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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梁的话被这一声打断，他抬眼去看面前的妻子的背影：“佳宁？”
沈佳宁背对着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而足足过了几秒，才有了动作，慢慢地弯下腰，从地板上再次拎起自己方才脱手掉落下来的手提包。
于梁注意到，沈佳宁伸出去拿提包的那只手，指尖正在不断地颤抖着。
他连忙上前一步从背后扶住她：“佳宁？怎么了？不舒服？”
她低着头垂着眼睛，让背后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嗯……”
于梁皱起眉头：“感觉怎么样？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来来，先坐下……”
沈佳宁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并没有顺着他到一旁的沙发坐下，而是深吸一口气，仍旧背对着于梁，缓缓地摇了摇头，开口说话时，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干涩：
“不用……我就……就歇歇就好了……”
于梁眉头紧锁：“真的没事？”
沈佳宁点头：“嗯。”
于梁并不放心：“那我也……”
“我等一下……会自己打个电话去请假的，然后就……再去睡一下就好了。你上午……不是有个不去不行的会么？”
“可是……”
“真的没事，可能……有点儿累，一时头晕而已，歇歇……就能好了。”
于梁双手握在妻子肩上，眉眼之间满是担忧：“那……我开完会就请假早些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什么都别干了，就乖乖歇着，躺着，等我回来？”
背对着他的沈佳宁低着头，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颤，又很快平静下来，轻声应道：“嗯……我……等你……回来……”
“回来”的两个字，她咬得很慢，也很轻。
但这时候的于梁并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小的差异。
于梁感到妻子的不对劲，可是时间已经不早，正如妻子所说，他不好再耽搁了，只得满心忧虑，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了门口。
推开门，才将一只脚踏出门槛，于梁突然被叫住。
“于梁！”
沈佳宁的声音有些高，分外急切，甚至有些破音的嘶哑。
差点儿被吓了一跳的于梁回过头：“佳宁？”
看着几步之外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的妻子，于梁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
沈佳宁眼睛通红，脸上虽然并没有泪，甚至嘴角还是微微上挑露出微笑的模样，可他仍是感觉到了一种令人揪心的悲伤。
似乎，十分没有来由的，悲伤。
他愣在了原地。
“于梁。”哑着声音率先开口的是沈佳宁：“我爱你。”
于梁一怔，回过神来之后连忙回应：“我也爱你。”
沈佳宁的眼里似乎泛出了一些晶莹：“能遇到你，也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佳宁，你这是怎么了？”
沈佳宁摇摇头，微笑着吸了吸鼻子：“没……我只是，想告诉你。”
于梁满心担忧和不解，却还是对着妻子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嗯，我知道，我也是。”
“那我……等你……回来。”
于梁点头：“嗯，等我回来。”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眼里脸上满是不舍和担忧的于梁从她的眼前消失之后，她突然像是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汹涌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瘫坐在地上，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料，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两分从那里泛出的寒凉和疼痛。压抑的哭声响起，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受控制，像是要将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不安一次发泄出来。
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份多年延续下来的不安并不是因为事情的解决消失了。
相反，她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了这个结果的到来。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甚至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直接躺倒在了地板上。她微侧过脸去看门口，看不久之前于梁的身影消失的方向，干涩酸痛的眼里再次氤氲出了朦胧的水汽。
她张了张嘴，喘了好几下，才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我在未来等你。”
第4章 4
于梁没有想到这样奇幻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回到了十年以前。
具体的时间他是从路边报摊的报纸上看到的，因为这个十年前的城市，对他来说有那么两分陌生。
这是他们一家还没有搬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是他浑浑噩噩之中已经遗忘了原本住处在哪里的时候。于是，连想去寻找十年前的自己都做不到。
就算是搬到这里之后的他，也是在遇到了妻子沈佳宁之后才开始慢慢地摸索着，了解这个城市的。
他想到了妻子。
十年前的这里，没有他，但是有他的妻子。
少女时期的沈佳宁。
沈佳宁很少与他提起他们相识之前的事，于梁也一直没有特地询问过，以至于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对妻子过去的了解少得可怜。
让他甚至不知道在这个十年前的城市里该去哪里找妻子。
在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里，来自十年后的于梁凭着不算多的了解和一些有关以后的记忆，给算不得有正经身份的自己好不容易寻了一个安身的地方，又找了份零工，勉强算是安定了下来。
开始寻找尝试能够回到属于他的时间的方法。
同时……也试图能在十年前的这个过去里，看一眼他们相遇之前的妻子。
回去的方法始终没有头绪，但是少女时期的妻子……
于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妻子。
少女模样，却与他记忆中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在他的窗下冲他笑着招手时看着很有些差别的沈佳宁。
他是在河里把她拉上岸的。
那时刚打完零工走在回小出租屋的路上，经过一座桥的时候瞥见水中情形不大对的人影，来不及多想跳下了水救人，直到把人救上了岸仔细一看，于梁才分外惊讶地发现，他救上来的少女的脸，虽还带着几分稚嫩，却是那样的令他感到熟悉。
是沈佳宁。
十年前的沈佳宁。
少女身上纯黑的运动衫已经湿透，披散的头发有一小半粘在脸上，更衬得她脸色显得苍白。
于梁惊讶之下张了张嘴，却一时脑中一片空白。他心中的震惊之重，几乎让他不受控地惊叫出声。
他遇到了妻子，他救下了妻子。
可是他怎么会遇到妻子？他怎么可能能够……
“……谢谢。”
少女因为寒冷而发颤的声音终于唤回他的神智，于梁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去拿自己刚才跳入水中之前脱下丢在一旁的外套，给面前的沈佳宁披上。
沈佳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陌生得很，与于梁记忆中的模样大为不同。
于梁好容易控制住了自己，咽下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佳宁”，半蹲下来看着眼前的少女，深吸一口气露出温和带着安抚的微笑：“你还好么？”
这句原本就有些试验之意的话顺利地说出口后，于梁自己反而愣住了。
不应该啊……为什么？
少女点了点头，而后抬起手，虽然仍在发抖，却想要将于梁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你的衣服……”
于梁连忙摆手：“没关系，你穿着。马上天黑了要起风，你穿着别着凉。怎么样？能站起来么？我送你回家？”
少女的动作又顿了一顿，再次抬起头看向他。
这一回，她似乎看得比先前要认真了几分。
夕阳的光在他的身后，将头发还在滴水的他的轮廓都衬得有几分模糊，可他的脸庞却在暖橘色的光线之中透出温柔的暖意。
沈佳宁的睫毛颤了一颤，缓缓地低下了头：
“……谢谢。”
这就是来自十年后的于梁与十年前的沈佳宁的第一次相见。
于梁记忆中的沈佳宁，初见便是明媚活泼又善解人意的少女，别有一股明澈的通透，在陪伴拉扯他走出浑噩的时候，时常开导。那时候的沈佳宁对于梁来说，不只是唯一的朋友伙伴，也更像是一个扶着他前行的导师。
可十年前的沈佳宁，却出乎他的意料，性子沉闷寡言，眼里身上都带着这个年纪并不该有的暮气，目光之中满是谨慎的防备。
于梁恍惚中觉得像是透过镜子，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在从河里救下少女时期的沈佳宁之前，于梁已经在这个十年前的城市里生活了两个月了，虽然对于回到自己的时间的办法毫无头绪，可他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
虽然十年前的现在他甚至还没有来到这个城市，可毕竟之后也生活了多年，认识了不少人，依稀记得以往闲聊的时候听这些人提起的过往。在勉强安顿下来之后，于梁便曾谨慎地尽可能遮掩自己的长相去接近这些人，有时运气不错还能聊上几句，比如后来同住一栋楼的一个邻居。
他也是在跟这个未来邻居的短暂而小心的几次接触中发现了一件事……
这位邻居曾经在闲聊的时候提起过早年家里曾经因为疏忽没有关好灶台引发火灾，虽发现的早很快扑灭不只没有伤亡也没有太大的财产损失，但他提起自己小时候攒着几年压岁钱才买回的绝版的模型在这场不算大的火灾里被烧毁时，仍是遗憾痛心非常。
这火灾邻居记得清楚，正是十年之前。
于梁用化名遇到这位邻居的时候，火灾还未发生，他也正是在尝试向邻居说出这场火灾让他规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不管他心里如何地想将事情讲出来，却总是有各种各样诸如有汽车鸣笛，有花盆坠落，邻居突然接到电话等等的各种插曲打断，而他自己每每张口却总觉得心慌不安，喉头发紧好似发不出声音。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力量在阻止他改变已经既成事实的过去。
在邻居这里这件事之后，他又尝试了两次，每次，都是如此。
于是于梁意识到，他虽然来到了十年之前，可是他却好像并不能够随心所欲地泄露“未来”。
这个发现让当时刚来到十年前的惶恐褪去之后有些激动的于梁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所以……
当他那天从河里救下了十年前的沈佳宁的时候，才那样的惊讶。
着急下水救人，他并没有来得及戴个眼镜口罩什么的遮掩样貌，可他碰到了沈佳宁，甚至，还能进一步地与她接触对话。
第5章 5
虽然摸不清楚因由，但既有了这个机会，于梁自然不想轻易放过。
最重要的是……他放心不下状态明显不太对的沈佳宁。
于是顶着刚刚成年又分外谨慎的少女的防备目光，于梁还是在一点点的保护照料和开导之中，成为了沈佳宁的一个特别的“朋友”。
她终于愿意稍稍敞开心扉，与他说一些事了。
于梁是知道沈佳宁父母离异的，并且多年来沈佳宁与生父生母的联系很少，甚至于梁当初第一次见她的父母，是在他们两个人的婚礼上。
没有想到，事情正是发生在这十年之前。
而那天送沈佳宁回去的时候，于梁也发现……城北的那片改建广场前有些混乱的地界，正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只是十年前的现在，沈佳宁对那里显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经过路口的时候显得分外平静。
他那天从河里救下的，正是骤然听闻父母在并没有知会她的情况下已经离婚的事实后，一时钻了牛角尖的沈佳宁。彼时，父亲已计划着再婚的事，而母亲也已经办好了出国的手续，受此事影响最大的沈佳宁反倒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人。
这些事，于梁过去从未听妻子提起过。
一时间，他觉得心疼又羞愧。被妻子从浑浑噩噩的世界中拉扯出来的自己，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妻子也曾有过这样，被抛弃一样的苦痛过去。
毕竟面对的是十年前的妻子，自己却是来自于十年后的“大叔”，于梁有心开导妻子，像是当初妻子将他从噩梦中拉出一样，但总还是想避免一些小男生暧昧情愫的桥段的……
不过似乎并没有很成功。
他的确不像是悸动的少年一样懵懂冲动，但面对的人就算是十年前他们“尚不相识”时候的人，对于梁来说却也仍旧是他最为熟悉和心爱的妻子。相处的时候，便是再如何小心，也总会有些不经意的流露。
比如……
为了逗沈佳宁开心，于梁思来想去还是带着她来到了城东的摩天轮处。
此时的摩天轮比于梁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漂亮一些。
缓缓地从地面升上空中，夜幕下亮起灯光的城市尽在眼帘。
看着坐在对面，出神地望向远处的沈佳宁，于梁又琢磨了一番，回忆着曾经的妻子用来开导他的话：
“……其实，换个角度想，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家人，在这世上都是独立的个体，愿意为了对方迁就忍让甚至有所牺牲，这是让人感动的伟大，但如果不愿意，而是想要为自己活，也不能说是罪大恶极。”
沈佳宁身体一僵，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于梁迎着她清澈却也寡淡的眼神，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你觉得委屈，觉得不甘，觉得自己不是被选择的那一个，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既然你已经觉得自己不是被家人选择的幸运儿，又怎么能……连自己也放弃自己呢？”
沈佳宁的睫毛微微一颤。
于梁微笑着，目光也有那么两分因为回忆带上的飘远：“你得对自己好呀，越是没有人对你好你才要对自己更好才对。更何况，现在你觉得自己被几个人抛弃了，可又怎么知道在未来，不会有一定会选择你的人呢？”
“……未来？”
“对呀，未来。”
沈佳宁认真地看着他：“你确定？”
于梁点头：“确定。”
沈佳宁的眼光一下子变了：“因为你就是从未来来的？”
“呃？！”
于梁瞪大了眼睛，一时失语。
沈佳宁看着于梁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突然笑了：
“只要胆子大敢想，就不是很难猜，毕竟你破绽那么多。”
于梁尴尬：“呃……”
“你救我那天看到我的长相就很惊讶，像是认识我，可是我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你，回家之后我也仔细琢磨过家里的有关系的亲戚朋友，算上我勉强知道的远亲都没有听过你。”
“……”
“有些事我跟你说的时候你很惊讶，但有一些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甚至有那么几件事儿，连我都只是猜到了一些其实还没发生，但跟你说起的时候你表现得很理所应当。”
于梁这才知道在之前他以为渐入佳境的相处中，沈佳宁还曾经做过这样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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