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恐吓的姿态,但显然效果有限,妖兽澄亮的瞳孔依然紧盯着姚淼淼,似乎下定决心要先咬死这个背着龙骨琴的女人。
杀了她,夺回你失去的一切!
刻骨的恨与痛灌满了它冰冷腐朽的身体,让它无法思考其他,只剩了唯一的念头。
“喂!”
忽然有人在它的身后大喊了一声。
“重活一次,你是把脑子和眼珠子一起落在阴间了吗?”
少女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它身后。
姚淼淼看见了站在一起的另外两人,方才一番动作掀起的巨浪浇透了二人的衣衫,林羽觞单手撑着长剑,目光与她遥遥相望。
阵法被破,“姚珍珍”显然受了反噬,姚淼淼看见她掩在衣袖下的右手手腕正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垂下。
但她的声音中并无一丝羸弱,术法加持下,少女的嗓音清晰地传入妖兽已经接近朽坏的耳中。
“当日将你开膛破肚、扒皮抽筋的人是我!”姚珍珍……不,巫尚脸上露出一个充满嘲弄的笑容。
“怎么,不敢向我寻仇,怕再受一次蜕鳞抽骨之苦么?”
***
“陛下!”
阴沉昏暗的室内,男子双手双膝皆紧贴地,头颅也深深埋下,做出一个五体投地的顺服姿态。
只是他说的话却并不如何驯顺。
“陛下!定流坡那孽龙本是为吾儿所作!”男子抬起头,露出的面孔上,双目所在之处,竟是一对血淋淋的空洞。
这被剜了双眼的男子再度低头,前额在地面上磕出重重一声响动。
“如今孽龙尚未驯服,怎地就如此放出?”
“若孽龙再度被人斩杀,吾儿便再无复生的可能了……”
“陛下!我愿为您肝脑涂地,求您网开一面,为吾儿留下一线生机……”
男子张口哀求,字字恳切,声声惋惜,情真意切,叫人闻之落泪。
只可惜被他哀求之人是个天生无心无情的恶种,平生最爱以他人苦痛为乐。
室内摆着的琉璃灯盏上,浮动的火焰轻轻颤抖了一下,焰色由黄转青,给整个屋内镀上了一层诡谲的浮光。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厚重的袖口中伸出,轻轻落在了男子的头顶上。
“很吵。”黑发的青年掀开眼皮,露出一双冰冷的褐色瞳孔。
青年的面孔看上去十分年轻,五官生得俊秀,即使是不笑时脸颊边也有两个天生的小小笑涡,为整张脸添上几分喜色。
若是不知情的人,一眼望上去,定然会觉得他十分可亲。
被他单手抚摩头顶的男子却忽然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想抬起头,可头顶单薄的手掌此刻仿佛有万钧之重,让他仿佛拼尽全力也无法动弹……
——他的灵魂仿佛与身体突然失去了联系,任凭他如何惊骇欲绝,都无法对这具肉|体产生任何影响。
青年像抚摸某些毛绒绒的小动物一样,随手将男子头顶发髻揉乱。
“安静点。”他收回手,忽然一脚踢在男人肩头,将他踹得一下倒翻过去——仍然是四肢并拢的五体投地姿势,只是背部着地。
男人的身体仿佛僵死了,四肢蜷缩着躺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个被翻了壳的乌龟。
这幅滑稽的样子成功把青年逗笑了,他扯起嘴角发出几声嘻嘻哈哈的笑声,但很快又被咳嗽声给压过去。
“哈哈哈……咳!咳咳咳!”
他捂住嘴,从眼角到额间皆是因为咳嗽而凸起的青筋,瞧着十分狰狞。
好容易平复下来,青年嘴角立刻耷拉了下去。
他低头俯视了一会儿地上男子惊惧悔恨的眼神,兴致缺缺的抬手一打响指。
“他那么关心他儿子,那就送他们团聚。”
黑发青年……或者说,应滕,随口吩咐道。
短短一句话决定了男子的生死,他失去了继续小憩的兴趣。回身斜倚在榻上,半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心。
青年白皙修长的指间生着许多薄茧,右手掌心中,一道纵贯伤疤竖着贯穿了整个手掌,将原本的掌纹切割得七零八落。
“斩恶龙……哼,”他冷笑一声,“让我瞧瞧,你如今可还有当年的几分实力?”
***
“秘境的出口,刚才忽然封闭了。”燕鸣臻忽然开口说道。
他此时正与姚珍珍、白郁湄两人行走于洞穴内唯一一条出路上。
方才两人在洞内水潭边制服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净莲教妖女,一番商议后决定离开秘境再做打算。
——姚珍珍本来想着,人既已寻到,就地撕裂秘境脱离便可。
但如今所见如此一潭弱水,贸然撕裂秘境,恐使其动荡,影响尤未可知。
燕鸣臻便建议三人先去寻找既定的秘境出口离开,之后再做打算。
“正好,一路沿途,我们也可多交换些情报。”姚珍珍同意了。
白郁湄是唯她马首是瞻的,自然没有反对的意见,于是三人将那女孩捆在了洞中一处钟乳石柱上,转身便一同走向出口。
只是还没走出多远,燕鸣臻脸上却忽然一变。
“出口业已封死,”他抬手,掌中微型法阵亮起明灭光芒,映照出青年紧锁的眉目,“外面出事了。”
姚珍珍的阵法造诣只够她使用一些简单的阵纹,像是武试秘境这种极其复杂的多层法阵,她的目光只在燕鸣臻掌中一扫而过,没有不自量力的想去看懂的意思。
“三个秘境的出口都封死了吗?或许我们可以从另外两重秘境出口离开?”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燕鸣臻是秘境的半个创建者,他既然说了出口封死,那就必然没有其他出路,自己这一问,倒反而像是不相信对方的能力。
“呃,算了,你当我没问过吧。”她挠了挠脸颊。
燕鸣臻却并不因为她的质疑而展现任何负面情感,他只是轻轻叹气。
“珍珍……我本想与你再多相处一会儿的。”青年的语气饱含惋惜,眼睫如羽扇般微垂,眼波流转着潋滟水光。
姚珍珍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险些色令智昏,开口说出诸如不出去了之类的昏话来。
还是白郁湄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腻歪。
“姐姐,若是外面出事,那留在出口的陈公子他们……”
姚珍珍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虽然时常觉得陈谦殷勤过分,但他拜在剑宗门下,又的确天资不菲,另有那几个小朋友……若是出了意外,实在令人惋惜。
“走,”她不再啰嗦,双手伸出,一手拽着一个,拉着二人快步走向出口,“我们找个离这里远些的地方。”
“我来撕开这处秘境。”
第36章 止杀
很安静。
鹿慈躺在冰凉的石面上,睁眼望着剑冢内永远静止的天穹。四下皆是旷野,连一丝风声也无,一切都像是静止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安静了。
上一次这样安静,是什么时候呢?鹿慈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努力回想起来。
啊,记起来了,是他上次死掉的时候。
鹿慈这辈子,从出生开始便是全然的悲剧与痛苦。
他为了活下去抛弃了许多,人格与尊严都只是生存的筹码;
他也曾为了活得不那么痛苦而杀人,在他人的惨叫与哀求中获得短暂的满足与平静。
算来算去,真正愿意在他跌进地狱时还伸手的人,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可他是如何回报对方的呢?他诱骗她进入连杀山深处,还将涂了银珠毒的匕首刺进了她的后心。
那柄血剑刺进他的胸膛的时候,世界也是如此寂静。鹿慈本以为自己会得到永远的安眠,他以为自己能和她一同共赴黄泉……
只可惜,这两个愿望哪一个都没有实现——死后不久,他便被应滕重新拉回人间,忍受这名为活着的刑罚。
而她……她竟然活着走出了连杀山。
鹿慈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女子俯视自己时,那冰冷的眼神。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笑什么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开口道。
鹿慈猛然扭过头,看见他方才还在想着的人正单手叉腰,转过头来。
姚珍珍看着被困在剑阵中的少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解脱神色,一时莫名。
有燕鸣臻这个法阵主人襄助,他们当然不用苦哈哈地再从岩壁上爬回剑冢——通过临时构筑的浮光梯上行即可。
只是谁也没想到白郁湄竟然还有恐高的毛病,往下跳的时候不发作,偏偏是上行时晕得不行,姚珍珍只好蒙住她的眼睛拉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秘境构筑毕竟不是搭建空中楼阁,幻境与现实定然有一定重叠,那一潭弱水若是真的藏在定流坡地底深处,那他们破开阵法的地方最好离那处越远越好。
姚珍珍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凝固的天空。
燕鸣臻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强行把她的视线转了回来。
“那边不行,”他哭笑不得的伸手,示意她看他掌中之物,“剑冢这一层是在秘境的中部,往上是另外的第三层,想要出去会花更长时间。”
姚珍珍颇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目光注意到了还被锁住的鹿慈。
“对了,鸣臻,”她伸手,剑阵中几柄灵剑顿时震颤不止,“这个是应滕手下的人……你有暂时压制心蛊的办法吗?”
鹿慈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声。
“师姐,何须如此费心……啊!”
姚珍珍单手拔出了贯穿他肩胛的长剑,挑起了一边眉毛:
“嗯?你说什么?”
鹿慈的五官都因这一下剧痛而扭曲皱缩起来,他咬牙硬捱了一阵,再次开了口。
“……师姐离开秘境之后,把我杀了便是。”
“只要不是死在连杀山,应滕就无法再将我复活,”少年捂住肩胛伤口,单手撑着地面坐了起来,“我活够了。”
姚珍珍将剑上血迹甩去,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刚刚跪地祈怜,想要活命的是你,现在又摆出这样一副慷慨就死的样子,”少女抬手,掂了掂手中剑刃的重量,“这么一会儿,你这是想弃暗投明了?”
“也行,趁现在,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送你一个痛快。”
鹿慈忍不住笑了一声。
“师姐,我只是应滕手底下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而已,所知道的并不多。”他叹息一声,微微仰头,竟然真的好像开始思索回忆起来。
“我能说出口的很少,一些隐秘只要提及,他就会有所感应,”鹿慈伸手指了指自己头,“若他有所察觉,现下与你们对话的就可以是他本人了。”
燕鸣臻的眉心拧了起来。
“鹿公子此话何意?”
自认为死期将至,鹿慈也懒得再扮演些什么温柔可亲的好人。他对剩下的两人视若不见,对燕鸣臻的问话只当是没听见,只转头与姚珍珍对话。
还是姚珍珍开口回答了燕鸣臻的疑惑。
“应滕所种心蛊,中蛊之人就是他的备用肉身,可随时为他调用。”她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一边将之前召来的灵剑一一归位。
听闻此言,燕鸣臻面色凝重许多,倒是一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的白郁湄,听到她的话后便垂下了头,眼神微微闪烁。
“咳……是,”鹿慈捂住嘴,咽下了喉咙口窜上的一阵血气,“但七年前开始,他便再不能更换身躯了。”
看见少女脸上露出的错愕表情,鹿慈忍不住扯起嘴角。
“师姐,你在连杀山杀了那么多血灵傀,还将应滕本人当时附身的那具身体斩做了碎尸,中断了他的邪祀。”
“他身上的伤口无法复原,又无法更换新的□□,因此恨毒了你。”
“师姐,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鹿某平生做过恶事,但多为心不尤己,只是大错已成……师姐,此身一切由你处置。”
鹿慈长舒一口气,仰起头。
姚珍珍抿起了嘴唇。
燕鸣臻看见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又要开始心软了。
“剑宗门内有一法器名唤魇声钉,将之钉入心脉中,可以压制心蛊,”他看少女一脸纠结,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开口道,“你若有意,去寻姚淼淼借来便是。”
“我可暂时封住他的五感与神智,但若是六个时辰内不解开,他将自此魂散。”
“便依你所说的来!”姚珍珍顿时眉头松开,眼睛一亮,一拍手掌,“我去找淼淼借那个、魇声钉!”
自顾自的做了决定,她再次转头,看向地上少年。
“鹿慈。”她开口喊他的名字。
少年抬眼注视她的面容。
“你的罪过不由我来判决。”
“我会送你去洛萍。”她说。
“我要你去陆眉山留下的止杀崖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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