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礼装的整体色系偏暗,将一层层衣料裹上身体后,姚淼淼扶着她的肩膀仔细打量了片刻,最终从妆奁中选出了一支熟悉的白梅玉钗,簪进姚珍珍的发间。
“师姐,”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捏着姚珍珍胸前两枚系扣,低声道,“祭坛已经备妥……万事小心。”
姚珍珍将最后一张漆彩描金的铁制面具扣在了自己的脸上,对着她微微点头。
“我知道了。”
沉重的面具上,带着金属制品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冰冷而带着腥气,不算非常好闻,却很奇异地给姚珍珍带来了几分熟悉感。
——与她腰间的灵剑相似的、来自兵刃的味道。
新月将升,宜动刀兵。
***
因着前日姚珍珍在鲤乐馆前夸下的海口,今日的试剑台简直是空前的热闹。即使武试已经结束,聚集的人流却依然只增不减。
穿着各色不同服制的修者们三两成群的互相攀谈着,交换着彼此对今日武试的各色心得,气氛一派和乐。
汤旻派人疏散了那些前来凑热闹或是想做些小生意的商贩百姓们,又特意前往玄机处在场外的驻守点走了一趟,与面色紧绷的李尧交换了一下信息,堪堪赶在月升前回到了试剑台中。
祭礼的篝火已然点起,掺入了特殊的材料,摇曳的苍白火焰安静地燃烧着。
姚珍珍单手搭着腰间长剑的剑柄,站在苍白的焰火前,垂眸注视着火焰的中心。
飨月祭典的第一捧火种,自然是要她这个祭司亲自为众人施予。
透过火焰扭曲的气浪,姚珍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试剑台下无数的来者。
她知道应滕此刻就在这些人当中,等待着一个时机。
……一个她放松警惕、得意忘形的时机。
她踏前了一步。
一身深红礼服的少女祭司忽而伸手拔剑,动作快得令人瞠目。
弯月般的银色流光自白色焰火中横切而过,剑锋所到之处,点点流光随之逸散开来。
无数细小的焰火随着她的一剑而纷洋流散,自高处祭坛向下滑落,宛如万千星雨划过,又好似霜天落雪,层叠不绝。
“开始了!”这是无数人的第一反应。
这些来自仙门百家的弟子们几乎是齐齐抬头,仰望着天空中滑落的点点星火。
陆哲同样坐在了某个宴席的桌边,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流光火雨。
他的左手边坐着沉默不语的白郁湄,右边则是几个剑宗的新弟子——为着先前白郁湄与姚珍珍的缘故,他在剑宗住了很是不短的一段日子,与这些弟子倒是熟识了,因此飨月宴安排座次时,姚淼淼直接将这夫妻二人的位置放在了本门弟子的中间。
陆哲对此安排倒是并无意义,倒不如说他对此求之不得。
——若在平时,他们这样出身海外的偏门小派,还不知要被打发到怎样的嘎达犄角里去了。
白郁湄对此安排同样不置可否。
她自从与姚珍珍分离后,便一直是寂静寡言的姿态,陆哲倒是想了各种方法想让她开心些,可都是无用功。
便是此刻众人欢聚,喜气飞扬,白郁湄也只是动作慢半拍地随着响动抬头,黝黑眼瞳涣散,映照出点点星光。
“说来惭愧,楠九岛荒僻,我又甚少离家,这还是第一次参加飨月祭典……”陆哲还在一边开口与人攀谈,却见身边众人忽然纷纷起身。
“月神……”
“来了!”
“喂,谁借我一片流影石?”
特意搭高的祭坛上,身披银光的月神终于苏醒,注视着双手执剑,盗取了火种的人类祭司。
燕鸣臻全身本就厚重的礼服上亮起无数层叠的光晕,飘飘摇摇地托举着他的衣摆,无风自动般缓缓散开,令他即使只是平地行走,也有仿若仙人般的飘逸之感。
那些坠在衣角腰带上的细碎银铃也随之摆动,发出阵阵悦耳的音浪来。
“祭者……为何盗取吾之月华?”月神轻轻歪头,额边长发如瀑滑落,露出一张精致的白瓷面具。
来了。所有人心中同时划过这个念头。
飨祭月神当日,人间的祭司盗取神祇灵火,散落人间,仙门自此而兴。
而作为悦神的祈礼,根据祭司的回答不同,又有分为几种不同的祭祀仪式。
“为求苍生明悟,请借月华一用。”若是如此回答,则祭司与月神将共燃神火,以文祝祷——此为文祭。
“为清世间晦暗。”若是如此回答,那么月神将与祭司同起剑舞——此为武祭。
……当然,民间还有一种祭祀方式。
只需祭司回答“仰慕月神风姿,心向往之。”即可,扮演月神的祭者则将与祭司贴面垂吻,个别风气开放的地方,还会有些更僭越的礼仪——仙门百家断断是不愿承认此等渎神之举的,但百姓们倒是很爱这一出,私下管这个叫“淫|祭”。
此刻,大家便都抬着头,望着举剑的少女。
虽然大概都能猜到姚珍珍会选择哪一种祭礼,但此刻凝视着少女脸上深黑的铁面,众人依然不由得满含期待。
……能如此近距离地观大师姐的一场剑舞,想来也是不虚此行的!
白郁湄同样仰起了头。
女人深黑的瞳孔中终于汇聚起了一点光芒,像是长梦初醒的旅人酣然睁眼。
“为了……”她喃喃开口,声音与祭台上的姚珍珍完全同步。
“为了……”
她的话音掩盖在此起彼伏地抽气声里。
“嗤——”地一声响,神台上安静燃烧的火焰忽然猛地窜起,焰色由白转青,燎烧的焰火狂舞如蛇,森冷光芒映照在少女黑沉的铁面上。
火焰中,传来一道低哑的男声。
“盗取神火,当然是为了——”
一支苍白的手臂从摇曳的青色火焰中伸了出来,姿态妖娆地舒展了一下手腕,随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取而代之啊。”应滕带着笑意的脸庞从火焰中穿出,站在了姚珍珍与燕鸣臻的身前。
第94章 终局上
伴随着应滕带笑的话语与漫不经心地一声响指,正为了祭台上突然的变故而愣神的众人中,数道身影猝然暴起,悍然便向着身边亲密的旧友同门亮出了狰狞的刀锋!
“铛啷”一声,是陆哲在匆忙中抬手,举剑格挡住了来自身前的一记冷剑。
他的身边已然是乱做了一团,有人在大声质问动手的同门,有人则是下意识地抽出兵器反击,还有人在惊疑不定中仓皇后退……
陆哲的第一反应也是逃。
可他后退的念头还没能落地实施,便瞧见了一边白郁湄。
女子依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高处,似乎对身边一切毫无知觉。
……而一个方才还与他相谈甚欢的剑宗弟子,已经目标明确地对着她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湄娘——!”来不及多想,陆哲腰间灵剑顷刻出鞘,迎上了对方的剑锋。
这一下格挡实在匆忙,他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那些剑诀与法器都没能用上,他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
出剑的那个弟子显然不是泛泛之辈,这一下袭击想来也是蓄谋已久,力大势沉,直将挡路的陆哲一下劈得手腕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梁兄!你这是作何?!”陆哲大声喝问,一边驱动身体灵力,就要甩开对方的剑锋,可脑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冷风——
他匆忙侧头,只能看见另有一个娇小身影正站在他与湄娘身后的阴影中,碧色眼瞳妩媚眯起,冲着他送出了一个格外阴狠的笑容。
一柄细长的短剑随着女子的笑容一同从阴影中绽放,直直刺向他身后依然呆滞站立着的白郁湄——
陆哲的瞳孔猛然收紧了。
他拼命调动浑身上下的灵气想要扭转剑锋,可是身前持剑的男子却不依不饶地再次加力,狠狠将他的动作打断在了原地!
“噗呲——”是利刃刺入□□的声音。
一滴鲜血溅到了女人的睁大的眼眶里,顺着她的眼角缓缓下流,宛如血泪。
好像终于被这动静惊醒了,白郁湄眨了眨眼睛,扭过了头。
在她身后,那个躲在阴影里偷袭的女人被一柄长刀穿胸而过,碧色的瞳孔随即涣散开,手中短剑也倏忽脱手,叮一声落在了地面上。
朱明月高挑的身影从女子的背后出现。
她眼角边的伤疤随着手臂用力而泛起狰狞的红色,滴血的长刀随之从女子胸口抽了出来,刀尖抬起,指向正与陆哲砥砺相交的剑宗弟子。
“……白姑娘?”她显然也注意到了白郁湄浑浑噩噩的诡异状态,略有惊诧地开口询问一边的陆哲,“她怎么了?”
朱明月当然不知道此刻的白郁湄身体里已经不再是能一剑开山的姚珍珍,对她此刻毫不反抗的动作不免疑惑。
但情势危急,她来不及多想,只在女子肩膀轻轻一拍,示意对方离开此处。
白郁湄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被另一边好不容易脱身的陆哲一把扶住,就要带离这混战的现场。
“湄娘!情况不对,我们先去——”周遭嘈杂,他说话的声音不免提高了许多,几乎是嘶吼着开口。
但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一声剑鸣中。
声先至,而形未随,尖锐的剑鸣声以高空的祭台为中心向外层层扩散,一时间满场的喧嚣都被这声响所压制。
姚珍珍手中的苦禅与应滕掌心漆黑的长剑相碰撞,无形的剑气姗姗来迟地随着音浪激荡开来,仿佛风吹麦浪,所过之处,人尽折腰。
朱明月将手中长刀“铛——”的一声插进了地面中,刀身上橙红的阵纹倏忽亮起,形成一个圆弧状的屏障,与扩散开的剑气相互碰撞抵消。
站在她身边的白郁湄也沾了她的光,没有被上空两人交手的余震波及,只是站在她身前的陆哲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剑气横扫过来时他正与人僵持,猝不及防下两边都被巨力猛然摁倒在地,摔了个结实。
人群中有不少人和他们一样被波及而受伤的,静默过后便是此起彼伏的痛呼与抱怨,从下而上的传进了姚珍珍的耳中。
但她此刻无空再去理会。
握住剑柄的掌心传来火焰灼烧般的刺痛感,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红光。
心魔入主,苦禅的剑锋震颤不休,挣扎着想要脱离她的掌控。
“师姐……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剑?”应滕苍白的面孔带着笑意逼近了两人相交的剑锋,纯黑瞳孔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他的目光落在姚珍珍手中长剑上,啧啧叹息道:“如此不顺驯的顽劣之剑,竟也有此殊荣……”
姚珍珍的牙关咬紧了。
狂暴的杀意正在她的心头翻滚不休,苦禅的抗拒更是激起了姚珍珍灵魂深处的戾气。
少女的手腕下压,她的一只衣袖已经在交锋的余波中被激荡的剑气搅得粉碎,混在布料中织造法阵的银线随风飘扬,撒露点点星光。布料中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皮肤上青筋凸起,骨节紧绷,近乎要折断一般的用力,让人很难想象,如此细瘦的胳膊,是怎样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的。
但事实就是如此的不合常理,交错的剑锋发出“咯咯”的危险声响,苦禅闪烁着灵光的剑柄震颤不休,压住青年手中漆黑的长剑一寸寸向下,直到那冰冷的剑锋贴近了应滕的脸颊。
尖锐的剑气在他的面颊上划开一道豁口,殷红血液狂舞如蛇,活物般张开了狰狞的獠牙。
“对付你,还用不上我的剑。”姚珍珍冷冷开口,旋即猛然施力,掌中灵光大盛,剑尖摩擦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尖锐刺响。
“铛!”一声,是少女掌中灵剑向上挑飞,一下将青年甩了出去!
应滕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愠怒,眯起的眼皮满含戾气地微微挑起半分,但很快又被虚浮的笑意所掩盖。
他被巨力向后甩开,却并未乱了阵脚,而是宛如一片翩然飘飞的落叶,步履轻盈地向后倒退几步,手中漆黑铁剑翻转——
“叮!叮——”肉眼难以追上的可怕速度中,少女手中灵剑比他退去的身形更快地追了上来,宛如疾风暴雨,连连向着倒退的青年要害处刺去!
在她的剑尖上凝挂着璀璨的星光,半透明的阵纹层叠交错缠绕上少女光洁的手腕。
在少女身后不远处,月神垂眸,轻轻拨动掌心流转的星砂。
幽蓝的灵光从他掌心流转的星砂中飞出,笼罩上少女纤细的手腕。
姚珍珍顿觉灵台一清,掌心灵剑的反抗霎时微弱许多,连带着出剑的速度都快上许多。
“啊……我倒是忘了。”应滕微微侧身,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姚珍珍的迅捷一剑,苍白面孔上被剑气豁开的伤口翻卷蠕动着愈合起来。
青年面颊上绽开两个讨喜的笑涡,神色满是天真的扭头看向姚珍珍身后沉默不语的燕鸣臻,开口道:
“哥哥,好久不见啊。”
他笑意盈盈的一声招呼刚刚落下话音,闪烁灵光的剑锋便已经送到了眼前,应滕眼也不眨地翻身后仰,就要再次故技重施,避开姚珍珍的追击——
“噗呲”一声,青年后仰的步法忽然生生顿住,身前灵剑却不会管他此刻错漏,剑锋如雪,当即从上至下,在应滕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汩汩鲜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处翻涌而出,那些比常人要浓稠许多的蛊血扭动纠缠着从姚珍珍的剑锋下想要逃脱,却很快被剑气灼烧着化为暗红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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