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栀子:行走在火焰中,这才是最可怕的,比缝合双眼严重一些。
“所以,我也会被惩罚,被烈火惩罚。”陶栀子感受着自己身后来自江述月的温度,不安地动了动身子,认真的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江述月知道她意有所指,但似乎认为远没有这么严重,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大概是犯了里面的第七层的罪。”陶栀子虽然意识到是罪,但是声音听上去没有半点惭愧之心。
“不算。”江述月沉静地回答。
陶栀子闻言,嘴角弯了弯,故意多问了一句:“难道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还是说你觉得我对你没有任何欲望。”
江述月倒是真的谨慎地分析起来:“可能并没有到那个程度,更像是一种对陪伴的渴望吧。”
“你好像猜得……还挺准的。”
这下,陶栀子彻底没了声音,总觉得自己声势浩大的喜欢在此刻好像消解了成了泡沫,让她也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而已,或者是自我充气的河豚。
也就是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内里柔弱得像棉花。
而江述月却和她完全相反,就像非牛顿流体,看上去柔软,实际上不小心一脚踩进去,就拔不出来,因为内外统一,越挣扎越是下陷得快。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陷进去了,可以都陷到了腰部,所有的挣扎,倒是变成了一种反向的迫切,希望早一点认命地、放心地跌落进这份非牛顿流体里。
那里大概就像炼狱山一样,充满着救赎,净化着自己的灵魂。
最后,陶栀子若有所思地评价道:“果然比地
狱里的惩罚好一点,但是也感觉好不了多少。”
突然间,江述月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中断了故事,关切地问道:“困了吗?”
陶栀子愣了愣,像是有些受宠若惊,支支吾吾地说了声:“有点……”
她连忙说道:“继续讲吧,把炼狱篇讲完,不然我今晚睡不着觉。”
“好吧……”
在重新开始之前,陶栀子掀了掀眼皮,陡然来了精神,兴冲冲地睁眼问道:
“你刚刚在关心我?”
以前被她这么问,江述月一般都保持了的沉默,今天却回答了。
“算是。”
冷静到极点的回答,果然很符合她对江述月的认知。
正欲继续跟他开玩笑,江述月却率先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始淡定地讲故事。
“通过层层惩罚,灵魂净化了自己的罪孽,一层层从炼狱山的山脚向山顶靠近,最终进入‘地上乐园’,也就是天堂的入口。”
“这里充满美丽的景致,有清泉、绿树和鸟鸣,象征着灵魂最终得到了净化与重生。进入这里的灵魂已获得救赎,带着纯净的心灵走向天堂。”
陶栀子转过头,看见那本《炼狱篇》随着故事的落幕,而被江述月好看的双手合上。
她出神地盯着炼狱山的封面,想了很多。
她这些天郁结于心的感觉好像改善了一些,好像自己在某一个人生阶段到来之际,就会像经过炼狱山一样,一步步被救赎。
她仿佛已经抵达了“炼狱前厅”,正在神圣时间里等待着救赎。
总感觉,有些事情没有完成,而且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足以为任何人诉说的事情。
“地狱里人们感受到的应该是绝望,而炼狱里的人们,有了上天堂的可能,就像蒙眼毛驴嘴边的胡萝卜,暂时吃不到,但是充满希望……”
她的总结,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重量,那种让人在阳光灿烂中感受到的宁远幽邃,如同烈日午后的孤寂。
“述月,我可能……很快就能找到自己了。”陶栀子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
今天夜幕降临的时候,陶栀子如往常一样起身欲走,江述月却倏而问了一句。
“还有《天堂篇》,想听吗?”
陶栀子下楼的脚步顿住,回头冲他明媚地一笑,“不着急,我不打算上天堂的,没有找到自我,就没到上天堂的时候,如果最终只有我一个人上天堂,那我宁远和那些儿时的伙伴,待在一起,无所谓是炼狱还是地狱的哪一层。”
江述月的神色微凛,思索了片刻,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呢?”
她笑容如常,“你啊,你当然要去最美好的地方,不是救赎之地,而是心之归处。”
见他作势要起身,她出言阻值道:“不用送我了,我晚上想一个人出门走走看看。”
“没问题吗?记得带上药。”
陶栀子无声点头,收回视线继续下楼梯,走到楼梯尽头处,她笑意削减了一般,脚步顿住,心事重重地看向阅览室的方向。
早已看不见江述月的身影,她就是个胆小鬼,只敢在江述月看不见的角度里,放肆而真切地毫无修饰地看他。
刚出藏书阁没几步,心里就已经有很深的牵挂了,她去小花园用脚丈量着尺寸,在脑海中勾画出繁花盛开的画面。
走向侧门的路上,陶栀子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尝试着将江述月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按了一下“查找”,便真的弹除了一个微信页面。
没有事先询问,没有征求同意,只是毫不犹豫地点了添加。
也不知道那样一个很少看手机的人,是否要到猴年马月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
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厚着脸皮提醒一下的,却发现手机一亮,点开时已经跳入了对话页面。
陶栀子:「加到述月了,很开心,旋转开心,奔跑开心,各种开心!」
陶栀子:「诶?你怎么没有朋友圈,不会是把我屏蔽了吧?」
等了大概半分钟,对面开始显示正在输入,紧接着收到了一条消息。
江述月:「一直没怎么用,朋友圈没有开通。」
果然又是有些清冷的语气,她甚至能轻易想象出江述月解释这一切的神情。
陶栀子:「刚刚忘记把鸟蛋带走了……」
江述月:「我帮你送去做强光测试,找人帮你孵化。」
陶栀子:「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太感谢了,不过我其实对孵化不抱希望的。」
江述月:「操作得当孵化出来才是正常。」
陶栀子:「可对于我来说是奇迹。」
陶栀子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担心打开了话匣子,把对方吵到,随即随手发了个表情包过去,点了锁屏。
月上梢头,桥下江水奔流,路灯一盏盏被点亮,并不刺眼的昏黄灯光给整条陌生街道都点缀上了氛围。
待到晚上十点,那熟悉的泔水味传来,佝偻老汉的泔水车变成了一个破旧的三轮,用不便腿脚瞪着艰难上坡,生锈的金属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让人深感牙酸。
酒吧后门,一桶桶泔水被人嫌弃地拖了出来,后厨的工作人员在一旁冷着脸指挥,掩着鼻子一脸不耐烦,时不时骂骂捏捏。
收泔水的老汉倒是从头到尾笑容可掬,一个人把两个泔水桶艰难地拎到三轮车的后仓上,用麻绳细细地一圈圈绑好。
模样看起来甚至让人有些辛酸,只不过在桥对岸,夜色的笼罩下,闪烁着一双冷漠的眼。
待三轮车吱吱呀呀地下了桥,陶栀子才从暗影中走到了光下。
她漠然地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还是不住向自己发问。
真的是十二年前坐拥千万身家的陈友维吗?阔别了十二年的记忆真的完全准确吗?
可是那眼角的疤痕,分明对应了她对陈友维最后的印象。
当时在法庭上,那眼角的疤痕还是新鲜的,蒙着纱布,她并不知道恢复了十几年后是什么样子。
当年陈友维三十六岁,十二年的今天应该年近五十,可那老汉白发苍苍,满身沧桑,感觉应该是六十上下。
十二年真的能让人衰老成这样吗?
第62章 午夜 在这道目光下几乎找寻不到自己的……
直到佝偻老汉的身影彻底消失, 陶栀子才掏出手机。
打开和齐柔的对话框,没有任何问候,没有任何开场白, 就这样直接将十几张从各个角度拍下的照片一股脑发给了齐柔。
陶栀子:「阿柔,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很像陈友维?」
她如同救命稻草般握住手机, 心跳不由自主在惊险和紧张的情绪下加快,以至于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单手撑着桥上的石栏杆, 极目远望, 看着滚滚流水在河灯下辗转,拼命想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平复下情绪。
直到手机再次震动。
齐柔:「!!!!」
于是对话框显示齐柔正在输入,断断续续,说明有可能是仓促之下打错字, 齐柔的震惊程度绝对不会亚于自己。
齐柔已经是当年被解救出来的几个孩子中最乐观的一个了, 也只有齐柔还和她保持着密切联系,其他两个孩子别说看到疑似陈友维的照片了, 就连听到这个名字都会精神瞬间崩溃。
齐柔对于陶栀子的意义在此刻格外重大,她是当年唯一可以正视这段过去的人。
齐柔打了半天的字, 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
「就是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紧接着齐柔马不停蹄地打来电话, 陶栀子正准备接听,却听见桥的另一头, 又想起了那生锈的三轮车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粗重的呼吸声, 喉头带着一口老痰。
在刚看到那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和三轮车的时候, 陶栀子立刻转头,匆促直接从反方向下了桥。
她选择了和那个老汉相反方向,这让两人迎来第二次对视。
她佯装淡定, 握着手机用余光将那人细细打量,身体紧张到了极致,浑身肌肉都是紧绷的,像是准备随时拔腿就跑。
四
肢都处于极度的僵直状态。
老汉目视前方,保持着慈祥的微笑,这反而是让陶栀子最感到疑惑的地方。
印象里陈友维是个笑面虎,总是笑里藏刀。
难道是因为衰老的原因吗,会让人显得竟然有些慈眉善目。
两人在桥上交错的时候,原本目视前方的老汉却突然看向了她。
在这无比关键的一刻,陶栀子几乎呼吸骤停,老汉叫住了她:
“姑娘……”
心里更深的恐惧被重新挖出,她顿住脚步,想趁机转身,去光明正大地进一步辨认。
回过头,看向那个三轮车上的人,后仓装着散发这恶臭的泔水桶,表面污垢不堪。
“有火吗?”
老汉停下三轮车,步履蹒跚地走了下来,行动迟缓而老态毕露,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抽出了一根,冲着陶栀子走来。
陶栀子定在原地,双眼死死盯住这张脸,努力让自己一切如常。
“请问,方便借个火吗?”
老汉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在五步开外的时候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皱纹遍布,在说话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牵扯着眼角的伤疤都发皱起来。
声音沙哑,像是声带受损过,全然不是昔日陈友维的声音,可是这带有安州口音的普通话,即便再怎么隐藏,也逃不过她这个在安州长大的人的耳朵。
笑容也不是陈友维的笑容,而是一个和蔼大爷的模样。
陶栀子看着眼前这个人,面容未变,却一瞬间瞳孔骤缩。
那笑容下更高的左脸,陈友维的面部就是不对称的,左脸更高,尤其是冷笑的时候,右脸几乎是僵硬的,像是身体里有一半住着恶魔。
还有那夹着香烟的手,早已无法辨认昔日的刀疤,因为光线不佳,也因为上面的莫名的伤痕。
他终于……这个人终于……和自己一样,满身伤痕了吗……
看到如今这副模样的陈友维,陶栀子本应该开心的,如果他真的沦落到这副田地,她是该开香槟庆祝的。
可是那些伤害是真实的,小鱼的死也是真的,只要陈友维还在监狱外,哪怕过着最丑陋不堪的生活,她都不会有半点开心。
因为……他应当要更惨,惨上加惨,要不然直接毙命,要不然终身监禁……
他怎么配,获得自由?
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孩童与成年的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呵……
陶栀子在心里冷笑一声,未置一词后,转身走掉。
身后之人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后,优哉游哉骑上自己的三轮车,那金属的摩擦声又重新响起,好像是某种莫名的命运一样。
陈友维怎么可能落到这幅田地,他的别墅和财产呢?
——这会是某种伪装吗?
此时齐柔的来电因为无人接听而恰好挂断,陶栀子回拨了回去。
“刚刚你怎么突然没声儿了,吓我一跳,我险些要报警了都。”齐柔接起电话的时候才微微松了口气。
陶栀子确认了之后,反而没有先前的紧张了。
一切的害怕都是因为未知,她只是在害怕那个在自己记忆里,被幼年陶栀子无限放大的陈友维而已。
真正与对方正面交锋的时候,虽然心里有诸多疑问,但是她最终……是不怕了。
“刚才那个人折返了,我们打了个照面,虽然和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暗示我更加确定他就是陈友维。”
于是陶栀子将陈友维现在从事的职业,相貌以及口音都详细描述了一遍。
但是不出陶栀子所料,齐柔的下意识想法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和她一样的疑问。
“没理由啊,陈友维在安州的酒店都还在正常运营,据说他前妻接管了,但是还有房地产和餐厅什么的,他再落魄也不可能去林城收泔水啊,这太奇怪了,难道是在自我赎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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