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女孩稚嫩的哭泣声,她一遍遍绝望又求助地唤着陶栀子的名字:
“栀子……栀子……”
似乎因为没有听到回音,那声音变得急促:“栀子,栀子。”
还是没有回音,那声音由急促又变为绝望:“栀子……”
陶栀子循着声音定睛一看,瞳孔地震,悚然一惊。
面前出现了一个金属笼子,女孩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里面,抱着自己的双膝,在幽暗发红的灯光中抽泣,肩膀阵阵颤抖。
女孩从双膝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陶栀子,抽泣着说:
“栀子,只有你知道……我是谁了……”
“栀子……栀子……”
女孩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她爬到笼子边缘,整张脸都嵌在了铁条中间,两只有着新鲜伤口的小手,死死攥住铁条,求助地望着她。
一遍又一遍,不断重复,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到后面如同咒语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整个世界会说话和不会说话的生物,都在发着“栀子”的读音。
她头昏脑涨,不停喘着粗气,仿佛能听到肺部那艰难的声音,想漏气的皮球一样,再用力击打都回弹不起来的绝望。
“栀子。”
一声沉静的男声,如同世界的开关一样,一发出都能令所有痛楚消失。
耳边的喧嚣消失了,她瞬间被拉回现实,额头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眼角微微发红。
一切都归于宁静。
“你梦魇了。”江述月深邃的双眼含着温情,闯入了她的视线。
她眼中的惶恐逐渐消失,一抬眼,发现车顶天窗可以看到繁星点点。
她连忙起身,却因为睡眠过深而有些乏力,重新跌回到座椅里。
身上被盖上了一层柔软的米白色毯子,车窗被打开了一半,虫鸣和带着青草嫩香的晚风吹入车内,是极致的慕夏的味道。
“我们不在公馆。”
陶栀子缓了好一阵,等思绪逐渐回归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得出这个结论。
之前还因为过早回公馆感到有些失望,但是江述月却一声不响地做出一些惊喜举动。
“在山顶。”江述月坐在驾驶室,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解开。
“怪不得……”陶栀子反而不急于起身,而是就着被放平的座椅,身上盖着毯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晴朗夜空。
“市区的光污染太严重,都不怎么能看到星空的。”
她睁着清透的双眼,瞳眸透过天窗仿佛能装下天际里所有的发光体。
就好像此刻本就应该是静美的。
江述月在一旁,看向她,低声问道:“你刚刚梦见什么了?”
旁人总是看不出她欣赏美景时,还有眼中藏着的惊魂未定。
但是江述月的洞察力太可怕,他还是察觉到了,尤其是看到陶栀子不住眨着有些发红的眼的时候。
“这里面牵涉了你没听过的人物,我以前没跟你提过。”
说话间,她望着夜空的双眼,竟然盈着泪水。
在泪水化作泪珠滚落之前,她抬手用袖口在眼角轻轻蘸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抱怨道:
“你看看你,老是目睹我这些狼狈的时刻,不过更狼狈的时候你也见过了,我这个人原本就挺狼狈的……”
她小声地对自己说着怨怼,却被另一个声音冷静地打断,“不狼狈。”
陶栀子顿了顿,睁着泛红的双眼看向他,低声说:“我们不要在车厢里好不好?”
“那要去哪里?”
还没等江述月问完,陶栀子已经先一步掀开自己身上的毯子,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绕行到驾驶室,主动从外面帮江述月开车门,明明眼圈还发红,笑容却止不住地明媚。
“述月,快下车。”
江述月在她的催促下,长腿一迈,从车厢内出来。
当他站定地面的那一瞬间,只听车门被陶栀子轻轻一推,发出闷声,紧紧关上了。
车内的光亮在关上车门的瞬间暗了下去,连同两人的面容都看得不真切起来。
下一秒,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管不顾地紧紧环住他的腰,将他用力抱住。
江述月颇为意外地摊开双臂,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双手如何安放。
半晌后,他的声音才低沉地响起:“这就是你要下车的原因?”
“是啊,不下车我怎么钻进你怀里……”
夜色下,陶栀子才慢慢收敛了笑容,难得地做回着这一生中,最罕见的,有些脆弱依赖的,那个自己。
第64章 剖白 我再也不会回医院,我不喜欢那个……
陶栀子将主动这件事看得并不敏感, 也不认为主动了她就会失去什么优势,因为她没什么可以额外失去的。
山顶的虫鸣在入夜之后格外吵闹,四面八方的虫鸣传来, 和风声应和。
她将头侧靠着江述月的胸膛,虽然心跳声在周围的白噪音里早已听得不明确了, 但是能感觉到他胸膛随呼吸的起伏。
比对了两人的呼吸频率,她发现江述月的呼吸果然是比她的平稳很多。
她被这小小的发现弄得有些好笑, 瞬间将自己抽离到客体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小动作和小心思, 这也许就是她迟来的少女心事吧。
“我之前对你有很多好奇,好奇你为什么总是心情阴郁,你是谁,你全名叫什么,造访过哪些地方, 有怎样的过去, 是什么性取向,会不会有一瞬间心里也会有动容……”
“但是转眼一看, 我发现自己并不在乎这些答案,我这个人没什么前瞻眼光, 只顾着眼前。”
说话间, 陶栀子脸颊的皮肤触及到他带有温度的衬衫衣料,不由得在那个顺滑舒适的料子上稍微蹭了蹭。
这种本能的蹭蹭, 让她想到了先知那样的小猫,有时候是蹭痒, 有时候是想要接近, 或者带着几分贪婪的意味。
原本江述月总是在被她抱住的时候,双臂悬空,目光沉湎于一种不适应中, 紧绷着身子,好像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但是被抱的次数增多了之后,陶栀子能感觉到他似乎是有所适应,至少浑身上下的肌肉没那么僵硬了,抱着的时候感觉动作很顺利,找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当下,一只原本悬空的手略微落下,落到她的后颈处,从她后脑勺的发丝间穿过,像是陡然间可以将她后脑勺覆盖住这样。
这是江述月的一个新动作,但是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味,只觉得有种坐上了云霄飞车,刚系好安全带,缓慢行驶,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紧张感,并且还让人有所期待。
她没有多少害怕,即便江述月不总是脸上带笑,但是她仍然没有对他的半点恐惧。
江述月的扶着她的后脑勺,让她
略微仰头,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除了当下,你还有未来,无尽的未来。”
“‘未来’有你吗?”她收敛了刚才幸福的笑容,仰头看着他下垂的眼睫,声音有点抖。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知道他也看不清自己的,于是她心情一松,泪腺却开始工作起来。
江述月似乎也体会到她的执着,只是浅叹一口气,“栀子,我又不是你的终点,任何人都不会是你面向未来的前提,只有你自己,永远都应该为了你自己。”
她眼圈有些发热,说道:“道理我都懂,你看看,我没有家人,还有病,但是我还是幸运地成年了。”
“我为了能成长到今天,付出了很多代价,活得很累,直到今年夏天才有勇气出来旅行。”
她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被无形地抽干了力气,真的如同一具等着风干的尸体,满身颓唐,那声音无力又挫败:“述月,我一直都挺累的,如果活着就要拼命奔跑拼命挣扎,我宁愿不活了。”
她说出的话,会让人意味她是否被夺舍了,和平时她呈现出的乐观热情截然不同,大概是在夜色的催化下,以及她预感到死期将近,似乎也觉得没有再有隐瞒的必要了。
“你在说什么?”
江述月俯身看她,像是无法读取这些话中的意味,眼神迫近,像是从冰天雪地里拔出箭矢,淬透了冰雪的寒。
不知不觉地,他手上增加了一些力度。
并没有任何不适和疼痛,但是却压迫感渐进,陶栀子在这种无形的高压氛围中,有些呼吸不畅。
也许江述月也在给她理由去收回那些话,可是那都是真心话。
虚伪的话可以收回千百次,唯独真话收不回来。
陶栀子在一念之间,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她发现自己终于去为这个喜爱做剖白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你说,我的爱是有期限的……”
“我每天晚上辗转着想起你的时候,我都心怀愧疚,我一无所有,连唯一的真心都病入膏肓,我每晚都在下定决心第二天绝对不去招惹你,只是我没忍住……”
“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失落的同时反而很是释怀,因为在我之后,你有无数个生命的日夜,有充分的时间在余生寻找你的灵魂伴侣,这样挺好的。”
“你的生活很幸福,大概没见过神明不曾眷顾的人是什么样吧,就是我这样……上帝对世人低垂目光,却从未有一刻看向我。”
她松开江述月,终究是换回了平时那副微笑的模样,连语气都突然间变得活泼张扬起来:
“好好过好当下吧,述月!”
江述月最后问了一句,哪怕在心中已经隐有答案的时候,“你以后会去治病吗?”
“不会,我再也不会回医院,我不喜欢那个地方。”她的语气坚定得甚至带着无情的意味。
他的涵养和礼貌让他说不出任何强势的道德绑架的话,只能别开视线,不再做出任何疑问。
她忍不住抬手想触碰他的脸侧,却被人突然凌空捉住。
述月已经从心里疏远她了,已经不让碰了。
这个念头瞬间侵占了她的脑海,让她一时间开始反思之前所有行为。
早就知道自己对江述月做的事情,不合理也不礼貌,但是她还是明知故犯了。
江述月握住她手腕的瞬间,用了些力道,像是带着某种警醒,“神无法拯救不想活的人。”
陶栀子眼神怔怔,随后笑容不改,语气未变:“是啊,神也没有办法……”
但是她心里觉得自己就像一条不想动弹死鱼。
从此刻起,她察觉到江述月彻底转变了,总之好像一团好不容易被捂热的利刃,如今又重新结了冰。
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两人即便近在咫尺,也实际相隔千里。
陶栀子觉得有些疑惑了,如果江述月本就不对她抱有希望的话,那她的决定好像也不足以改变他的心情。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抱有希望?
可惜,她已经无力思考这个问题了。
浑身如同被抽掉了一般的血,让她丧失了所有感染人心的力量。
明明是夏天,她站在原地如同置身寒冬腊月,冻得她牙齿打架、瑟瑟发抖。
紧接是就是很困,无法忍住的困,困得她绕过半个车身都觉得步履维艰。
她心情分明凌乱,一时间理不出一个头绪,只好像突然明白,那所谓的和述月过好当下是自己一厢情愿,一种绝对的自私。
她回到了车上,像是感冒发烧了一样,将毯子把自己紧紧裹住,无比困倦,但是闭着眼却不得入睡。
几分钟后,背靠着车身的江述月不再待在室外。
陶栀子背对着驾驶室侧躺的,只听见掉车门开启,随后江述月上了车,他身上的淡香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而且带着霜寒气息,像是被封冻在冬日的腊梅。
原来心情甚至能够影响香水的呈现吗?
闻到这个味道的陶栀子不敢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接近他,因为这抹疏远的气味写满了生人勿近。
为了逃避现实,她大气不敢出,让自己呼吸听上去像睡着了一样均匀,在原地装睡,连头都用毯子挡了大半。
“你不会死,死哪有那么容易。”
封闭的车厢内,她紧闭着双眼,听到江述月的话无比清晰地响起,淡漠得没有一点情绪。
这样冷硬的语气,好像很难让人想到安慰的意味,可偏偏陶栀子还是感知到了一阵暖意。
他说话向来这样,语气一点都不强烈,带着点清寒,但是他说过的话向来都基于理性,不会掺杂太多虚假的安慰。
于是,哪怕客观上陶栀子并不信服这句话,但是她本能地觉得这句话可能会实现,说不出原因,大概只因为她对江述月很是信任吧,觉得他过于无所不能。
只不过因为江述月不知道免救手环的存在,不然也许这句话将会发生改变。
陶栀子继续保持着装睡的姿态,一言不发,不过她被打乱的呼吸早已将她出卖。
她睁开眼,索性大大方方地转了个身,面前江述月侧躺着,这样的角度反而能肆无忌惮地从后方打量他。
“不聊那些不开心的,聊聊那两颗鸟蛋吧,怎么样,能孵化吗?”她的思路总是有些清奇,像是随时可以绝境中找出生活的乐子。
“可以孵化的,需要两到三周。”江述月恢复以往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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