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第八层,惩罚欺诈者,罪人被迫穿着沉重的铅衣行走、恶魔不停地鞭打所有试图逃跑的罪人。”
“最后一层,第九层,惩罚背叛者,位于最底部,是一个被冰封的湖泊,背叛者被冻在冰中,只有头部露出,无法动弹,路西法也被困于这里,他的三张嘴不停咀嚼着犹大、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因为他们背叛了yesu和凯撒。”
听完完整的九层,陶栀子脸上慢慢写满的不满,她看向江述月,眼神有些失望地问道:
“杀人者和自杀者都在第七层,欺诈者却在第八层,但是杀人者夺人性命的行径却远远比欺诈严重,为什么反而受到更轻的惩罚……”
江述月说:“这篇作品带着但丁浓重的个人色彩。在中世纪社会中,秩序和等级制度非常重要,当时但丁对社会整体的欺诈和腐败问题极为不满,认为它削弱了法律与正义,动摇了社会的根基。”
陶栀子说:“如果是如今,我认为杀人罪才是最大的罪过。”
说到这里,陶栀子胸中压抑的记忆重现,恍惚间,她的双眼闪着泪花,带着沉重的悲悯和无助。
她的脸庞陷入了半片阴郁中,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希望杀人者去第九层地狱,可他现在却逍遥法外……”
第20章 思绪 剩下的思绪…… 都是关于江述月……
陶栀子的这句关于“杀人犯”的呢喃, 声音在空气中漂浮着,带着沉闷感。
说完后,她的嘴角扯出弧度, 低头喝着面前有些回温的西瓜汁。
西瓜清甜融入口腔,仿佛是她喝过的最好的西瓜。
更大的可能是因为, 这是江述月亲手递给自己的。
“西瓜的味道很符合夏天,你就像给西瓜开光的人一样, 经过你的手的食物都格外美味, 比如上次那颗来自安州的青梅,我从小吃到大,却没有一颗像那天那样美味……”
她尽量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如平时一样活跃,但是那双移开的眼,在不看向江述月的的时候, 却充满心事。
“你刚才说的杀人犯是什么意思?”
江述月显然没有被她的插科打诨蒙混过去, 一开口便每一个字都是重点。
“这世上有很多杀人犯,都在逍遥法外。”
陶栀子回过头, 冲他解释道,脸上扬起了笑容, 神情更像是谈论今天的食物, 而不是杀人犯。
江述月的神情似乎也没有将这个话题翻篇的趋势,她思忖了一阵, 若有所思地推测道:
“你说……苏格拉底和亚里士多德都在地狱,我应该也会去地狱吧, 我不知道我会去哪层, 因为好几层的罪行都和我有关,会是谁来审判我呢……”
江述月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带着几分沉滞的目光:
“但丁是虔诚的信徒, 在他的描述中,所有非信徒都会去地狱,如果按照《神曲》描述,你我都不是信徒,都要下地狱或者前往净界。”
“什么是净界?”陶栀子好奇地追问。
“谁是杀人犯?”江述月保持着原有的语速问道。
陶栀子倏而收回目光,像是较劲似的抿着双唇。
她久久地沉默着,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半低着头,像一个和家长因为晚饭而较劲的小孩子。
他们之间,连沉默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一样。
两人没有任何争执,没有其中一人展露过锋芒,就像在剧院的那一晚,他们都知道对方心里藏着事,但是谁都不想主动行动,都怕把对方吓退。
这件事之后,连续好几天,陶栀子如同销声匿迹了一样,再也没来藏书阁,也再也没有如平时那样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知道陶栀子内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明明《神曲》只讲完第一本,还有两本没讲,但是她的好奇心好像立刻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追问后续。
四天过去,随着陶栀子坐上高铁前往江城短途旅行而悄然翻篇了。
陶栀子是连夜定的票,她早有去江城的打算,从林城过去时间正好,可以当天往返。
她一早出发,没有背包,就带了一个手机一个充电宝和身份证。
高铁对于她虽然也算新东西,但是她适应得很快,比如高铁内充足的冷气,偏贵的套餐,没有绿皮火车的喧哗。
这几天她夜里都睡得不安稳,白天出去闲逛,累了就去公园里坐一坐,偶尔运气好,可以短暂进入睡眠,但是她始终会因为心绪不宁而被惊醒。
睡前的她总是困于记忆里,只有偶尔想起江述月的脸庞时,才能让她短暂转移下注意力。
她吃了比平时更多的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心脏。
此刻,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她很幸运地在车厢中的嘈杂声中,短暂睡了一觉。
一个人的旅行,没有任何固定的线路,不赶任何行程。
一路走走看看,有些心不在焉,短短四天不见江述月,就好像有戒断反应一样。
钱主要花在吃的上面,听了场评弹,就买上一份新出炉的桂花糕面迫不及待地赶回了林城。
当那份桂花糕抵达江述月的手中时,早已凉透。
天色已经来到傍晚,他本应该到了下班的时间,但是陶栀子还是凭着自己的直觉不信邪地造访了藏书阁,找到了他。
陶栀子没有忘记几天前那份两人之间的尴尬沉默,她本应该对此耿耿于怀,从而羞于找江述月,甚至有一瞬间做好了再也不来藏书阁的打算。
她总认为这是一段萍水相逢,不妨在一切都还是最美好模样的时候及时抽身,双方都还能保留着一些美好而朦胧的记忆。
但是越是试图转移目光,越是容易惦记。
时间就像酵母一样,将人心放在里面发酵,打开后转化出的\8 新的情绪。
再次见到江述月,就像阔别了好久,他身上穿着衬衫和西裤又是陶栀子没见过的一套,他的脸也远比自己记忆里好看很多,就连身上的淡香,好像也换了一种,变得更加让人沉
迷。
当意识到这些变化的时候,陶栀子轻轻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热的脸颊,
“述月,你吃过这个吗?我第一次吃桂花糕的时候被这柔软的口感震撼到了,特意临走前买了一份最新鲜的带给你。”
她的话如此开门见山,就好像他们并没有相隔数日,也没有那么多对对方心事的洞察。
这样的,献宝的语气,她一如既往。
目光向上,她和江述月的目光相撞。
江述月看她的眼神多了些莫测的探寻,好像他自己也对陶栀子的突然消失和突然出现感到意外。
他接过那个白色塑料袋包裹着的塑料盒子,桂花糕的热气化作盖子上细密的小水滴。
他简单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回到藏书阁,一如往常,陶栀子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放轻脚步跟着他。
心里不停地好奇着,他这几天是否有那么微弱的一瞬间会产生疑问,好奇自己去了哪里。
陶栀子躺在小木屋里,偶尔听到有人按响门铃,马不停蹄地站起,迫不及待上前开门,看到的都是其他工作人员,来询问她是否需要更换床单。
短短几天,她经历了很短暂的失落,如一块还没来得及咽下的干馒头,堵在嗓子眼,死活咽不下去,难受至极。
坐在江述月对面,她以往常坐的沙发上。
一转头,上次自己在这里睡觉后,叠好的毯子竟然还保持着原样放在相同的位置。
她上次拿来的《神曲》依旧整整齐齐放在桌子的一角,只有这两件物品没有任何挪动,其他地方倒是有了一些变化。
一来到这里,坐在这个熟悉的沙发上,她又困了。
这一次她没有询问江述月,而是身子一歪,像是支撑不住一样斜靠在扶手上。
她睁着眼,声音有点发虚,但还是打起精神笑着催促道:“快尝尝吧,可能口感已经不好了。”
话音刚落,江述月果真拿出了放茶点的盘子,将里面的桂花糕用甜品叉子取出三块,斯文又缓慢地浅尝着。
他对所有的食物都有一种出奇的耐心,不管是好吃的还是难吃的,总是切成适口的大小,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很小,几乎轻得不可察觉。
“不错。”
这是他尝了之后得出的评价。
陶栀子浅浅一笑,却在心里想,凉掉的桂花糕,对于他来说,真的不错吗?
她难辨这其中真假。
趁着此刻心跳平稳,她厚颜无耻地问道:“我想睡会儿,可以吗?”
她提的请求,总在给江述月塞了礼物之后。
好像她习惯于去“交换”,而不是“索取”。
人在极度困倦的时候,如同醉酒,胆量会放得很大。
这一次她都没等到江述月主动提,她自己就提了。
就像江述月没有找过她,那她自己就找来了。
“人嘛,对于喜欢的东西主动一点,无可厚非。”
陶栀子闭上眼,懒散地说着这句话。
不知道她说的是睡觉,还是别的什么。
这一次,一睁眼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整个藏书阁亮着灯,一睁眼又是强烈的沧海桑田之感。
那小毯子像是特意留给她的一样,清醒时又被盖在她身上了。
这些天的失眠,经过两个小时的睡眠,她感觉精神气恢复了很多。
这里就好像是游戏里的回城泉水,不管在外如何厮杀,当血条快空的时候,就及时回家,可以迅速恢复血条。
“谢谢你,愿意收留我,原谅我打扰你。”
她动作迟缓地坐起,身体从深度睡眠中还没有完全清醒,浑身上下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嗓子也没有完全清醒,一句话说得嘟嘟囔囔,还带了点沙哑。
从今天看到她的第一眼,江述月就看出她眼中的疲态,一双清澈的眼不复往日的黑亮,有些隐隐发灰,眼白处还多了点红血丝。
“最近都没睡好吗?”
江述月和陶栀子之间间隔了两米,中间还隔着茶案,他坐在对面问道。
她的疲惫,不是一夜形成,是连续好几晚。
她直言不讳:“嗯,每天一躺下,思绪就很复杂,脑海里画面很乱,身体很疲惫,但是大脑很兴奋。”
“……这几天很忙吗?”像是不知道问些什么,客套着两句。
她如实回答:“不忙,白天在屋里待着吹空调,有时候去对面的公园走走。”
很无趣的生活,她甚至觉得说出来就苍白寡淡得跟开水一样。
“《神曲》剩下两篇,还听吗?”
江述月静了一瞬,低沉地问了一句。
陶栀子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点头:“想听,但是我最近还在消化一些事情,过几天可能就想听了。”
“消化什么事情?”
几日不见,江述月对她的疑问好像变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有大半的思绪放在了陈友维出狱的事情上,剩下的思绪……
都是关于江述月的。
第21章 小鱼 那不是她的惊吓幻想。
这晚后面的对话陶栀子已经记得不真切了,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给对方留着一份小小的内心的空间。
陶栀子看天色已经晚了,在心里合计着一会儿出门吃点什么, 但是晚餐还是又一次被江述月提供了。
江述月已经吃过了,就在她睡觉的时候, 可她当时半点没有意识到,也没有闻到气味。
对于一人食来说有些丰盛了, 都是优质高蛋白和蔬菜, 连主食也是粗粮。
“你平时就吃这些?未免太健康了吧。”
陶栀子边说着,便将那一叠扒鸡挪了个位置,这是这份晚餐当中相对来说最不健康的东西。
一边吃着,她一边还担忧着:“你说你这里要了两份晚饭,厨房那边不会觉得奇怪吗?”
“想太多。”江述月从架子上抽出了一本时事相关的期刊, 在一旁闲适地看着, 闻言,抬起头看她一眼。
一时间, 陶栀子开始意识到自己和他有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她忧虑的东西太多, 做事情也注意礼貌周全, 生怕别人觉得自己添麻烦。
江述月则不一样,他礼仪依旧周全, 涵养很好,但是却不如她那般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陶栀子默默吃着饭, 借低下头的动作用余光偷偷观察他。
她也不清楚自己观察他这件事是否被察觉过, 但是江述月不说,就证明这至少没有触犯到他的禁忌。
说来说去,她至今也不知道江述月的禁忌和喜好。
正如同他待自己, 向来态度上不冷不热,但是陶栀子却能用心去体会到什么。
双眼和其他感官都可能欺骗你,一个人看着你的时候没有微笑,或是这个人性情冷清,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对你好。
陶栀子有时候在猜测,可能是因为她的心脏从小就比常人脆弱很多,于是她很幸运可以捕捉和感受到更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她以往虽然也低头用餐,但绝对没有这么低,几乎要把半个头埋了进去。
这一点都不文雅,她深知。
但是权衡了之后,还是选择这样做,好像是一种下意识掩饰心虚的行为。
她总希望自己尽可能吃慢一点,这样她就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江述月始终没有向她的方向看,大概是因为自己上次说,如果他看自己用餐,她会感到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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