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发出大笑,将易拉罐互相踢来踢去,看着老太太穿着不合脚高跟鞋狼狈地随那些易拉罐跑来跑去。
此时陶栀子才意识到,这些孩子好像都认识她,而且都将她当成笑柄。
“小辫巫婆咯吱咯,高跟鞋子走路多,摇摇晃晃捡破罐,一不小心跌个跤!”
“罐子婆婆背大袋,袋子里呀装破罐,踢翻一地满街跑,捡不回来就跺脚!”
他们齐齐拍着手,唱着讽刺的童谣,围着老太太蹦蹦跳跳。
其中一个孩子被一只手直接拽住,随后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带着严重的警告:
“谁教你们这么说别人的,你家长呢!”
第85章 中奖 我会让最好的医生,治好你……
孩子猛地回头, 迎上了一双带着警告的眼睛。
陶栀子站在他身后,身姿挺直,手腕微微用力, 让那孩子动弹不得。她的目光淡然而冷静,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谁教你这样对待别人的?”她语气平和, 又重复了一句,却让周围的空气骤然沉寂。
大概是看清对方是个身材瘦弱的女生, 这个孩子一开始眼里惧意顷刻消失, 恶狠狠地瞪着她。
被陶栀子抓住了手腕的孩子似乎对这种事司空见惯,狠狠一踢脚下的易拉罐,罐子便直接飞向了很远处的草丛。
她看了一眼那消失的易拉罐,其余几个孩子都在欢呼叫好,像是十分崇拜这行为。
老太太看着道路的前方, 双膝弯曲, 摊着双手,一脸茫然。
不知不觉间, 她逐渐收紧了孩子手腕,想让孩子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那孩子像是很能忍痛, 皮实得让人意外。
猛然间, 那被拽住的孩子开始剧烈反抗,对陶栀子拳脚相向, 一边打一边扯着嗓子说:“你松开!快给我松开!撒手!”
“道歉。”握住他的那只手纹丝不动,任由他如何反抗, 将她的腿上踢得满是脚印, 陶栀子都不为所动,眼神沉凝下来,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那孩子狠狠龇牙, 直接低头痛咬她的手,伴随着剧烈的挣扎。
他的同伴几乎都要准备发出胜利的欢呼,可当他们亲眼看那只看着无力的手被咬上两排渗血的牙印的时候,对方愣是半点忍痛都没有。
陶栀子沉下声音,加重了语气,双眼有些发空,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我叫你道歉是好好跟你说的,你这种把戏对付得了别人,对付不了我,道歉!”
剩下几个孩子有些看呆了,不敢再继续那么得意,双脚后退了半分,像是仍然想看陶栀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孩子见硬的没用,便开始猛烈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撕扯着嗓子剧烈嚎叫,试图撒泼来引起路人的注意。
“大人打小孩了!大人打小孩了!快来救我啊!”
所幸周围路人稀少,有寥寥几人都只是远远站着看戏。
那小孩直接像是没有骨头似的坐在地上撒泼,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她曾以为很多小孩子都会像自己一样畏惧大人,但是她却突然觉得眼前的孩子像是被包裹了厚厚的金属蚕蛹一样,任何友好都无法渗透进去。
她总是觉得这孩子如果不是经常得到侥幸,也不会会这么多歪门邪道的法子。
尽管是一个小孩,但是他挣扎得剧烈,再耗下去她肯定也会体力不支,所以她必须尽快结束这出闹剧。
路人原以为这个纤瘦的小姑娘看上去面相十分温和,大概会被这小孩牵着鼻子走,可事情的走向确实有些超乎想象的。
陶栀子从攥住他的手腕,转为用手指紧扣手腕内侧的筋骨,那种又麻又疼还无法挣扎的感觉让原本还在叫嚣的小孩一下子仰天哭了出来。
但是这事还没完,他哭是因为痛,而并非知道自己错了。
于是陶栀子不顾他哭泣,面无表情地将他拖到了围墙边上。
她的整个心脏都像是麻木了一样,当初她就是亲眼看到陈友维拖着小鱼的双腿,像脱个充水枕头一样,如今她拖拽这个孩子的时候,也同样想起了那个场景。
原来……成年人的力量下,拖拽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是那样易如反掌。
剩下的几个孩子见状,吓得狠狠一哆嗦,一溜烟不要命地跑了。
她今天捉住的是这五个孩子中的孩子王,专门带头起哄的那种。
被拖到墙角的那一刻,这个孩子睁着血红的双眼仇恨地看着她,她却忽然冷笑了起来,心里准备将他狠狠吓住的。
“被以为任何人都会把你当小孩子看,我几乎算是个死人,什么报应和报复我都不怕,如果你注定会成为社会的渣滓,我不介意替天行道!”
说话间,她的语气逐渐加重,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
小孩子已经顾不上愤怒,刚好过了似懂非懂的年龄,恰好能够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下一秒,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发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被人拎起双臂准备往墙上撞。
“你在虐待儿童!警察会抓你!我妈会揍死你!”
他又惊又怕,双手几乎已经下意识要举起投降。
“教训你这种虐待老人的儿童,我宁愿在监狱里蹲一辈子!你妈来了我一块儿揍,今天谁都别想好过!”
小孩子被吓蒙了,浑身哆嗦着,彻底意识到自己碰上个硬茬,他不断放声痛哭,嘴里高呼救命。
陶栀子毫不怜惜地将他的头死死摁在墙面上,肉脸都被墙面抵得变形,眼泪连同口水惊恐地往下流,嘴里不忘大声威胁道:
“我要报警抓你!你不得好死!哇!”
他的双臂被反扣在身后,陶栀子一寸寸缓慢发力,后来他声音一变,再也说不出威胁的话了。
“疼!!疼!!啊!!”
“错了吗?发自内心想道歉吗?”
陶栀子微微松开他,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小孩子只顾着哭,但是陶栀子看得出他心里门儿清。
很多家长以为小孩子爆哭的时候无法思考,但是她一清二楚,他们能听进周围的任何一句话。
“我胳膊断了!妈妈救我!!”
这小孩十分擅长无
限放下身上的疼痛来博取同情,原以为陶栀子就此被他蒙蔽。
谁知,陶栀子重新发力,将他的脸摁在墙上,重新拧他的胳膊。
“少给我来这套,胳膊断了比这疼多了,别跟我扯别的,不认错和道歉,等我把你的胳膊真的拧断,让你妈去医院直接带你接骨吧!”
这一次是更大的力度,让他真正疼到了骨子里,真正的疼痛反而让大脑懵了好一阵,才会彻底爆发尖叫。
他疼到几乎以为自己的胳膊要断了。
“错了错了!我道歉我道歉!”
小孩子的声音终于成了示弱的屈服,陶栀子恍神了一瞬,终于才卸下手上的力量。
他的声音变了,可能真的知道错了。
这个白昼终究不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她也没有遥远的寿命去验证这番话的真假。
但是这个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她看着那个孩子后来在跟拾荒老太道歉时的样子,被强力压迫下硬装出来的诚恳,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眸光好像是在观察她对这态度是否满意。
不安地护住自己的左胳膊,似乎还没有从疼痛和惊恐中缓过来。
“别再有下次,不然你会更惨,走吧。”
陶栀子只能言尽于此,那小孩如蒙大赦,抓起地上的书包一溜烟跑掉了,路上跑得太急还险些栽了。
她远远看向这个跑到视线尽头的孩子,脸上的神情不为所动。
那是她永远都想不明白的东西,如果人心中天生有善,为什么不被压迫时就还是会欺凌弱小,如果人心中无善,为什么武力能让人在惧怕中生出善。
她一点也看不懂,但是《斐多篇》里面的苏格拉底却认为,人在摆脱□□束缚的那一刻,将获得真正的智慧。
印度教和佛教认为,在脱离轮回(Samsara)并进入解脱(Moksha)或涅槃(Nirvana)时,灵魂或意识可以获得终极的智慧和真相。
道教认为人可以通过修炼达到一种与宇宙融为一体的全知状态。
基督教传统中认为灵魂在脱离肉身后进入天国,会获得完美的知识,接触到上帝的全知。
□□教苏菲派强调灵魂的旅程,通过摆脱肉身的限制,最终与神合一,从而接近全知。
而她心情之所以对于死亡是平静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每一刻都在接近全知,每个人的这一秒一定会比上一秒更加衰老,整个生命的过程似乎都是这样。
只是她比其他人快一点而已。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知道今晚睡前要跟江述月讨论什么了。
转过视线,她默不作声地蹲下,牵开那麻袋的口子为老太太把马路上的瓶子重新捡了回来。
老太太早已认出她来,苍老浑浊的眼神里透出的疲惫和警惕,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嗓音,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想说点什么,兴许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往事,等待被聆听,被解开。
她将最后一个易拉罐递上的时候,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感受。
她看见老人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食指和中指上布满裂口,像是多年辛劳积攒下来的印记。
伤口的深浅不一,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更多的新鲜伤口在白日中会反光,说明还有组织液混合着血液在往外渗出,敞开的伤口总意味着疼痛。
但是众多伤口,最后剩下的就是麻木了。
在这片破旧的街区,她仿佛在老太太身上突然感受到什么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是被人遗忘的城市角落,如同磨损生锈的金属一样无人问津,却有无数人在苟延残喘,艰难度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夹杂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酸臭,但是他们都会觉得这环境十分熟悉。
地面上的水坑映射出些许模糊的倒影,偶尔有车辆驶过,掀起一阵闪烁的涟漪,随后又归于平静。
“老人家,需要帮忙吗?”陶栀子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友善,甚至有一刻是在加倍偿还上次落跑的惭愧。
似乎很久没有人和她对话,她张了张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
颤抖而缓慢地从外套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带有污渍又杯清理干净的破旧本子,就着垃圾桶的弧形面,在纸上写下寥寥几个字:
「谢谢,不用。」
四个字,表达了两层的意思。
陶栀子看着纸面上端正的行楷,发现老太太书写笔风娴熟苍劲,很有字骨。
老太太指了指自己嘴巴,摇摇头。
陶栀子遗憾地意识到,对方大概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看着老太太冲自己微笑,带着一点腼腆和畏惧,脸上的皱纹很深,像是地图上发干的沟壑。
她心照不宣地陪着老太太一起拾荒,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面的关照。
像是看到她衣着干净,死活不愿意她伸手碰自己的麻袋,生怕把手弄脏。
拾荒的生活,十分慢节奏,一个街区要想走遍所有垃圾桶是个不小的工程量,很多时候还要钻进开放式的居民区,去翻找他们的垃圾桶。
一路走下来,垃圾的气味充斥着陶栀子的鼻腔,她的鼻子几乎都要麻木了。
更多的时候,大门口的保安看到老太太路过都会嗤之以鼻,厉声将她喝走,不允许她踏入小区半步。
很多年轻人看到她怪异的装扮,会掏出手机偷拍她。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认得她,会时不时开她的玩笑,说她是“老卵孤”“穿高跟鞋的独脚鬼”。
陶栀子不大听得懂这些方言,但是大概猜到是不好的意思,有浓重的戏谑意味。
但是老太太充耳不闻,拖着自己的大麻袋走过大街小巷,每走过一个街区,身后的麻袋就会变大一倍,后来体积比人形还大。
陶栀子在全家给她买了包子和关东煮。
她原本极尽推辞,用力摇头,但是陶栀子把包子和关东煮直接往她身边一放,逃跑一样跑远了。
见陶栀子久久不回,她才在饥饿之下犹豫地拿起鸡肉包,狼吞虎咽,两腮鼓起用力咀嚼,像仓鼠似的。
她最终拗不过陶栀子,把关东煮吃干净后把汤也喝完了,从地上重新站起的时候因为吃得太饱而晃了晃身形,抖落了身上的碎屑,继续走街串巷。
陶栀子知道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老太太的这份同情,是客观的,还是因为她是陈友维唯一的邻居,也许是很好的切入点。
午后,陶栀子又重新出现了,坐在马路旁和她一起歇脚。
“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
她试图不经意地问起,没有半点非要研究不可的意味,只是纯粹的担忧和好奇。
老太太埋着头,犹豫了很久,才在纸上缓缓写下:「被人打的。」
“他们为什么打你?”陶栀子下意识觉得疑惑,这老太太的情绪极其稳定,不像是去招惹是非的人。
「因为他们认为我是变态,而且,丑陋。」
陶栀子看着纸上的字,一时间竟有些发怔。
她没有想到,这位沉默的拾荒老人,竟是因为这样无端的偏见和恶意,承受了如此多的伤害。
难道……就只是因为她的装扮吗?
老太太微微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因这句话动了动,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但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害怕暴露自己的情绪。
她拿起笔,在纸上匆匆写下一句话:「他们说得对。」
“你不变态,也不丑陋,只是这世上很多人都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恶意已经植入了骨髓,早已辨不清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陶栀子愤愤不平又略带嘲讽地说。
她低头看着老太太瘦削的手,还有隐藏在衣服下难以被人发现的敞开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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