝简,你是不是真不爱我了?”
朝简拿着衣服在浴室门口停步,转过来说:“我要洗澡,你也要进去?”
岳竟城思索一秒,问:“还有这种好事?”
朝简闻言冲着他的脸一顿猛咳。
朝简跟实验室请了假,严铮直接就批了。
反正也要寒假了,让她直接休息到学校开学。
朝简的病在一周后得到控制,身体恢复得不错。
眼见要春节,大晚上朝简坐在床上合计春节期间的花费,岳竟城过来时,把几张卡递给她。
朝简疑惑,“给我的零花钱?”
岳竟城上了床和她面对面,“我的个人存款,除去一些投资和不动产,全都在这了。”
朝简举着几张卡,“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岳竟城往后靠着床头,颇有几分高高在上,云淡风轻地说:“爱不爱的我已经不奢望,只有拿钱绑住你。”
朝简听得好笑,“拿了你的钱,我整颗心都是你的。”
岳竟城只承认她的后半句。
我整颗心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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