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应滕一点时间,他迟早会意识到她的色厉内荏。
白郁湄睁开眼睛,越过层层浑浊的海水,看见了被捆住的姚珍珍。
她锁死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
下一秒,姚珍珍身上的荆棘忽然崩断!
少女猛然睁眼,直直地迎上当头而来的一道血红长鞭!
雪亮的剑光的从她的右手处绽放,在应滕目眦欲裂的嘶吼声中,一柄本不该存在的血剑凭空凝聚而出。
剑锋挥舞,婉转如新月。
一切不肯往生的冤孽,都消散在这剑光中。
……
……
应滕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姚珍珍的识海。
对那柄剑的恐惧已然刻进了灵魂深处,本能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理智,只想着逃。
掐住燕鸣臻脖颈的少女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殷红的血从她的七窍中涌了出来。
那些扭动的蛊血逃窜着从她的七窍中流出,哗啦啦地向着应滕的尸块涌去。
燕鸣臻的双眼顿时一凛!
那些流动的、杂乱的的星砂以令人瞠目结舌地速度聚拢、组合成了一个诡异的杀阵,在那些蛊血回归肉身的前一瞬间,狠狠的压向了应滕留在原地的碎尸中!
“嗬——”姚珍珍猛然发出一声惊喘,松开了手。
她刚在血海中经历了一场极刑,四肢百骸都尖叫着疼痛,但此刻显然不是松懈的时刻。
少女抬眼,正看见那个绚丽的杀阵落向应滕的方向。
她的瞳孔猛缩,身体比意识更先反应过来——
“鸣臻!”她喊的是燕鸣臻的名字,被应滕随意抛在一边的苦禅却闻声而动,在空中划过一道快到极点的流光,险而又险地在杀阵落下的前一秒赶到,挡在了那绚丽的法阵光芒之下!
剑碎的时候,姚珍珍听见了那声悲鸣。
这不是第一柄碎在她手中的灵剑,但该受到的反噬从来不会因为次数增加而减少。
这种反噬在平时或许不足挂齿,但姚珍珍灵魂已然是强弩之末,当下便是身体一颤,眼前再次涌起一片血红!
……心魔入主。
少女重重地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身体却仿佛脱离了掌控,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
而那逃过一劫的蛊血则顺利地回归了肉身中,僵死的尸身颤抖了一下,再次睁开了眼睛。
“……姐姐?”一个细细的声音从应滕的掌心里传来。
一团虚弱的灵光被他徒手捏住,攥在掌心里,奄奄一息——是白郁湄。
很难说究竟是强弩之末的姚珍珍,还是一边被她阻拦了的燕鸣臻脸色更难看一些。
白郁湄会出现在这里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只要稍微一推想,燕鸣臻并不难猜出,在姚珍珍更换了身体后,白郁湄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将自己的灵魂同样转移到了姚珍珍所使用的水妖身体中。
……而姚珍珍愿意为了这个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女人,放弃了一次杀死应滕的机会。
他的指间还缠着方才从少女衣袖间扯下的银线,丝丝缕缕勒进皮肉中,不算多么剧烈的疼痛,但是此刻存在感却如此鲜明。
姚珍珍却没注意到身后人如此细微的情绪变化。
随着心魔入体,狂躁的郁气从丹田一路生发,迅速攫取了少女的心绪。
所见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红的阴影,一切都像是放慢了。
隆隆的耳鸣声中,姚珍珍像是一个脱离了身体的孤魂野鬼,一举一动都逐渐开始失控,只能看着自己像是一个僵硬的傀儡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她如何努力都毫无反应。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鬼魅私语层层不断地传入了她的耳中,那些晦涩难懂的语言重复颂唱着一些古怪的歌谣,姚珍珍听不懂,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鸣臻……把……给……”少女的声音低弱蚊蝇,一字一句仿佛从牙关中挤出来。
燕鸣臻指间银线猛然绞紧了,几乎是本能的,层叠的灵光再度亮起,一个未成型的杀阵迅速勾勒描绘在半空中……
但他很快听清了少女的话语。
“……”
流光一闪。
苦禅灵光黯淡的剑身碎裂成好几片,而其中最锋利的那一段已经来到了少女的掌心中。
这柄曾受佛光眷顾的宝剑发挥了它最后的作用。
噗呲一声,血流如注,姚珍珍毫不犹豫地抬手,将那截金属碎片刺进了自己的右胸!
那些金经梵音已然随着常年的供奉沁润了苦禅的剑身,以至于在碎剑后的如今,残留在剑身中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力量,依然能在剧痛中,给一个已然心魔入体的修士短短一瞬间的清明。
只是一刻的清明。
但已经足够了。
伴随着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叫声,姚珍珍猛然向着应滕直扑了过去!
应滕的反应实在是很快,或许是生死之间的预感让他爆发了超乎寻常的潜力,几乎是姚珍珍抬手的瞬间,他忽然猛然抬手,将手中那团气息奄奄的灵体一下摁进了自己的胸膛中!
“!!”
祭坛下的人群中,那些忽然暴起伤人者忽然齐齐停手,动作整齐地抬头望向半空,即使上一刻他们还在与人拼死相搏,即使对手趁机将灵剑送进了他们的胸膛里。
这些被心蛊所控制的血灵傀受心蛊的母蛊统领,对应滕的任何命令都无从违逆……哪怕是让他们弑亲弑友。
但血灵傀不是真的机巧傀儡,若是指令的来源出现问题,他们便会如此驻足等待。
……一枚心蛊不能有两个主人,他们在等着胜利者的命令。
被这些血灵傀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众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片刻空隙。
林羽觞将身边无知无觉抬着头的剑宗弟子随手打晕,微微喘息着抬起头。
作为姚珍珍出身的宗门,应滕显然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去渗透,以至于在他和姚淼淼如此大力肃清了数年的情况下,依然是剑宗弟子中出现了数量最多的血灵傀。
看见那些熟悉的师弟师妹向着同门举剑,林羽觞不能坐视不理——姚珍珍事前曾郑重交代过,让他一定保护好剑宗众人。
可是——
他在喘息的间隙抬头,仰望着高处的祭坛,有汗水顺着眼皮滑落,来自妖族的兽瞳视力极佳,轻松将高处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一条绚丽的、巨大的雪白鱼尾从少女已然被血水浸透的下衫中猛然挣脱而出!
鱼尾上鳞片层层炸开,露出底下粉白色的鱼身。鱼尾反弓肌肉绷紧,在水妖极其可怕的力量加持下,蓄势向前猛扑!
少女张开的利爪间蒙着半透明的薄膜,尖锐的的指爪深深刺进了应滕的身体,将他本就残破的身躯切割成了更加不堪入目的碎块。
……水妖。
在意识的最后清明时刻,姚珍珍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修士入魔的本质是心防溃守,受外邪控制……
一个重伤的水妖,一颗野兽的心,足以抵挡所有来自邪灵的侵扰。
它没有善恶与是非,只需要足够的食物,好让自己的伤口更好的愈合。
祭坛上所有的活物都是水妖的猎物,只除了一个人。
……燕鸣臻面色苍白的站在原地。
在向着应滕扑过去之前,少女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站在他身前,张开双臂,鱼尾直立,耳鳍炸开——那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水妖是不会把自己的伴侣当作食物的。
……
……
“陈师兄!”
有人远远地看见了拄着拐的陈谦,高声喊道。
“师兄也没去大师姐的飨月宴么?”驻守的弟子开口问道。
陈谦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医者令我静养,不得随意外出。”即使夺得了此次仙试的魁首,但陈谦的情绪却不如何兴奋,反而有些郁郁寡欢。
倒是和他交谈的弟子十分兴奋。
“原来如此!”他伸手搀扶腿脚有伤的陈谦,“我本是要去参加的,可是临时被选来看守,唉,师兄,咱俩一样倒霉……”
陈谦沉默不语,越过小弟子的肩膀看向他看守的屋子。
昏暗的室内点着硕大的长明灯,层层叠叠的铜架上整齐摆放着一块块色泽深沉的木牌——这都是此次来到昭华城的剑宗弟子的命牌。
陈谦的目光毫无焦点的从那些命牌上扫过,本只是无意的一瞥。
耳边弟子的抱怨声仍然滔滔不绝,他的动作却猛然一顿。
“思恩!”他忽然开口,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你快看那些命牌!”
看守弟子猛然回头。
“劈劈啪啪”的爆裂声中,那些原本安静躺在铜架上的命牌,有不少忽然出现裂痕,甚至直接碎掉的!
“出事了!”陈谦面色大变,就要转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抽气声。
“师……师兄!!”思恩猛然攥住了他的袖口,尖叫起来,“师姐的!是师姐的!师兄!!”
陈谦豁然回头。
铜制的架子上,一直放在第一排最中央,那块陈旧古朴的命牌上,已然出现一道巨大的皲裂。
就在他回头的这片刻,在两人的震惊的目光中,那道裂痕不断扩大——
“啪!”一声,命牌碎裂。
……那是姚珍珍拜入师门时,留在剑宗内的唯一一块命牌。
***
胜负分出的很快。
两边都是。
少女水妖的利爪已经在应滕残破的躯体上剜下了不少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些腥臭的血肉都被水妖贪婪地吞吃入腹,化作了她疗伤的养料。
即使这次是真正的蛊血入体,应滕却不再有空余、也不再敢借此进入姚珍珍的内府——他实在是怕极了姚珍珍如之前一样,在识海中将他一剑杀死。
在姚珍珍将利爪穿透应滕胸膛的同时,青年狼狈地躲闪了一下,却最终只是徒劳。
在周围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那些忽然停滞的血灵傀们在猛然一震后,纷纷扔下了手中的武器。
跟在朱明月身后的陆哲忽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即扑通一声倒地。
与此同时,重伤的应滕身体忽然猛然一颤,随即懵懂地抬起了头。
“姐姐?”
他开口问道,神情如此无辜。
燕鸣臻猛然一怔,
——应滕将白郁湄的灵体吞吃入体,这场关于躯体主权的争斗,最后竟然是白郁湄赢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可想到姚珍珍此刻身体乃是本能主导,即使此刻白郁湄胜过了应滕,她也会被急于攫取食物的姚珍珍撕碎……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犹豫。
燕鸣臻阻止姚珍珍的动作犹豫了很短的一瞬间。
……他不知道在摄取了足够的血肉后,水妖的食欲得到满足,本能已然消退,姚珍珍本人的意识正在苏醒。
少女张开的五指松开了半分。
姚珍珍从混沌的海潮中睁眼,看见面前青年脸上露出堪称欣喜的笑容。
“姐姐!他死了!是我赢了!”
“白郁湄”说。
姚珍珍松开了手。
太好了,她想。
一切终于结束了。
“白郁湄”的脸上,笑容扩大了。
“是的,结束了,姐姐。”他张开手臂,像是想给劫后余生的同伴一个拥抱。
一根狰狞的血色晶体从他敞开的胸膛中蔓生而出,“噗呲”一声,将他身前的少女水妖扎了个对穿。
怪物拥抱着水妖的尸体,嘴角带着笑意。
祭坛下,呆滞的血灵傀们再次举起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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