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叶秋水笑了笑,心中泛上来苦涩。
她在风口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我喜欢谁,你心里清楚,你不过是装糊涂,你不接受我而已,江嘉玉,如果你不想看见我的话,其实你可以直
说,用不着这么兜圈子。”
叶秋水语气淡淡,盯着他的眼睛,破罐子破摔。
日复一日的视而不见,刻意疏远,她不是傻子,她感觉得到,江泠要撮合她和其他人,想让她嫁出去,远离他,早日断了那些念想,嫁了人,有了夫婿,孩子,就不会再缠着他。
江泠抬起目光,有些错愕,他解释:“我没有这么想过。”
叶秋水喃喃,“是不是的有什么区别,反正已经这样了。”
她心中荒芜一片,迷茫,悲哀,心灰意冷。
叶秋水转身出去,江泠站了起来,“明渟……”
叶秋水讨厌他这么叫她,她对江泠的喜欢里,开始参杂起几分怨恨。
江泠追了出来,叶秋水快步往前走,冲出家门。
“你等等……明……”
“你别跟着我!”
叶秋水回头,满脸泪水,咬着唇哭着说,江泠神情僵住,愣在原地,脑海中反复地浮现出她倔强,又带着怨恨的脸。
他默默地停住脚步,望着叶秋水离去的方向,双手攥紧,指节泛白。
江泠知道她生气了,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身有残疾,这残疾就像一片驱不散的阴霾,时刻笼罩着他的灵魂。每次她示好的时候,他内心虽欢喜得如同春潮涌动,却又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纠结,痛苦,反反复复,钝刀割肉一般。
没有办法,他真的没有办法。
看着叶秋水负气离开的背影,江泠的心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而后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跳动一下都伴随着疼痛。
他害怕她会因此而恨他,心里劝告自己,这样也挺好的,她气恼了,就该放下了,他还能像以前,继续以兄长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
叶秋水开始住在太医署里,或是铺子中,她每日都当值,用冗杂的工作来麻痹心境,贵妃偶尔会来找她的麻烦,叶秋水更加小心翼翼,让贵妃没有地方可挑剔。
宜阳知道她和江泠吵架了,让她来自己府中同住。
“那破地方,你就别回去了,和我住在一起,让他滚远些。”
叶秋水在公主府住下,一连数日都未曾踏进家门半步,这个家早就不像家了,在长公主府住了几日,叶秋水同人打听,这附近可有哪间空院子,她要买下。
只是还没确定,前朝又出了事情,战事越来越紧,边境丢了几座城池,大梁势微,四面环敌,听人谈论,前不久一次战役中,大梁惨败,有数万大军被坑杀,官家气到吐血,长公主日日侍奉左右,朝中各方势力都在争相请立太子,皇帝清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长公主陪同。
叶秋水想了许久,同吴院判说:“师傅,我想去西北。”
吴院判愣然,斥道:“胡闹,你去那地方做什么?”
“去当军医,治病救人。”
“不行,这件事同你没有关系,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吴院判担心她是根本就不知道战争的险恶,在军营里要面对的伤患,都是血肉模糊,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大老爷们见了也害怕。
“你知不知道,军医要随军行进,条件艰苦,还有危险,所以大家才不愿意去,你这简直就是胡闹。”
吴院判疼爱她这个学生,不可能让她跟过去吃苦。
“我并非胡闹,我是深思熟虑过才做出的决定。”
叶秋水追着他解释,“我很早就想去了,只是一直念着京中有事情没办完,所以我才没自荐,如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我想坚持我先前的决定,师傅,刘大夫年老体弱,他已不适合再去战场,而我曾经在苏家,跟着他学会许多东西,还读过他的手札,我知道该怎么当一名军医。”
“不行不行。”
吴院判还是拒绝,“你太胡闹了,你是姑娘家,你知不知道边关有多艰苦,你知不知道,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
“我知道啊。”叶秋水说:“苏将军不是女子吗?她可以领兵,那我自然也能治病救人。”
“况且……”
叶秋水顿了顿,说:“我已经不想在宫中当掌医女使了。”
宫中人心复杂,明争暗斗,她不喜欢这种,畏手畏脚,她学了那么多的医术,若是只能在宫中为贵人们治病,那就太浪费了,群英汇聚的太医署不缺她一个大夫,但是别的地方更需要她。
吴院判犹豫了,说:“我没法同你兄长交代。”
江大人是工部郎中,这两年平步青云,官职越来越高,早就不是刚进京时无人问津的穷书生了。
叶秋水淡然说:“不用同他交代,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师傅,我会同官家请旨。”
“你……”
吴院判看着她,叹了一声气,“随你吧,你是我所有的学生里,最用功,最有天赋,也最有主见的人,我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你若想做什么,那就去做。”
叶秋水笑了笑,抬手行礼,“多谢师傅。”
隔日,叶秋水就同皇帝请旨想要前往边境,长公主在一旁听到她的请求,一开始官家不同意,是长公主帮她劝说,“这孩子也有心了,军中有女将领,多一个女军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们都老了,没有这些年轻的孩子有冲劲。”
官家在长公主的劝说下才同意,旨意下达得很快,但是还没有传开。
宜阳从长公主那里得知她要去西北的事情,气得直哭,“你真是发疯了,你怎么能去请这样的旨意?”
叶秋水安慰她,“没事啦,是我自己想去的,而且,西北有苏姐姐呀,我又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可以去看她,一想到可以救许多人,我心里就很安心。”
宜阳还是骂她蠢。
“在京师,平平安安的不好吗?”
“是好,但是有时候也会觉得太麻木,敏敏,我想去帮助更多的人,行万里路,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宜阳含泪看着她,“真的不是因为赌气?”
她担忧叶秋水是因为和江泠吵架了,不想回家,才会负气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才没那么幼稚。”
叶秋水轻笑,“我这辈子都不会因为被谁拒绝了,就去寻死觅活,你看,我这么厉害,我会做生意,会治病,我会的东西多呢,怎么可能因为赌气就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那样我这一身本领就都浪费了,我是真的想去救人,仅此而已。”
宜阳破涕为笑,听她自夸,说道:“真不要脸。”
话音落下,又道:“那好吧,我支持你,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呢,我也有我需要承担起的责任,我不会落后于你的。”
“嗯。”叶秋水拉住她的手,说:“那就共勉。”
“好。”宜阳也紧紧攥住她的手,“共勉。”
叶秋水陪宜阳说了会儿话,因为过几日要离开京师,她需要回家准备行囊,叶秋水打算明天回去一趟,收拾好衣物,还有盘缠,后日就出发。
在此之前,铺子里的生意也要安排好,从长公主府离开后,叶秋水前往檀韵香榭,只是刚走进,就看到前厅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看到她,立刻站了起来。
江泠看向她,起身的动作有些慌乱,不安。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去,江泠很担心她。
叶秋水怔然一瞬,恢复平静,走过去。
她略过江泠,同其他人说起正事,掌柜开始和她汇报起近日的盈亏,将账目拿给他过目,几间铺子的掌柜,管事排队站好,一个接一个上前禀报。
叶秋水拿着账本,神情严肃,从头到尾翻阅,有任
何错漏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管事们战战兢兢,过关的松一口气,若是偷奸耍滑被叶秋水抓住了,顿时汗颜求饶。
江泠坐在一旁,等她处理完几件铺子的事情,已是两个时辰后。
他缓缓走过去,少女侧对着她,面无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话。
江泠看着她的鬓发,犹豫许久,开口道:“我已经同五郎解释清楚,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情了。”
叶秋水不答,低头摆弄着架子上的香炉,擦了擦上面雕刻的花纹,声音平淡,“江大人公务繁忙,竟然有空来我这个小铺子。”
态度疏远,避嫌避到连兄长都不愿意叫了。
江泠心里骤然一紧,低声道:“今日……不忙。”
“是吗?”
叶秋水说:“真是稀奇,那不是更应该好好休息吗,何必在这里坐几个时辰。”
“无事。”江泠停顿许久,心中挣扎,问道:“你……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道:“回来吗?我做你喜欢吃的菜。”
他的语气,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眼神中满是矛盾与担忧,既希望她能答应,又害怕一旦她靠近,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会再次崩塌。
叶秋水擦拭香炉的动作顿住,她是肯定要回去的,要准备行囊和盘缠,但是回去之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同江泠相处。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江泠在示好,服软,他希望她可以回家,他对她的担忧,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也只能是他的妹妹。
叶秋水背对着江泠,无声地苦笑,“嗯。”
江泠听到她答应要回家,微拧的眉头瞬间松开,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抑制的欣喜,“好,那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回去准备。”
“随便吧。”
叶秋水已经无心思考这些,江泠说:“那我就看着来了,你记得回来。”
“知道了,兄长。”
他手里握着竹杖,在地砖上敲击时发出轻响,江泠转过身,走到门边,听到她叫他,又回头看她一眼,笑了笑。
叶秋水心中惘然若失。
她将铺子里的事情接待完后,回到家中,饭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烛火摇曳,映照着熟悉的一切,桌上是她喜欢的菜色,每一道都是叶秋水爱吃的。
江泠对她的一切都了解,比她早死的亲爹还要深刻,可是就是不会爱她。
“尝尝这个。”
江泠亲自布菜,目光紧紧追随着叶秋水的身影,吃饭的时候也能聊上几句了,暗自庆幸地以为叶秋水已经消气,他们又能回到往昔的相处模式。
叶秋水平静地看着这一桌,心里深知,今日应当就是临行前的最后一面。
“兄长,我有些话要同你说。”
吃到一半,叶秋水突然轻轻放下碗筷,江泠见状,心没来由地一紧。
“什么?”
叶秋水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般砸在江泠心头:“兄长,我已向官家请旨,愿前往西北入军为医。”
江泠顿时僵住了,若遭雷击,一时怔忪。手中竹箸竟脱手而落,“啪嗒”一声,惊破屋中的静谧,他双目圆睁,满是错愕与惊惶。
“你说什么?”
叶秋水平静道:“我要去西北,入苏将军麾下,做一名军医,官家已经下旨了。”
文书还没下来,所以江泠不知道。
“你胡闹!”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顿觉气血上涌,怒火在心中熊熊燃起。
“我去求官家收回成命。”
江泠站了起来,神色匆忙。
“已经板上钉钉,难道你要去抗旨不成。”
江泠攥紧拳头,“抗旨我也得去,战事惨烈,敌军残暴,你是嫌命长吗,非要去虎狼之窝!?”
叶秋水毫不示弱,挺直了腰背,迎着他的怒视,高声回道:“军营虽险,但那里有万千将士等着救治,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伤病而亡?”
江泠气得浑身发抖,“军营里自有其他大夫,用不着你去,你当那是什么地方,稍有不慎可能连命都要丢了。”
叶秋水目光坚定,“战事当前,我不会为一己私欲龟缩人后。”
江泠说:“私欲?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
他话语顿住,严肃道:“你不准去。”
叶秋水固执道:“我偏要去。”
“不准!”
叶秋水终于怒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兄长!”
“又不是亲生兄长!”叶秋水吼道,她胸前起伏,怒目而视,“说到底,其实什么也不是,又非血亲,有什么我自己承担就是了,用不着你来费心。”
“你……”
江泠整个人呆住了,心中五味杂陈,愤怒、失落与慌乱在他的内心翻江倒海。
叶秋水看着他错愕的神情,心里也觉得揪痛,她沉默片刻,忽然没来由地道:“你应该很后悔吧,认下我这个妹妹。”
江泠:“我没……”
“其实我也挺后悔的。”
叶秋水打断他,她垂着目光,声音很轻,“后悔翻过那堵墙。”
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也许他们的人生不会有交集,小的时候,她就像江泠的拖油瓶,什么都不懂,要他拖着病体来照顾她,叶秋水想,如果没有她,江泠也不会和江家决裂,少年时不会过得那么凄惨,说不定他的腿伤不会被耽误,早就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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