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栀子只是惊叹了一声,没有任何翻看的想法。
“你最近还是等伤口长好了再出门吧,免得到时候伤口化脓就不好办了。”
陶栀子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劝道,手里接过老人递给她的发烫的烤红薯,用厚厚的报纸垫着隔热。
老人为难地摇摇头,脸上露出真诚的微笑,但是却有些辛酸和僵硬。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给老人经济援助,她特意去银行换了现金给她,可是老人死活不肯要。
无奈之下,她只好趁着老人进里屋的时候,将现金分为很多份,塞在她家中的各个角落。
老人家年纪大了,现在天气转凉,日子不好过,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只能以蹭饭的理由去农贸市场为她直接提供一些简单的物资。
网络上寻找李爱华教授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是始终没有线索,很多真人秀节目组都在密切关注,像在找到李爱华的瞬间蹲一个独家。
满世界的声音穿不进这个简陋的屋子里,陶栀子有一次试着打开她的收音机调试一下,发现早已老化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江述月后来也知道她与拾荒老人的友谊,并没有半点阻止她的意思,从七号公馆到这里几乎要穿过半个林城,但是她永远可以随时乘他的车前往。
陈友维一般夜深人静才会回来。
直到有一天午后,陶栀子在屋内听到大老远响起的三轮车的声音,脸色一白,血液如凝滞了一样。
她听到那沉重的步伐在楼道中响起,伴随着一些不耐的咳嗽。
那一刻,她握着圆珠笔的手都是抖的,唯恐拾荒老人发出什么声响,更害怕他们作为邻居会互相问候。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全然信任这个拾荒老人,只是在陈友维抵达之前,她早已来不及解释和铺垫了,在纸上飞快写下:「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陈友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陶栀子手中全是冷汗,与他只有一墙之隔,但是如果他们在这里相遇,势必会让陈友维瞬间警觉,直接导致她所有的计划都落空。
老人看完这句话的时候,这几天建立起的友谊还是让她眼中露出了疑惑和警惕。
那一刻,陶栀子很害怕对方认为她的接近另有目的,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在纸上写下:
「我以后会跟你解释,拜托了,姐。」
不知道为什么,老人的目光深深注视着这个“姐”字,随后眼神才恢复了平静。
屋外的陈友维的脚步声停止了,但是陶栀子分明没有听见他进屋的声音。
如果她所料不错,陈友维此时应该就站在楼道里,
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
隔音极差的房屋,连咳嗽声都能被轻易听到,但是此刻,屋外却是鸦雀无声的。
随后,脚步声重新响起,没有去对面,而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接站到了拾荒老人的家门口。
“叩叩叩。”三声礼貌的敲门声。
这太符合她对陈友维的了解了,十二年前,他在生活中也是极为友善的人。
但是陶栀子腿上的韧带都在跳动了,她当机立断地起身,将写了自己字迹的白纸撕下,用极快的速度闪身进了里屋。
“叩叩叩。”又是三声,但是力度加大了一些。
陶栀子后背贴着墙面,双手捂住心脏闭上了双眼,四肢都是冰凉的。
拾荒老人这才上前开门,动作很慢。
“大娘,请问能在你这里喝口热水吗?家里的煤用完了,还没买新的。”
陈友维的声音毕恭毕敬地响起。
老人点点头,转身去给他倒了点茶。
“好香的红薯味。”陈友维笑着赞叹道,余光看见了一个放在报纸上,被人咬了一口的剥皮红薯。
拾荒老人和陈友维的交流不依靠写字,她直接从碳炉边上抓起一个红薯就往他面前塞。
陈友维推辞了几下,最终还是接下了,把热乎乎的红薯用上衣隔着包着,不经意地说道:“您最近胃口不错,一个人能烤四个红薯。”
老人神情如常,干笑了两声,指了指红薯,又指了指他。
陈友维笑了起来,他受损的嗓子笑起来像是除了故障的排气扇,吸气的时候带着难听摩擦感。
“原来是给我的,大娘太客气了。”
老人似乎是用手语问他为什么今天这么早回家。
他说:“下午要去教堂做义工,回家先换身衣服。”
喝完茶,又额外寒暄了一阵,门才被重新关上。
陶栀子一颗紧张的心,这才缓缓落地,但是她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动作很慢地从里屋一步步走出来,动作很慢,心里怀着惭愧。
她拿过桌上的纸笔,想要试图写些什么,却发现要复原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是极其困难的。
也许拾荒老人只愿意听一次解释,那她就必须凝练出最关键的话。
见她久久不落笔,老人伸过粗糙的手在本上写下,「我可能老糊涂了,本该早点想到,谁会冲着我来呢。」
陶栀子低头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太害怕看到绝顶的失望。
但是在误解最深之际,她所有的解释和实话,都有可能变成诡辩。
而且老太太过着自己节俭又平静的生活,而且就住在陈友维的身边,即便她愿意帮自己,那也会陷入极端的危险中。
过了一会儿,陈友维关上了屋门,反锁了房门之后下了楼,三轮车的声音再次响起,逐渐消失在尽头。
直到此刻,陶栀子才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
她最终看到这屋内的陈设,这无比厚实的日记,她知道老人是个认真生活的人。
“姐,大家不理解你的装扮,你的喜好,我也说不上自己和别人有什么诧异,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你仍然能屏蔽那些责骂的声音,继续过你想要的生活。”
“我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叫你姐,可能因为我始终觉得你是爱美的,垂老的只是躯体而已,我们的灵魂都会青春永驻。”
“我和你的邻居有一些私人恩怨,我了解他,也希望你对他多些防备心,有些事,被你知道了可能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我无意牵扯太多人进来。”
“保重身体,我之后再来看你,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
临走前,她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些全新的化妆品和发夹,大概都是根据老人的喜好买的。
最后,她寻了个路人寥寥的时刻下楼离开了,不敢回头看老人的神情。
……
连绵的阴雨天姗姗来迟,陶栀子接连几天都没有的往外跑了。
她有时候在江述月工作的时候,静悄悄地来到书房,大着胆子进入他的办公区域,然后搬来个凳子从旁边无声地搂住他的腰,然后低头用脸轻轻蹭蹭他的体温。
“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猫的。”
在她凑上来的时候,他会飞快拿起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将两臂微微摊开,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蹭着自己的衣服。
等她摆好了舒服的姿势,他的手才慢慢放上来,轻轻搁在她的头发,揉着她的发丝。
“我倒想真的当一只猫,一天可以睡十几个小时候,而且能在你的腿上睡。”
江述月朗声道:“你也可以随时成为一只猫。”
她惬意地闭着眼睛,攫取着他身上的温暖,补充道:“比如现在。”
她听着窗外的雨声,还有被层云挡住光线的天际,总觉得心情也跟着天气一样下沉了。
“最近怎么不出去了?”他温声问道。
陶栀子直接枕在他的腿上,叹了口气,寻了个理由:“天气不好,不想出门,湿度太大,衣服糊在身上也不舒服。”
决口不说她愧对拾荒老太的事。
后来,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急,她忧心忡忡地抬起头,看着窗外。
脑海里却一直在想,老人应该找到自己留下来的钱了吧,应该不会冒着雨出门拾荒的。
不过她也不敢确定。
“下雨的话……感觉什么都做不成。”陶栀子看了半小时的雨,遗憾地拉上窗帘,感叹了一句。
“可以去看展。”江述月从旁浅淡地补充了一句。
她转过头,耳膜一跳,飞快问了一句:“什么展?”
“一个梦境。”
短暂的名字,不知道是艺术展的名字,还是一个比喻。
她迷茫地回头,恰好看到江述月薄唇轻启,唇线处漾着弧度。
可正当她准备凝神看去的时候,眼前恰好被掀起的窗帘白纱挡住的了视线。
温暖的室内,窗帘白纱轻盈地在她眼前摇晃,让她惊愕的双眼时隐时现,仿佛真的坠入云朵里面。
一个无比庞大的机械装置艺术展,竟然重新退出了和三大博物馆合作的联票,这弥补了她错过博物馆日的遗憾。
原本有些担心一天内走不完三个馆,但是进入博物馆后,江述月为她准备了一个电动轮椅。
她连忙尴尬地推辞,“不行不行,我年纪轻轻的,坐上去人家还以为我真的双腿残疾了。”
“它移动起来很灵活,速度很快,可以让你在最短时间内看完整个馆,还能节省体力。”
江述月对电动轮椅的心态倒是十分的开放,并没有半点觉得不妥。
“我真……不大好意思。”
下一分钟,陶栀子已经坐上电动轮椅在美术博物馆中遨游了,兴奋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她熟练地使用着操纵感,夸张地移动来移动去,今天恰好馆内几乎没有其他参观者,她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将电动轮椅停在江述月身侧,坐在轮椅上的她眼神激动得发亮。
“这种好东西应该在公馆里也整一个!”
第一幅引起陶栀子注意的是一幅经典的风景画。
她将电动轮椅缓缓靠近,仔细打量这副秋日田野的作品。
画面中的金色麦田在柔和的阳光下微微闪光,远处的山峦被浅蓝色的雾气笼罩,一群在画中的苍蓝天际掠过。
恍惚间,她耳边真的听到了飞鸟的叫声,伴随着翅膀扑腾声,连忙回头,发现这幅画是带有感应的机械装置的,身后的荧幕播放着动态的3D复原图,配了白鸽的咕咕声和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肖像画厅的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人物的肖像,每一张面孔都栩栩如生,那些人物形态各异,被整齐挂在回字型的空间中。
正中的画作上是一个穿着红色天鹅绒长裙的女子,深蓝色眼眸凝视窗外,眼神里透着莫名的悲伤,嘴角却微微上扬,但却没有半点笑意。
那些古怪的神情和姿态,每
一个都是封存在画布与颜料中的秘密。
江述月见她久久打量这个奇异的面容,缓步走到她身后说:
“十八世纪末,当时这位画家的妻子刚刚去世,这是他想象的画面,可能也无意间将自己内心的失落投射到了画中。”江述月的声音柔和,带着低沉的共鸣,如同在讲述一段遥远的旧梦。
陶栀子点了点头,继续盯着画中女子的目光,似乎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流动的情绪,颇有感触,但是她来不及过多驻留。
博物馆的中心展厅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天花板是一幅由无数色块构成的彩绘玻璃穹顶,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将整个展厅染上了彩色光影,让人短暂忘怀这是泛黄的秋天。
陶栀子置身大厅的中央,仰望着这片色彩斑斓的天空,那些光影在她的脸上游动,她在光下如同一个生活在空气里浮游生物。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轮椅的扶手,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宁静感。
过了大厅,几幅抽象派的作品引起了陶栀子的注意。这些画布上充满了纷乱的线条和色块,没有明确的主题,却充满了强烈的情感波动。
他们从一个展厅走向另一个展厅,穿行在那些色彩、光影与无尽的故事之间,每一幅画作都是一段被定格的岁月,而他们,只不过在认真当好一个敬业的过客,不去挽留任何走马灯一样的场面。
他们最终没来得及走完三个馆,哪怕是在有电动轮椅的协助下。
但是他们来到了江述月口中的《一个梦境》主题展。
偌大的工厂仓库,占地五千平,悬挂了层叠的白色帷幕,随风摇晃。
她极力抬头,也寻不到那白色帷幕的尽头,只觉天花板上的机械装置,像童年的光影一样遥远。
放映机里轮流播放着最老版本的《猫和老鼠》,还有卓别林的《淘金记》。
这里有从世界各地搜罗的无数人关于童年的记忆,室内有人造的阳光,为的仿照老式照片里泛黄的光影。
有高达五层楼的巨型螺旋滑梯,可以容纳成人摇晃的跷跷板,还有超乎寻常的乐高,以及被羊毛毡一点点做出来的三米高的超级马里奥,还有很大的巴斯光年。
一切代表童年的东西都被艺术家刻意放大,就像小时候的自己永远觉得的玩偶总是很大,越长大越觉得滑梯低矮,一切都失去了最初的新奇。
“这里很多人物我不认识,但是我听过。”
她的童年里,没有玩具,没有动漫,但是从未妨碍过她知晓那些耳熟能详的角色。
正如巴斯光年不能代表她的童年,但是不影响她成年后的喜欢。
马里奥她也不曾玩过,但是她还是喜欢这憨态可掬的水管工形象。
白色的帷幔随风而起,让那些大笑的人物变得如梦境里那样朦胧。
秋千的连接着天花板上的机械装置,看不清绳子牵引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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