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立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去旁边的药房买了点消毒水和包扎用品,将它们装成一袋递给了她。
“回去后处理下伤口,别发炎了。”
陶栀子叮嘱道,却又很清楚发炎对于很多人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而是要转化为更加严重的语言才能触及他们的心灵。
所以,她补充道:“发炎了可能会引起高烧,会耽误你日常出门的。”
说完这句话后,老太太才缓缓抬起头,在纸上写下,「谢谢。」
陶栀子看着这纸面上的字,由衷觉得笔风很好,赞叹道:“你的字写得真好,以前考虑过去做一些文职工作吗?”
不知道是那句话说得不对,老太太慌忙地收走自己本子,匆匆起身。
陶栀子连忙起身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别误会,只是说你的字写得真好,如果有机会,能教我点写字的技巧吗?”
老太太眼中的警惕这才消失了一些,在纸上写下:「写得不好。」
陶栀子浅笑道:“但是指导我已经足够了,我没有读过什么书,所以对字迹什么的比较在意。”
她对自己的过去很是坦荡,也正因为她的推心置腹,她才可以与老太太第二次见面。
老太太沉默了许久,最终慢慢合上了本子。她似乎感受到了陶栀子的,目光中不再是初见时的警惕,而多了一丝复杂的柔和。
晚上回到七号公馆的时候,陶栀子迫不及待地讲述了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奇遇,从教训那个孩子开始,讲完了之后她悄悄打量了江述月一眼。
“我是不是太暴力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总觉得要想让江述月明白以暴制暴这一套应该是有些艰难的。
江述月从椅子上起身,冲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淡淡地说道:“没什么问题,我支持你,右手伸出来我看看。”
这时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刚才说的太激动,连被小孩咬伤这句话也不小心说出来了。
江述月大致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还是决定彻底消毒一番。
她随他并肩坐下,右手搭在江述月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那触感凉凉的,莫名让她有些紧张。
更准确地说应该不是紧张,而是心脏又开始悸动了。
她强行让自己呼吸放缓,像逃过江述月的洞察。
“很疼吗?紧张成这样。”身边传来了他的气息,混杂着几分薄荷香,气息喷洒在手背上的感觉很轻,让她没由来一阵鸡皮疙瘩。
“不疼,被咬的时候都没感觉,更何况现在了。”
她连忙将视线移开,争取让自己不要对上他的双眸,但是心里的慌乱如同打翻的墨汁一样,一发不可收拾,轻轻一碰都是一手黑。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永远无法在她心跳加速这件事上一笑了之,更无法像她一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认真起来,轻轻放下她的手,准备起身,“我去拿仪器先测试一下。”
陶栀子连忙将他按住,呼吸有些不均匀,吞吞吐吐地说道:“放心吧,我只是一碰你就有些激动而已,大概是因为一整天没见,心脏还有点不适应。”
恍惚间,在一片沉寂中,她听见江述月浅笑了一声。
而就是这一声如同金属搭扣一样的深沉的声音,让她腾一下脸红到了耳根。
“栀子……”他低声轻唤她的名字。
她神情有些恍惚,“……嗯。”
“没出息……”这句话字面意思好像在批评她,可是却偏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她最紧绷的心弦一样,拨响后,又温柔地安抚她。
陶栀子微微低头,一时间都无视了手上的小伤,注意力被他衬衫上的纹路吸引过去,细数上面的规律,好像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平复一下。
江述月搭上她的脉搏,感受到她的心情一直没有平复下来,这才低声询问:“要怎样才能平复?”
她用黑亮的眸子有些无辜地凝视着他,试着说了一句:“也许用耳朵可以?”
于是他略微倾身,将侧脸凑到他的面前,她倒也是从善如流,没有过分矫情。
总觉得将双唇靠上去的那个动作很像是一个烟瘾犯了了老烟鬼,在濒临崩溃的时候终于可以吸上一口。
于是她真的觉得自己就像是真的吸了一口。
不知餍足地亲了亲,又觉得不够,便露出牙齿轻轻咬了一下。
但是这一次似乎太过于焦渴,她久久都无法平复,于是她在用舌头之前很有礼貌地眨巴着有些无辜的双眼,问道:“舔一舔的话……你可以接受吗?”
看似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询问,实际上她刚问完就十分没有礼貌地付出了行动。
江述月原本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略微一怔,随即便恢复了他一贯的冷静。
他的眼角微微一挑,似乎带着一丝无奈,在阻止她的动作之前,她已经很自觉地停下了。
然后惊喜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看,是不是平静了?”
搭着她脉搏的江述月尊重着指尖的事实,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声音发沉又低哑。
“发明速效救心丸的那个人也会觉得我是个天才的!”
她得意洋洋地晃着双腿,开开心心地把右手递过去,兴致很高地等着被消毒。
江述月看着她的模样,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像是一道溺于水中的暖光。
他没有看她,只是沉默度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既温柔又带着几分宠溺,像是永远会宽容她所有逾矩。
他突然间又陷入了沉默中。
“述月……”她轻声唤他的名字,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怎么了?”他低声回应,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带着温柔的耐心。
“尽管已经说了很多次,但是我仍然想再说一遍……”
“我挺喜欢你的,从来没有一刻动摇过。”
江述月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细碎的风铃,短暂却撩动人心。他的目光锁定在她脸上,像是在认真衡量着什么。
“你希望我回应你吗?”他说着,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陶栀子一愣,她没想到江述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他一向是个逻辑清晰又克制的人,难得在这种时候露出柔软的一面,让她感到既熟悉又新奇。
她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我觉得那就像中彩票一样,人人都想中,但是我不想,也不会去买彩票……”她吞吞吐吐地开口,像是在选择措辞。
江述月听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等你有一天想拿下免救手环了,我就告诉你,中奖号码。”
陶栀子愣住了,脑袋嗡的一声,像是突然短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就在她还在脑海中快速翻找答案时,江述月轻轻抬手,将她的手拉到自己的掌心中,低声说道:“只要你想,死神也会为你让路的。”
他的语气温和却坚定,不容反驳。
心跳却越来越快,陶栀子赶紧闭上双眼,感觉心脏就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我会让最好的医生,治好你,只要你点头。”
他的声音清正得震耳欲聋。
第86章 玻璃人偶 那你抱抱我,你一抱我,一切……
月上梢头, 午夜的天幕几乎不可能全黑,类似人类很难调出绝对的黑色一样,黑夜的黑也是不绝对的。
蓝色是是森冷的颜色, 也是皮肤下血脉的颜色,亦是天空厚重的颜色。
黑夜总是将人用一个个小房间装起来, 隔绝外界。
陶栀子不喜欢开空调,尤其是无法在太温暖的室温中入睡。
她会喜欢开窗, 让庭院中植物的味道夹杂着泥土的湿润一起进入室内, 这让她总容易在睡梦中梦见自己躺在森林深处的柔软床垫上。
风一进入,她晾在外面的脚丫受了凉,就会乖乖缩进被子,然后摸摸索索地寻到江述月的腿侧,悄悄把脚伸到他的小腿处, 轻轻蹭着他身上的温暖。
她将这一套动作运用得愈发熟练, 有时候甚至故意让脚在被子外放凉,再伸进去试图给他一激灵。
但是江述月似乎很少有人类常有的应激反应, 最大的动作只是睁开安眠的双眼,眼尾在黑夜中像流星一样拉长弧度, 总感觉像是能承载着什么。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面对他的过于淡定, 陶栀子总有种恶作剧失败后的不满,在他耳边问道。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江述月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至少打个激灵?你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你不像个普通人, 让人觉得看不透,难道……是因为你年纪大我九岁的原因?”
她略微支着脑袋, 眼神一片清明, 直愣愣地打量着他的脸。
“应该不是,我现在和九年前没有很大区别。”
江述月感受到她凑近的气息,很容易想象她此时完全没有睡意, 只想聊天,但是她太能聊了,脑回路天马行空,对很多事情都感到好奇。
他竭尽力量想要让睡前的谈话不至于让人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她更加无法入睡,但是很多时候她自己就能聊激动了。
“九年前…… 那时候你已经上完本科了吧,和现在一样玉树临风……我才十三岁,甚至还没有完全的经验面对生理期。”
“如果十三岁的我出现在你面前,你应该更不会心动吧?”
她托着下巴,双眼斜着打量着周遭,却兴致勃勃地开着脑洞。
“我不可能犯罪。”江述月一句话,不动声色地回答了一切。
“所以我觉得年轻差很神奇,你九岁可能已经在国外的小学当学霸了,我才满身通红皱皱巴巴地出生……”
陶栀子的自我描述很是写实,让江述月冷峻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弧度。
他应该是不轻易被逗笑的。
“你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可能刚好被遗弃了……”
她有时候对自己过往的描述没有经过仔细的思考,只是简简单单脱口而出,但是她的心脏总是比大脑迟钝很多的,大脑已经支配着语言系统说出来,心脏的痛楚才姗姗来迟。
“栀子……”江述月陡然睁开双眼,似是比她更快地反应出这个描述会带来什么后果,忧虑地看向她,喉结动了动,带着几分鼓励的语气让她无痛过渡,“我会听你说,但是睡前这样对你心脏不好……”
她后知后觉地在情绪汹涌之前及时刹车了,然后放下手臂,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用耳朵聆听着他胸腔内的有力心跳。
她声音弱了下去,顷刻间带着疲惫,“那你抱抱我,你一抱我,一切都变好了……”
她极少用最真实脆弱的情感去如此表达,每次吻他的脸颊,都总要用开玩笑的神情去当她的掩体。
那颗鲜血淋漓的心脏,不该也不敢随时随地地掏出来给人看的。
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拉拢,从被子下伸出双臂,一点点发力,用很有分寸的力度拥住她。
她像是用很薄的玻璃做成的人偶,再怎么可爱也经不起揉进骨子里的拥抱。
温暖如滚滚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点点将她淹没。
她在江述月怀里寻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慢慢地睡去。
……
每日清晨,吱呀作响的三轮车在老旧居民区内响起,所到之处传来阳台上的骂骂咧咧。
那个端着玻璃茶杯的林城老大爷见一次骂一次,无数次威胁要举报到街道办。
陈友维每次都好声好气地下车道歉,主动递上了香烟赔礼道歉。
陶栀子总喜欢去那个居民楼的对面吃豆浆油条,那是最方便观察陈友维行踪的地方。
有时候老板用的是老油,吃了之后肚子不舒服,私人医生又会被叫过来检查身体指标。
于是陶栀子去吃油条之前,都会提前看一眼油锅里的情况,要是看着不对劲她就只喝豆浆就好了。
等陈友维走了之后,她会在附近的农贸市场买点新鲜的菜给拾荒老太送去。
她和老太太都彼此默契地不探听对方的名字和过去,她出于礼貌,原本想叫她奶奶的。
她却支支吾吾地摆手,很排斥地摇头。
“那……叫阿姨?”
老人接着摇头。
陶栀子轻笑,想到了她平时爱美的表现,灵机一动,说道:“那就姐姐吧。”
老人眼神亮了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纸上无比认真地写着:「怪难为情的。」
陶栀子将手里的菜放下,老人将她招待进屋。
老太太的拾荒麻袋主要放楼道里,进门前会彻彻底底将双手洗干净,她的住所实在太老,水龙头里没有热水,所有的用水都靠一个金属水壶用煤火烧。
但是她的住所内没有垃圾味,总是有股子肥皂味,最质朴单调的肥皂味,没有任何花头的肥皂味。
老人原本是羞于让她来家里做客的,兴许是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但是陶栀子主动问她平时怎么吃饭,可以买菜来她家里蹭饭。
原本她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能找到一些关于陈友维生活的蛛丝马迹,但是和老太太相处久了,却愈发忘记她最开始的目的。
老人写字写得很好,用捡来的圆珠笔都能写出这样的字,明眼人都知道这很耗费功夫。
在看见老人的背影的时候,陶栀子的惭愧心总是时刻敲打着她,让她一遍遍去思索自己的动机是否真的在利用别人的信任。
但同时,她客观上是同情这位老人的,这也是事实。
对与错这绝对不是能一言以蔽之的。
老人没有手机,家中只有一台收音机而且有杂音,除了电灯以外没有任何寻常电器。
屋中最多的是几本旧书,以及她多年来手写的日记。
72/103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