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他突然也慌了,却马上镇定下来,扶我躺好,转身离开。
我一把拉住他,天旋地转,只有手中握紧的是真实不会动摇的。
“我去找锦瑟,让她给你配药。”他蹲下身,在我耳边道。
我闭上眼摇摇头,泪水不住的流下,顺着眼角流进发鬓。什么样痛楚,竟然可以让我忘记对幽涣的气恼与愧疚,似乎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不在乎了,只要让我减轻一点痛苦。
“你想我给她配什么药?”门边传来冷冷漠然的声音,无暇通透的不带一丝血色的脸,美的不食人间烟火,自若淡漠的神态,仿佛是两个世界,我与幽涣在地狱中饱受煎熬,而她孑然一身漫步于人间芳菲绚烂中,“她刚刚运气过完招,此时内息最为激荡。无忧心法的内伤,痛是正常的。”
“可以止痛的药!”幽涣蹲在床榻边,紧紧回握着我的手。
“散去她的内力自然可以止痛。”她轻轻的说,目光清明的看着我。
锦瑟走到我身旁,看到我紧紧抓着幽涣的手,楞了一下,蹙起秀丽的两道黛眉,意味悠远的瞥了眼他,转过神来把手搭在我的手腕上,为我把脉。
她的手冷冷的,跟她的人一样。我不自禁一个冷战,痛楚又袭上身体与心中。
“皑……皑……”我咬着汗巾,口齿不清,想问她皑瞳怎么了,听来却像是无法忍受煎熬而发出的叫疼声。
“皑瞳让我来看看你,看来他说的没错,你从小就怕痛。”她嘴角微微上扬,因为提到皑瞳而显现的不易察觉的幸福。
可这话听在我耳中,却多了分委屈的感觉。这是我兄妹的事,哪多出这么个冰山似的破琴插在其中!
“恐怕你的内伤又要拖上几个月,暂时不会死,”她放下我的手,些许惊讶的望着我,随即微微一笑,“不过如果你再这样不分轻重随意运功动气,送命也不稀奇。”
“锦瑟,先别说这些了,你能不能让她别这么痛?”幽涣站起身,皱眉瞪着她。
“你忘了夙茹圣女是怎么过世的吗?”锦瑟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一分寒意,眉眼间笼罩一层冰霜,她高傲的直起身,走出门,还不忘转身道,“尝点苦头也并非坏事,起码以后不敢乱来。这里是黑焰宫,皑瞳也不过是你的哥哥而已。”
“在提醒我什么,这些话刚刚好像也听到幽涣说过了。”我全身被汗水淋透,依旧痛楚难当,我微微眯眼,虚弱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嘘,别睡。”幽涣突然凑到我面前,手在我眼前晃动,沉默一下才继续说,“夙茹圣女受无忧心法内伤,她配的药确实可以麻痹痛苦,可却因为感受不到痛,而不知内伤发作,送了命。你别睡,”他扶起我,盘腿坐在身后,“我给你疗伤,好一点你告诉我。”
我用力摇动僵硬的脖颈,泪如雨下。刚刚幽涣也受了伤,是我打的。
“喝了吧。”
睁开眼,皑瞳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依旧是没有佩戴面具的脸,冷峻的线条让人怦然心动。
“幽涣呢?”我声音难听的沙哑。左顾右盼,人好好的躺在床上,除了皑瞳守在身边,没有任何人。
“难得啊,居然会关心他。”皑瞳扬起一边嘴角,浅浅一道笑纹出现在鼻翼侧,他端起手中的碗,“他在休息,你喝了药。”
“这段时日你就在黑焰宫乖乖呆着吧,不能够再运功听到没?”
“那你呢?”我心中一急,“你昨天怎么了,受了伤还是……毒又发作了?”
皑瞳脸色一变,阴云密布,语气不再温柔,冷酷的说,“这段时日你在黑焰宫乖乖呆着,哪都不许去,江湖事交给我,你看着小霜就行了。”
“哥!”我大声打断他,“那你呢?你的伤呢?”
“我没有受伤,”皑瞳皱起眉,就要爆发,大声残暴的吼出,“你不要总是过问我的事。”
我心中气闷,脸憋得通红,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小腹中升腾起一股怒火。想要运功杀敌的冲动。
“小凝,你怎么了?”皑瞳脸色大变,眉宇间震惊与悲戚,伸出左臂搂住我,棱角十足的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揉着我的发,轻缓温和的说,“我真的没事,你别着急,冷静一点。”
我再也忍不住,顺势搂住他,哭了起来。这个哥哥,他做的太差劲了。小时候就不断欺负我和姐姐,可那时他性子随和,从没对我说过重话,而现在,先是不认我,承认妹妹以后,就仿佛是多了一个任他打任他骂不得还手的玩偶。还说如果只有一个妹妹能活着,他希望是小霜,现在好了,如愿了,小霜没死,可我却仍然健在。
“小凝,为什么要与幽涣动手,”皑瞳凝重的问,在试探什么,“你明明知道你的伤的。”
“我不知道,”我顺顺胸口,坐直身,咽咽口水,解释道,“我是说,我知道我的伤,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与幽涣动手。”
皑瞳好久说不出话,只是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有点悲壮又有点欣慰,“你居然自己领悟出来,居然自己……”他看着我,双眸闪闪发亮,“你练出了‘灿若星河’!自己练出来的。”
“这是在问我吗?”我有些茫然,他既然不肯教授与我,那自然我只有自己领悟了。
“不愧是我薛家人,”他爱怜的摸摸我的头,突然肃重的低声道,“但是,以后不许再练了,把这招给忘了。”
“为什么?如果没有这招,霜凝剑法也不过比寻常剑法高明一点点,根本无法与旋山剑逍遥剑相提并论。”
“可练了这招,不知有多少人要葬身在你的剑下!”皑瞳恨恨的说,“连同你自己!”
我心中一凛,隐隐的觉出这话其中的深意。我不是没感觉,只是没有在意,似乎有那么几个时刻,我的身体里总像燃起一把火,无法熄灭,只能释放,让我不能控制的想使出霜凝剑法灿若星河,让我想看到血光。
难道,江湖上的谣言……
“你知道爹爹为何不敌君寂风,为何他侠义之名满天下,却宁愿选择归隐?”皑瞳不忍见我难过震惊的模样,伸手搂住我,也许怕我再次激动,也许是因为讲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声音异常柔和,“那时你还没有出生,我和小霜看着爹爹变的越来越残暴,那是些恶人,可他以前也不会随意滥杀所谓的恶人。后来因为娘,她又怀了你,所以爹爹下定决心,不再使灿若星河,可他的仇家那么多,除了隐居又有何他法?”
“你也听说过吧,江湖上曾盛传我们的祖父是死在自己的剑下。”皑瞳继续说,我靠着他的胸膛,仿佛再听一个故事,不关自己的故事,“因为修习灿若星河,每使一次,都会伤及自己的心脉,他死在家传剑法手中。”
“怪不得,”我幽幽开口,有些沉重,“我只见他使过一次,毒蛇要咬你的时候爹爹拿树叶把蛇劈开了两半。因为印象过于深刻,反而无法忘记了。可是,难道我们就真的不修炼了吗?”
我仍旧有些不甘心,没有这一招,我恐怕再难以接近祁川与君寂风。
“倒不是真的不能,只是没有时机而已,”他摇摇头,似乎也在惋惜,“爹爹说过,我们薛家祖上是洛阳大户,经商的。无意买卖间得到这份剑谱,可刚开始大家无心习武,换句话说,就是有那心思,也没有那悟性。后来却因为这剑谱遭人追杀,家道中落,为求自保,便把那治疗灿若星河的药方藏了起来,这样,即使霜凝剑谱落到别人手中,我们有那药方作为牵制,起码可以保命。可后来,家中出现绝顶高手力挽狂澜之时,那药方却失传,成为我们自己性命的牵制。”
“我们家传的还有什么?”我突然发觉自己对家中的事了解太少。
“剑谱,娘的翡翠双钗,是传给未来儿媳的。”皑瞳声音中透着笑意。
“你把它给了锦瑟。”我轻轻说,掩饰心里的不满。
锦瑟,锦瑟,为什么我对她就是说不出的厌烦呢。可是,锦瑟,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哥,锦瑟不是对医理很在行吗?我们让她研制出灿若星河的解法不可以吗?”我兴奋的说,我始终是要手刃仇人的。
“不可以,”皑瞳毫不犹豫,“要想解毒必先试毒,如果要想锦瑟来研制,便一定要让她来修习灿若星河。黑焰宫的独门内功本以毒为基础,心脉保护薄弱,若要她来练,随时都有送命的可能。”
我两眼一眯,心中不悦。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怕锦瑟有危险,那妹妹呢,只要现在不死就可以了!
“只要你不再修习,再配上我黑焰宫的灵丹妙药,小凝绝对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他好像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哄我。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察觉到皑瞳又开始不爽,我也隐隐的不安,临时改口,“那你呢,你也会陪着我长命百岁吧!”
“当然,”皑瞳毫不犹豫的回答,“永远陪着你。”
我看着他真诚专注的模样,心里最后一点担心消散无踪。皑瞳虽然瞒着我他的伤势,可既然他这么承诺,就一定会实现。如果他不想我担心,那我就当不知道,只有他有解决的办法,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好,我答应你,会努力忘记灿若星河的。”爽快的坐起身,痛苦早已消失不见,我麻利的下床整理衣衫。
“你要干吗?”他惊奇的问道。
“我……我去看看幽涣。”我的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小,脸也突然变的滚烫。
皑瞳起身,怀疑的盯着我,不可思议的点点头,喃喃自语一般,“去看看也好,你伤的他不轻。”
“小凝,”他叫住走到门口的我,“我收回先前的话,如果两个妹妹挑一个,希望活着的是她的那句。”
我目瞪口呆,胸口被什么填的满满的。
皑瞳却龇牙咧嘴,尴尬之极,“看什么看,要去快去。”
第54章 愤怒
“这是宫主为圣使配的药。”幽涣的侍女碧若对我说。她的年纪比紫荀与蓝茵都小,圆圆的小脸还未脱离稚气,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明净而单纯。虽然是我伤了幽涣,但她对我似乎并没有什么敌意,“圣使很快就会醒,姑娘不用担心。”
“哦……”我嗫嚅道,心中稍稍有些过意不去,脸面上却还是挂不住,好像幽涣此时正张大了那双略微凹陷浓重的黑瞳暧昧玩味的看着我,我急忙反驳道,“我知道,我没担心他。”
碧若抬起头,微微诧异,却没有说什么,轻轻点点头,收拾碗瓶便出去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身影,不禁蹙起眉,这个小丫头,就一点都不怕我会对幽涣做些什么吗,再怎么说我也是逍遥门的人,杀了他也不为过。
我走近幽涣床边,他静静躺着,只有胸膛因呼吸而上下微微起伏。他浓黑的长发披散在石枕上下,遮住了额头,苍白的脸庞,连平日鲜艳的唇色都失去光彩,蓬松的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锁骨……
好不真实,原来即使是近在眼前的人也可以这样虚幻。这样安静的模样,突然让人心生畏惧。
我的手停在他面颊一寸远,想落下却不敢,最终收了回来。
其实皑瞳有句话说的很对,不论是六岁前,还是在逍遥门,我看似独立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可其实我却一直是那个被人保护的对象。时而做出一些看似大胆的举动,却也是因为我知道我会被保护,祁川,皑瞳,或者幽涣,他们不会让我有事。而我,反反复复犹豫不断,连自己在给别人添麻烦尚不自知。
祁川的突然离去,让我陷入恐惧,不知所措,因为失去了一道保护,然后我就把所有的慌乱都强加到幽涣身上,明知道不应该这样做这样想,却无法控制想确认另一个不会让我感到孤单的陪伴,似乎任我伤害便是他的义务。
不是不喜欢,却是远远不能和我与祁川从小到大堪比亲情的感情可以比拟的。即使在他伤了我之后,我努力不去想,其实不过说明了我放不下!而即使现在不想,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总有一天思念又会泛滥。
我蹲下身,看着幽涣棱角极深的眉眼,坚定的哀伤。他那样安静,又似无助,像个婴儿一样,抛却所有功与过,眼前只有这张脸,烙印在心上,同时也划清了界限。
可莫名却突然的让我想到了令弈隐。那个奇怪的人,之前几次三番想要置我于死地,武林大会明明有那个机会却救了我性命,也不知心里藏着什么阴谋。可之前他为什么要几次偷袭我,我与他素不相识,只不过是我的爹爹伤了他爹爹,可那时他明明不知道这层关系。客栈中的一面之缘……眼前似乎又回放起那天那一幕,我猛然转过身,撞到了他,他身上的黄金令牌状配挂掉了出来,巧不巧砸在我的脚趾上,疼得我蹲下身。
再仔细想想,却有什么不妥。我抬手拍拍额头,这些日烦心事接踵而来,我整个人想要爆炸的感觉。
“这么内疚?”一声轻笑,随后轻轻咳起来。
我回过神,幽涣赫然睁大他的黑瞳望着我苦恼的模样,得意又有点嘲弄的味道。
“你,你醒了?”我愣了一下,看着他隐藏喜悦的脸庞,有些内疚与酸涩。没有理会他的嘲笑,急急递过桌上的水喂给他。
“当然,睡完一觉不醒来干吗!”他又开始了抬杠,似乎这就是我们的相处之道。
“还真的不如不醒来。”我低声嘟囔道,按照他的吩咐再次给他倒来水,像个丫鬟一样伺候他。
“那怎么行?”他更加得意,抹抹嘴,“任你为所欲为吗?”
我低下头,表情略微僵硬,咬咬唇,没有回复。心中清楚得很,这样的对话,只适合结识的最初,而不是尴尬的现在。
他也突然发觉了什么,脸色突然涌上血色,随即一闪而逝,又是恐怖的惨白。
“再给我一碗水。”他沉声冷冷道,不再看我,神情凝重而严肃。他接过水,一仰而进,仿佛下肚的是酒,自我解嘲的笑道,“我……我一时忘记了,还以为你是原来的你。”
“哦,”我嗓子眼中哼出一声,清清喉咙,“那以后,以后不要忘记了。”
“……没问题,”他扬起头,一丝诧异,嘴角轻扬,一缕苦涩,“找我有事吗,你的伤没事了?”
“没有大碍,我是想跟你说,”我语速飞快,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恨不得马上逃走一样,“对不起,谢谢你。”
“哦?”他轻哼一声,不屑高傲的瞥我一眼,脸上竟然有忧伤流过,“为什么?”
“呃……我伤了你,可你救了我。”我尽量保持镇定。
“你是指哪次?”他声音依旧低沉,表情却明显被激怒了。掀开被子,走下地,迫近我,恼怒的眼神足以吃下一个人。
哪次?我怅然,还有哪次吗?他是在提醒我吗,我一直都在伤害他……
“圣使,”碧若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来,“慕容夫人出了状况,皑瞳圣使让薛姑娘马上过去。”
“她现在没事了,不要进去。”
我赶到的时候,皑瞳刚刚走出来。他用自己高大的身子遮掩住半开的房门,阻止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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