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去平复一下。”
他去卫浴间洗了把脸,几分钟的时间再出来时已神色如常。他坐在桌前,又继续之前的课程论文。藤末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咽了咽口水,难得没有和女友视频聊天,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复习。
夜里熄了灯躺在床上,藤末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正业,你……是不是喜欢你那个学姐啊?”
无法看清面目的黑暗里,野原睁着眼,长久地沉默着。
认识秋元已经五年,从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五年像旧电影,一帧一帧闪过去。野原无法追溯最初的心动瞬间,因为对秋元心动,实在是件太过轻易的事情。她会记得每一个人的喜好,无论你是正选还是连替补都没选上的看台拉拉队成员。会对着寡淡又无趣,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他说,“野原,也是个色彩斑斓的人呢。”
然而心动过后,是更残酷而清醒的认知。
胜利的小点心里总是会有一份无人认领的牛奶面包,微笑着拒绝队友们提出帮忙背包的好意后低不可闻的一句「那样他又要闹脾气了」。甚至于比赛时看见乌野天才二传的杀人发球时那种无法控制的恍神……
曾经不被注意到的细枝末节,无一不在告诉他,她早已心有所属。
秋元,是属于别人的秋元。
所以他从不曾试图靠近秋元。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隐在排球社的人群里,随大家一起向她问好。他只是在无数个夜里努力又拼命,咬着牙考上了和她一样的大学。他只是,风雨无阻地去上那节能够偶遇她的无趣选修课。
他谨慎又胆怯,将感情藏得隐秘,只敢在无人的时候看向她。
他一直藏得很好。
今天只是失控了罢了。
直到藤末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规律,也没等到野原的回复。
他在沉而无望的黑暗里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第二日,连日阴雨的东京终于迎来了晴天。
野原雷打不动地早起,吃过早饭后去图书馆备考。他坐在落地窗旁的书桌,窗外是耀目的阳光,拿出手机将深夜里早已编辑好的消息发出去。
“祝贺你,秋元学姐。祝愿你和及川前辈永远幸福。”
他很快收到了回复。
“我们会的!我会和及川大人永永远远,超超超幸福地!O(∩_∩)O”
还配了一个白色小雪狗可爱又得意的笑容。
野原没有再回复。
一贯与人为善的男生只是坐在安静却座无虚席的图书馆里,忍不住感慨,及川前辈啊,真的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家伙啊!
41|番外
及川觉得自己和秋元陷入了感情危机。
这周已经是第四次秋元拒绝和他进行夫妻间的友好交流了。
刚率领阿根廷拿下东京奥运会排球亚军的世界级排球选手在搜出一堆夫妻生活不睦是婚姻破裂前兆的帖子后,十分忧愁又烦躁地求助自家攻手。
正在海边度假的Howard犹豫了很久,试探着问,“Toro,你……是不是……不行?”
及川:?
拜托,每次要不是心疼秋元哭了,他根本中间都不带休息的好吗?!
在接收到杀人目光后,Howard立刻改口,“好的,我当然知道没有这回事,这不是要第一个排除嘛!”
“是不是你不太体贴?”
他大部分时候都会很考虑秋元研究压力重,每日要在实验室呆上十个小时,基本都有在收着的。
虽然吧,也是偶尔会有那么几次,没收住。
“那……是不是你太无趣了?”
及川跳脚,“哈?我无趣?”
只要秋元点头,他能花样多到一个月不带重样!
Howard瞅了一眼及川表情,立刻对这个词进行补充解释,“你想想秋元每日在学校里,遇到的都是些朝气蓬勃的20岁的小男孩,当然我不是说Toro你老,但是,这很难免。”
“你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
“谁都会喜欢一些新鲜感的。”
及川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及川一个人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想了一天,将这段时日所有的蛛丝马迹串在一起,又想起上次去学校接秋元遇到的她那个笑起来有个小酒窝的师弟。
可是下一秒他从沙发蹭地跳起来。
有酒窝了不起?!年轻几岁了不起?!及川大人打败了一个地球的距离,还能输给这些毛头小子?!
他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回复经理上午发给他的采访问题。
“及川选手最近的烦恼是什么?”
“总是被别人误会成未成年!”
秋元觉得最近很疲惫,明明夜里睡得更久但日间仍然困乏,食欲也不太好。起初几天以为是最近实验室太忙了。直到今日里同门的师弟提醒她面色十分不佳,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身体大约出了点问题。
她心里盘了一圈,大概有了猜想,于是今日里早早离开了实验室,拐去了医院做了个检查。
回到家仍比往日早。
但和往日不同。某个总是在开门一瞬间扑上来抱住她亲的男人今天竟然反常地没有出现。
家里昏暗着。
秋元按开家里的灯,然后愣住。
满屋子的玫瑰花。大簇大簇热烈绽放的玫瑰花,从玄关处一路开到客厅。穿着青城球服的男人,站在明亮的光下冲她笑。
男人明明已经二十八岁,拥有一身强健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然而他弯着眼睛冲她摆手时,却似乎仍然是十八岁少年时的模样。
似乎下一秒就要拉着她去校门口吃他最爱吃的拉面。
及川十分满意地看着秋元恍神的模样。
天知道他至少对着镜子练了三个小时这个表情。
他温柔地上前拥住秋元,低头亲吻她的发丝,她的眉心,她的嘴唇。
他像是呢喃,声音低柔,尾音还带着微微的蛊惑,“及川太太,欢迎回家。”
秋元被这样的声音蛊惑,也被这样笑容的蛊惑,下意识地开始回应他的亲吻。
情到深处,男人忽然单手将她抱举起坐在红棕的木桌上。
及川正要进一步亲下去,一双素手已经抵住他的身体。
失重感叫秋元猛地清醒过来,“抱歉,阿彻,我今天很累。”
及川愣了愣,他试图撒娇,“可是爱酱,明天是周末诶……”
秋元觉得累极了,那种身体的疲惫感再一次涌了出来,她甚至不想说话,“对不起。”
身体的躁动像是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及川眼都红了,“爱酱,你是不是厌倦我了?”
“不是,”秋元难得的心里涌出些烦躁,这种感觉让她陌生,她努力压制这种情绪,尽可能平和地同及川说,“明天,明天好不好?”
明天,医院的结果应该就出来了。
“明天和今天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今天不可以?!”及川忽然就委屈地拔高了语调,“今天可是……”
“因为今天我真的很累!阿彻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从来是温柔的,好脾气的女孩罕见地冷了语调,让及川呆在原地。
秋元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了控,她讶异于自己的情绪起伏,立刻想要上前拥住红着眼满脸受伤的男人道歉,没想到却被男人躲开。
及川冷冷道,“那别睡一起了。”
他转头进了客房,啪地一声大力关上了房门。
及川躺在客房的大床上,一时脑子里是秋元和那个有酒窝的小师弟相视而笑的样子。一时又浮现出秋元把离婚协议甩给他,一时又是踏出房间结果发现秋元把自己的行李都搬走了偌大的房子就剩他一个人的样子,一时又是他一个人胡子拉碴地过三十岁生日然后大家跟他说秋元要二婚了的画面,胡思乱想了半夜,咬着被角偷偷哭得枕头都湿透了。
然后迷迷糊糊睡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些,原本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也没有人会知道的往事。
秋元志用天价的彩礼娶了个很漂亮的女人,小和山里传遍了。
女人叫井下绫,有一头很漂亮的浓密又顺滑的长发,烫了卷,穿着村里少见的时髦套装,踏着高跟鞋,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一看就跟小和山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没打算融入这个村子,对邻居大多冷淡。
后来女人怀了孕,在小和山里长住了下来。她换下了时装高跟鞋,穿着宽松又舒服的棉布裙子,日日挺着肚子坐在秋元千惠的院子里晒太阳,同秋元千惠笑笑说话,大家又觉得,或许她只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罢了。
秋元千惠对井下绫很好。
有时井下绫也会恍神,对着秋元千惠说,“真希望你是我的母亲。”
这时候秋元千惠就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我现在已经是你的母亲了啊。”
井下绫就会笑一笑,然后再次沉默着闭目晒太阳。
生下孩子那一日,秋元志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满脸都是激动的喜悦,而她仍然没什么太多的情绪。
甚至秋元志问她,孩子取什么名时,她也只是平静道,“都好。”
她只是在秋元千惠摸她的脑袋说「辛苦你了」的时候,用脸颊去蹭秋元千惠的手,然后闭目流泪。
她轻轻对秋元千惠说,“对不起,母亲。”
秋元千惠的身体一直算不上太好,也许是照顾月子和刚出世的孙女过于劳累,秋元千惠病倒在孩子满月前一天。秋元志急着送秋元千惠去市里的医院,家里只剩了将将出月子的妻子和孩子。
就在这一日夜里。
井下绫敲遍了小和山每一户人家的门,以秋元奶奶在市里查出了急病需要一大笔钱为由,从每一个村民家里借走了一笔钱。
然后留下了还未满月的孩子,和一纸已经签好名的离婚协议。
秋元志报了警。
可是邻里信任,借的钱都没有借条,根本不受法律保护。说她是婚骗,可他们是事实婚姻,还有孩子。警方即使联系上了井下绫,对方拒绝见面,警方也无可奈何。井下绫再以感情破裂为由提出离婚诉讼,分居满两年,即可解除婚姻关系。
母亲躺在市里的医院,将将满月的孩子还独自在家。
焦头烂额的秋元志在病房里破口咒骂。
曾经所有的满腔爱意在这一秒都变成了荒诞与可笑。
在邻居吉田再一次打电话过来问他,孩子怎么办时。焦头烂额和满腔恨意的男人无比冷酷地说,“让她去死。”
秋元千惠第一次沉了脸,“阿志,不要胡说。”
她接过电话,温和有礼地向吉田致歉,又麻烦吉田代为转告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钱方面不用担心,她会慢慢偿还。
秋元千惠没有在医院住太久就回了小和山,从此留下了天寒就会咳嗽的毛病。
秋元志却拒绝再回小和山,与井下绫的这一段婚姻,让他感觉奇耻大辱,无法再在小和山的众人面前抬起头。他决定前往京都工作。
他将孩子留给了母亲。
临走时秋元千惠问他,“阿志,孩子的名字,你取好了吗?”
秋元志扔给了秋元千惠户籍证明。他曾拖了一个月,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取上一个这世上最动听寓意最好的名字。然而最后,他怀着被欺骗被辜负的恨意,给出了这个名字。
秋元哀。
秋元千惠抬头看向甚至不愿多看孩子一眼的秋元志,“阿绫或许做错了事,但孩子没有,如果要把气撒在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身上,那你才是笑话,阿志。”
她做主改了名。
秋元爱。
秋元千惠在小和山的阳光里轻轻摇着襁褓里的孩子,她目光柔和,轻轻地哄着孩子睡觉。
“我们小爱,也是有人爱的孩子。”
42|番外
秋元爱一日日长大,面容一日日肖似井下绫。一头如绸缎般黑亮的头发,安静不爱说话的个性,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冷淡。
几乎是幼年版的井下绫。
虽然怜惜她年幼没有父母在身旁,可小和山的村民们总是一看见她就想起井下绫,想起自己被欺骗的愤怒,想起这些年来一边抚育她一边卖晾晒好的草药来还债而以可见速度衰老下去的秋元千惠,在最后只能心情复杂地绕着她走。
大人的态度会很难控制地传导到孩子身上。
秋元千惠再一次听到孩子们从院门口经过的玩闹声,她看向十分安静坐在廊下,认真把一片又一片的白芨翻面的女孩。
“小爱为什么不和他们出去玩?”
才六岁,还留着乖巧的齐脖黑发的小女孩仰头看向奶奶,又看向院外,“他们没有邀请过我一起玩。”
秋元千惠慈爱地摸了摸小秋元的头,“小爱可以勇敢一点,你可以邀请他们一起,我们不一定要永远做等待的那一个啊。”
那天,秋元千惠没有去挖草药,没有去打理药圃。她去砍了些竹子,将竹条削的细薄,又细心打磨,编织了很多精巧又不会伤到孩子细嫩手心的小玩具。
在第二日的清晨,她一家家地敲响了小和山每一户有和秋元爱年龄相仿的孩子家的门。
就像那个晚上,井下绫一样。
只是,她是带着满满诚心做出的小礼物,弯下近些年已经有些佝偻的背,温和又慈爱地同那些孩子商量,“下次玩的时候,可不可以喊上我家小爱呀?”
这些小秋元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日午觉过后,奶奶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跟她说,“小爱,勇敢地去交属于自己的朋友吧,奶奶很期待看见小爱与朋友们开心玩耍的画面呢。”
于是她在奶奶鼓励又期待的眼神里,踏出了院门。
她走向那些年龄相仿的伙伴,然后鼓起勇气问他们,“我……可不可以,加入你们呢?”
她收获了他们的容纳。
小秋元不喜欢爬树,也不喜欢下河捉鱼摸虾。不喜欢给小小的娃娃做衣服,也不喜欢去玩那些需要将自己代入到各种角色里的游戏。
可她能看见,每一日奶奶看见她被伙伴们喊出院门时,脸上宽慰的笑容。
于是她努力地跟在他们后面,学习爬树、学习用网兜捕鱼,学习装扮娃娃。
她真的有努力过。
可她仍然没有朋友。
后来,多直和内带着小玩具上门和秋元千惠道歉。
已经九岁多的小男孩像个小大人一样,愧疚地同秋元千惠道歉,“对不起,秋元奶奶,大家还是不愿意和爱酱一起玩,这是你送我的小车,我还给你。”
秋元千惠偏头看躲在房间里,从某一天起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出去玩的小秋元,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小车重新放进多直和内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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