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
“同一个地方。”
又是南临。
栗夏心下意识抵触。这位副社安排出差从来都是赶鸭子上架,职责混乱,这次甚至不是她的工作范畴。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同事们也怨声载道的,各个找理由不配合。
栗夏直接问,“营销方面一直是徐编负责,让我去培训是不是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
栗夏正要陈述。
“别拿到工作就想着往外推,培训对你是提高,况且社里你最年轻,人家徐编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开,楚晓文又孕晚期,你年轻没成家,无牵无挂的,说走就走,有什么不合适?”
一番话听得栗夏胸口发闷。
年轻人就不是人?
什么叫无牵无挂,我是孤儿吗?
“不好意思,去不了。”
栗夏绷紧下唇,“出差这么久,我下周的工作进度会严重受到影响。”
别说工作,连周报都要在路上写。周六日甚至没有加班费,周日连夜赶回来,何苦呢。工作日出差,还能浅浅“忍受”。
领导面色愠怒两分,“那就克服一下。”
栗夏也不让步,“克服不了,我没有分身术,如果代替楚晓文我可₵Ɏ以考虑。营销会,您再找别人吧。”
“谁教你讨价还价的?”无能者狂怒,那人音量拔高三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文件随后发你,出去吧!”
……
坐回工位,栗夏在手机上暴躁狂点功德木鱼。其实这次拒绝,并不是她叛逆,和领导作对。
而是因为出差的地点。
在出版社工作后,栗夏印象最深的一次出差,就是在南临。那天,她不仅被浇了雨,从客户家里出来,还收到了一条让她永远内疚的消息——她的外公,没能撑到她回去,老人病逝前,甚至没能见她一面。她也一样。
栗夏已经忘记后来是怎么回到北京的,她孩子气地开始认为南临是个晦气的地方。她知道此地漂亮,闻名,对她而言,却是糟糕、悲伤的。后来每每有朋友叫她去南临玩,她都是嘴上应承。
此外,栗夏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适合出远门。像一片氧气稀薄的高原,别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踏入。而她,接纳能力也很差。
总要找点开心的什么,栗夏想。
打完下班卡,逃离公司。有点馋门口阿姨卖的糖葫芦,她便挑了一串,草莓和山药豆。噙着糖衣刚走两步,眼前晃过一只熟悉的小身影。是总在公司旁边徘徊的小柯基。
栗夏走不动了。
她靠过去,从包里拿出一根香肠,撕掉包装,摆地上吸引它。小狗认识她,小短腿迈开,摇过来。这会子,栗夏看清了,它的毛发明显很久没有清洗,还沾了黑色苍耳,她觉得可爱,用手拈下来几颗。
是小流浪吗?
还是跑丢的?被遗弃的小狗?
栗夏起身,四下张一张,没有人朝这边看。
她低头看它,小狗正垂头进食,吃得很香,毫无戒备。面包以前也这样,不怕生。栗夏看着看着,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流浪狗的话,把它带回去是可以的吧?
——要不然收养它?
她们这样有缘分。她会给它洗干净毛发,穿漂亮衣服,买很多玩具,做营养餐,她会对它很好的。精灵一样的活物,在面前踱步,栗夏想到以后,心里有点激动,不知道贸然带回去会不会吓到赵小兰?管不了那么多了,赵小兰会理解她的。她越想越着急,思绪像一支打气筒,让她变得蓬松忘我。
一时找不到纸箱,栗夏大方撑开自己的托特包,放到小狗脚底,试探,“不然…你将就一下?”
她推推它。
许是被吓到,小狗一顿,跑开了。
栗夏只好再次使用美食计,打算吸引它钻进包里。正当她全神贯注施招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方言吆喝。栗夏没听懂,还在纳闷,下一秒,手边的小狗飞一般朝那人跑去。她愣愣起身,回头。小狗跟在一位大爷脚边朝前走,大爷推了拉货的两轮小车,上面摆着一些番茄、胡萝卜。他抬起下巴远远看过来,嘴里似乎说了什么。
糟了。
栗夏慌张把包藏到背后,忙转过身去。她双颊发烫,垂眼看空荡荡的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时上头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她差点拐走别人的小狗!
栗夏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拍拍自己的脸,唐突羞耻地走在大街上。
原来它是有主人的啊。栗夏有点庆幸,又有点难过。花了十分钟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唯一能给她带来快乐的,不属于她。
她深切而惶恐地意识到,好像生命中,她什么也抓不住。
宠物,亲人。
还有心动。
她总是试图抓住些什么,去证明生命是可控的。
然而失败了。
再回想刚刚的事,简直是落荒而逃的。
手机传来震动,是领导发来的出差文件,里面密密麻麻写了时间地点。一共两份,不同名称,还有一些提醒。栗夏不想看,扫一眼,摁灭。
抬头调转过路口,对面花花绿绿的一排商铺正热闹,红尘漫浪,她一眼瞧见那家亮着灯的彩票房。
来往的车流,划碎她的视线。
栗夏别开眼。
-
她的这片高原,之前淋了雨,现在又被人点了火。没见火苗,却升起了焦渴的灰烟。
栗夏心里有点躁。
她着急回家,想第一时间抱起滑板。因为踩上滑板的那一刻,只要控制方向,就能获得来自不同方向的自由的风。她加快脚步。
进门,赵小兰在大扫除。沙发推到一侧,栗夏问她找什么,赵小兰说丢了一根钩针。
“哦。”
栗夏放下包,只去寻滑板。
“夏夏,你妈腰不好,来帮忙找找。”曲书心喊她。
沙发挨着墙角,栗夏拿来工具趴地上摸索。半天没找到那根钩针,手上大面积横扫,一用力,扑啦啦从里面滚出什么。
待起身看清楚,栗夏愣了一秒。
那是一颗粉色弹力球。
上面裹着灰尘,咬痕陈旧斑驳,被尖利的牙扎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小洞,证明曾经的小主人存在过。
愣怔中,栗夏捡起来,握在手里。
——这是面包最喜欢的玩具,每天缠着栗夏陪它玩。直到某天球不知道滚到哪里,栗夏发现后,趴在地板上,床底柜子沙发底找半天,没找到,便给它买了新的。面包对于新球没什么兴趣,它时而叫两声,似是不满意,但没人太在意。
……
手指摩挲过上面的起伏,凹凸感透过身体,栗夏整个人麻木,喉咙发堵,像是被过去自己疏忽大意的手攥住,无所适从。
“给我吧,夏夏,给我,我收起来。”
赵小兰忙立好吸尘器,走过来。
有几秒钟,栗夏眼睛一眨不眨,也没说话。赵小兰想要拿过去,栗夏没有松手。她捏着那颗球,转身,扔进了沙发前的垃圾桶。
“欸——别!”
赵小兰出声想阻止,无果。小球擦过塑料袋,向下沉,发出一点轻轻的闷响。像是面包最后的重量。
“怎么扔了?”
赵小兰满眼着急,见女儿面色不好,只能小心地问。
“留着有什么用。”
没等赵小兰反应,栗夏掀开桶盖,俯身,快速绑好垃圾袋,拎到门口,一气呵成,另一只手抱起滑板,推开门。
她头也不回,“我出去一趟。”
第15章 这家伙撩人像呼吸一样简单
硬要追寻怯懦的源流,是因为外公的缺憾,还是面包的意外去世,栗夏也说不清。只是所有消耗心神的事情压过来,短时间里,她有点难以调整好自己。
只想要安静。
以前经常夜滑的地方是家附近的公园,栗夏知道一条人较少的缓坡,周围是幕布一般的绿树,树的顶端是黑丝绒一样的天。她戴上耳机,一脚踏上去,蹬板两次,滑向前方。她的pumping练得不错,可以抻开双臂,尽情地感受风。
栗夏享受这一刻。
有点像投币玩的赛车游戏,只要控制方向,旁若无人地全速前进就好。
耳机里换了三首歌,跳到一首不怎么好听的英文歌,前面是池塘,夏夜人多,她找了一个偏离路灯的长椅坐下来。打开手机,看到赵小兰发来的消息:【注意安全】
往常,她会催她早点回家。但今天没有。
她扔掉那颗球,赵小兰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极端,冷血?
曲书心呢,她走得急,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曲书心的反应。她眼睛软,是不是又在抹泪?
……
心沉到谷底。
思绪稠乱里,手心震动了两下。周遭昏暗,屏幕上F的那张照片亮得格外惹眼,散开一片光晕。
再看消息,很意外的。
也是他。
最近两三天里,栗夏几乎很少和他聊天,联系降到冰点。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更没想过他会主动发来消息。栗夏诧异地点开。
是一张照片。
满屏幕的日光,从偌大玻璃上放射进来,清透刺眼。窗外是停机坪和蓝天。逆光下有站立和行走的旅客,匆匆,模糊。倒是拍出了一种置身事外的静谧。
栗夏单单感叹:你拍得真好
F:嗯,还看到了什么?
栗夏:你在机场?
F:嗯
栗夏:下一站去哪里?
冷不丁的,F说:【回国】
回国?
除了认识他的第一天,两人话赶话听他提起过回国,到今天,是栗夏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期间栗夏也怀疑过,F说的回国一定是谎言,是缓兵之计,不过是想吊着她。他明明没这个打算,她也不在他的计划里。
此刻凝着那两个字眼,那个很多次她想问又压下去的问题,现在有了答案。
栗夏平静问:【北京?】
F:【如果我说是呢】
栗夏:【挺好】
F:【哪里好?】
……
他怎么步步逼问啊?
栗夏皱皱眉,心里有点恼。
没功夫考虑后果,她说:【离我更近了一点】
大概有一分钟,对面没有发来消息。栗夏继续听歌。
耳边切换到一首后摇,是Athletics的《III》。前奏像流水,静静的,能让她听清自己的心。听清自己心里隐隐重燃地对F的好奇和期待,她想和他聊天,想知道他会说什么,甚至想知道他回国后会做什么。
前两天短暂的戒断,毫无用处。
她的心像明灭的火星子,迎风待燃。
蓦地,手机亮起。
F:【我很多时候不太懂你】
栗夏看了两秒,发了个问号。
其实她也不太懂。
又说:【这就是姐的魅力】
【需不需要接机?】
F:【你要来接我啊】
栗夏:【你需要的话】
F:【凌晨五点也来】
栗夏秒打退堂鼓:【还是算了】
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忽地,F叫她:【栗子老师】
栗夏:【啊?】
F:【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栗夏:【什么?】
半分钟过去,F说,没什么。于是又是沉默。
那首歌放到后半部分高潮,像是呐喊,也像释然。栗夏反觉得有点吵。她两眼放在屏幕上,不想暂停,想说点什么,手指游移。
却是F先打开话题:【礼尚往来,你也拍一张现在的照片吧】
周围不太明朗,也没什么风景,栗夏便随手拍了脚下的滑板,发了过去。
F:【在玩滑板?】
栗夏:【嗯】
F:【看来今天心情不好】
?
他怎么知道?
栗夏心里一动,小手先替她问了出来。
F:【你之前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玩】
栗夏不大记得了:【心情好的时候也会】
F像个侦探:【灯光很暗,不像是第二种情况。摄影讲究氛围,光是其中的一种。】
栗夏无以言对:【那这么说,你心情应该很好】
F:【嗯】
他重复她的话:【因为很快会离你更近一点】
……
撩拨的子弹回旋,栗夏竟有点接不住。
有什么东西在响。
哦,原来是她怦怦乱跳的心脏。
F:【你在听歌么?】
状态被他解密般地一一解开,栗夏慌乱里点开自己发的照片,才看到那根明显的耳机线。
栗夏:【一张照片暴露这么多隐私】
【你显微镜啊】
F说嗯:【那你是我的研究样本】
栗夏:【这么不挑的吗】
F:【不是不挑,是我的兴趣方向很明确】
兴趣方向?
栗夏注意力被他带着:【研究成果如何?】
F:【很失败,不过今天有进展】
【起码知道她心情不佳】
栗夏垂眼安静看着,眼底映出他一句一句跳动的话——
【离登机还有些时间,要不要打电话聊聊?】
【我的研究对象】
很微妙的称呼。
栗夏盯着最后一句。
他想了解她吗?
她不确定,但确定的是:【不要】
不要打电话,文字才能表达更多用嘴巴说不出来的东西。如果听到他的声音,她又不知道要胡乱讲些什么。
发完,栗夏又赶紧说:【你有没有推荐的好听的歌?】
F也不扫兴:【有一首,很适合你现在听】
他说一起听,便直接分享了网易云的听歌邀请。栗夏点进去,看到他们的距离,黑胶旋转,那首歌的名字叫《没有一盏灯》。
F说,歌手的名字他很喜欢。Aflou阿弗娄,A flow。流动的。
像水一样。
栗夏说,伍尔夫有本书里也有类似的句子,“I'm rooted,but I flow.”F说不愧是栗编辑,你确实是流动的,总在变化。
音乐很抓耳,栗夏静静听着。
歌手的声线浪漫又脆弱——
“
这个城市那么多灯火
你不在
没有一盏灯提起了我的兴趣
累着但我醒着
拉扯但我舒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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