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如此重创,即便是应滕,也不免要出声痛呼,可即使姚珍珍的下一剑即刻就要再次追来,他却依然只是闪躲,并未回击。
“兄长竟然如此狠心……”他嘴角依然带着笑,抬眼看向燕鸣臻方向的目光中却已经没了先前刻意揉捏出来的造作之意,眸光冷冷如刀。
旋即,应滕手中长剑忽而反转,一招琵琶反弹,剑尖直直刺向自己的腰后——
一声微不足道的“喀嚓”声响起,仿佛某样透明的屏障被刺破了,一个缓慢旋转着的斲丧阵闪烁着灵光出现在应滕的身后,而他漆黑的剑尖不偏不倚,正正刺入那法阵的阵眼中心。
——方才他不惜拼着受姚珍珍一剑,也要避开的,正是背后这个险恶至极的斲丧恶阵。
触之则入阵,不得出者,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施阵者都不愿用此恶毒的阵法,恐有损自身阴寿,燕鸣臻却是百无禁忌,恶阵禁法随手就来,心狠手辣的程度令应滕都要侧目半晌。
“勉之早已死去,我亲自与他扶灵入葬……”燕鸣臻放下手中已然裂开的阵盘,神情冷漠地迎上了应滕的目光,“何必惺惺作态呢,应滕?”
“哈哈哈哈哈——”应滕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身前伤口被姚珍珍的剑锋燎过,伤口狰狞,不得愈合,一道血红裂口横贯上半身,深红蛊血蛇般在半空游动。
“扶灵入葬?”他忽而抬手,徒手握住了姚珍珍直劈下来的一剑!
青年掌心皮肉如雪般融化在少女的剑尖下,流窜地蛊血吱吱尖叫着避开那可怖的剑锋。
皮肉消融,森森白骨喀拉一声卡住了苦禅纤细的剑身。
“但见你们如此爱护亲幼,我便不忍心杀他……”如此重伤,应滕的眼角却只是微微抽动,唇边笑意随伤口愈发扩大,“你们的好弟弟,喻勉之,他正看着你们呢……”
他抬起尚且完好的左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就在这里,看着你们这对兄嫂,是如何对他……赶尽杀绝的。”
第95章 终局下
燕鸣臻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一瞬,瓷白面具覆盖下,谁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姚珍珍则面色紧绷,对于应滕带着恶意的笑语并不回应。
她脸上的铁面已在缠斗中脱落,少女白皙脸颊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汗水,双眉紧锁,一双红眸熠熠闪光,俨然是一副邪魔入主,心防溃守的样子。
寻常修士若是入魔至此,此刻定然神智昏聩,不分敌我。
但应滕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一抬眼,瞧见对面少女红眸紧紧盯住自己,神情如此专注,杀心毫无动摇。
她手中的灵剑剑身还卡在应滕掌心中,随着用力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而持剑的少女在试图拔剑未果后,眼睫冷冷一掀,当即手腕翻转,干脆利落地便弃了剑!
……此时此刻,便宛如昨日重现。
连杀山当日,这个疯女人便是如此。
应滕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逼迫着对方放下了那把噩梦一样的剑,然后迎来了另外一场噩梦。
剑修弃剑,便如同认输。
可这个疯女人,她的剑从来不止是手上的那一把……或者随便哪一把。
虽然挑衅时问了姚珍珍为何不用自己的剑,但看见对方没有抽出那把血剑时,应滕的确是感到了几分庆幸的——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真的相信对方是沉疴未愈,所以不仅用不了剑,还要特意带着一个燕鸣臻在一旁助阵。
——如此行事,天然便带着几分露怯的心虚。
可此刻见少女随手弃剑,纤细手指雪白如葱,似乎完全无害般向自己伸来,应滕心中第一个划过的念头只有恐惧,仿佛行于高处后一脚踏空,密密麻麻的冷汗霎时爬满了他的后背。
青年深黑的瞳孔猛然收缩,那些隐藏在术法掩盖的肌肤之下,曾经令他痛不欲生的伤口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彰显起存在感来。
它们遍布在他的肌肤之下,几乎将喻勉之的身体切割成一堆碎块——姚珍珍这个疯女人好像丝毫没有考虑过即使她真的杀死了应滕,她亲爱的好师弟也已经被她给碎尸万段,再无复生的可能了。
应滕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连杀山。
所以当时,在看见那个女人拄着剑再也不动了之后,已经奄奄一息的他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反击,而是逃。
逃!逃走!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
即使对方看起来已然力竭,即使连杀山内有他精心布置许久的祭坛,即使他本应该是“不死”的。
可怕的事实已经击溃了“应滕”这个个体的理智与勇气,让他的意志第一次压过了那些沉重晦暗的东西,不顾一切地操纵蛊血裹挟着喻勉之的尸块逃离了连杀山。
在那之后,应滕本想和往常一样,再更换一副完好的身体。
可那个被应滕绑来的祭品眼睁睁看着这个怪物在祭坛上奄奄一息地挣扎哀嚎,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些斩切在他身上的剑痕就像是枷锁,锁住了这个恶贯满盈的灵魂。
应滕被困在了喻勉之残破的尸身里,不得解脱。
这一次,恐惧的不仅仅是应滕,还有那些与他融合的东西。
它们疯狂地催促着应滕返回连杀山,去找寻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即使应滕很大可能会被恢复力气以逸待劳的姚珍珍彻底杀死……
“应滕”的勇气只是昙花一现的流星,他身不由己的回到连杀山,万念俱灰。
然后他发现那拄剑而立的少女已然不见踪影,连杀山祭坛内只留下了数不清的沟壑剑痕,一切宛如死般寂静。
在那之后应滕在连杀山龟缩躲藏了很长时间,他遍访名医试图治好自己身上的剑伤。
可无论许下多么诱人的报酬,那些所谓国手在见过他的伤势后都要面露难色,拒绝为他治疗。
……他们都认出来了,那是那个女人留下的剑伤。
“剑意不除,即便弥补天堑,也不过是徒劳!”那个被他砍下了双手的医修如此喝骂道,“魔头!你便带着她的剑痕痛苦一辈子吧!”
敢于冒犯他的医修很快得到了生不如死的惩罚,可他的话的的确确地让应滕感到了恼怒与恐惧。
他可以带着这个伤痕过一辈子吗?
凡人的一辈子很短,蚍蜉朝生暮死,痛苦一辈子也就一辈子吧。
可应滕不同。
他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他不能解开这些剑痕,他将无时无刻、永生永世地受此酷刑。
这种令人绝望的可能性让应滕终于克服了对姚珍珍的恐惧,让他在龟缩了整整七年后,再一次踏上了昭华城的土地,站到了手持长剑的姚珍珍身前。
而一切也和连杀山时没有什么不同,红眼的少女弃了手中的剑,再次从——
……
应滕苍白的面孔上,因为恐惧而几乎脱了相的表情忽然抽动了一下。
他几乎僵死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起来。
不再是一开始假惺惺的笑容,而是劫后余生的、真实的、癫狂的笑。
姚珍珍的掌心空空如也。
她维持着一个执剑的姿势,仿佛手中有把看不见的长剑,在不存在的某个时刻,刺穿了仇敌的心脏。
她递剑的姿势如此坚定,持剑的手腕稳定,几乎要让人相信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难道少女手中真的有一把看不见的长剑吗?
可应滕与燕鸣臻都看得明白,苦禅正被应滕的手掌握住,姚珍珍的手中,确实空无一物。
“……你已经疯了。”青年嘶哑着声音说。
“姚珍珍,你疯了。”他笃定地下了结论,脸上张狂的笑意逐渐扩大,裂开的嘴角随着动作而撕裂。
恶鬼的人皮在狂喜中脱落,露出底下尸块拼接而成的怪物。
“现在,轮到你死了。”尸块的连接处中溢出沸腾的蛊血,饥渴而狰狞地向着少女张开了獠牙。
“让我试一试,天下第一剑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躲在祭坛远处一处笼台后的汤容林是第二次看见那位三殿下露出如此失态的神情。
不食人间烟火的月神在一瞬间变成了深陷泥沼的蝼蚁众生,他浑身华美的羽衣因为青年近乎癫狂地飞扑动作而扬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烁着粼光的绝望弧线。
“珍珍——”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拉长了。
姚珍珍在混沌的杀孽中听见了那一声近乎泣血的呼唤。
她猛然抬头,血红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清光。
可迎面而来的不是爱人的怀抱,而是一捧扭曲腥臭的蛊血。
“哗啦——”污浊的蛊血劈头盖脸地将姚珍珍淋了个湿透,贪婪的邪物立刻蠕动着扭动身躯,将自己的战利品完全吞吃包裹起来。
……月神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
他满身的环佩摇铃在空中舞出缭乱的脆响,伸出的手却只来得及抓住少女破碎的衣袖下摆。
瓷做的面具在青石地面上摔得粉碎,少女的五指如爪,一把掐住了月神纤细的脖颈。
姚珍珍素白的面孔上全无表情,冷冷地俯视着掌心里面露痛苦之色的青年美丽的面颊。
她垂下的目光里全无怜悯,只有冰冷的睥睨与打量,像是猛兽在对着猎物思考如何下嘴。
“扑通”一声,是汤容林脚一软,直接滑跪在了地面上。
完了。
这是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心头划过的统一的念头。
仰头的人群中,只有极少数人注意到了,一直显得浑浑噩噩的白郁湄忽然身体一软,在陆哲急切的惊呼声中失去了意识,直接倒在了地上。
……
……
……被人夺舍,原来是这种感受吗?
姚珍珍在一片煎熬的疼痛中再次睁眼。
她曾与白郁湄一体双魂过一段时间,对于灵魂回归内府的情况十分熟悉。
但此刻内府中不再是平静的识海,血红的浪潮翻卷沸腾着组成应滕的模样。
他们在识海中遥遥对视,血红的人影微笑着对她摆了摆手。
“再见。”他说。
下一秒——
姚珍珍猛然开始坠落!
她脚下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深渊,而她被带刺的荆棘捆绑着,动弹不得,只能无助地向下坠落。
魂术一途,应滕乃当世翘楚。
邪灵入体,姚珍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应滕的灵魂在识海中肆意折磨着她的灵体,万丈深渊顷刻变做火海蒸腾,一寸寸炙烤着她的肌肤骨肉。
而青年只是含笑转身,就要离开这残忍的灵魂刑场。
“……你给我……”一道细细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在血海中。
应滕豁然转身!
姚珍珍的灵体被他刻意夺走了声音,此时即使痛极,也不可能发出声音——更何况,此刻便是能发出声音,她出口的也只会是惨叫,怎么会有如此冷静的声线?
是谁?
应滕惊疑不定的灵体出现了片刻的摇曳,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
但对于一个魂修来说,已经足够了。
白郁湄的面容无中生有地从半空中凝聚而出,女子脸上满是怒意,双手伸出,死死扼住了应滕的脖颈!
“……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怒吼,识海中的血水竟然同步翻涌起来,丝丝缕缕的触手般向上,攀上应滕的衣摆,似乎将要反噬其主。
应滕既怒且惊地挣扎起来,可识海不比外界,在识海中一切强弱只看灵魂强度,与全无经验的姚珍珍不同,这个白郁湄显然是个经验老辣的魂修。
不知她在这识海中潜伏了多久,竟然连应滕都未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这识海中的血水本是心蛊的产物,此刻竟然听从这个女人的指令,翻滚着要将应滕就此驱逐。
扑通一声,是两人缠斗着一同滚进了血水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几乎同时从两人口中发出。
心蛊中究竟寄宿着多少无辜者的性命?这个问题恐怕连应滕都回答不上。
这些惨死的魂灵不得往生,被蛊撕碎了融进识海,怀着恒久不化的怨毒与恨火,誓要让一切沾染者受尽极刑。
血海不会有两个主人,它执行着两份相反的指令,同步蚕食着应滕与白郁湄的灵魂,直到有一方认输……或两者都被蚕食殆尽。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你竟然能操纵心蛊!!”应滕嘶声惨叫着问道,血海翻腾,将他的挣扎一点点抹去。
“……”白郁湄的惨叫声被淹没在血水中。
她的灵体已经很虚弱了,若是应滕能更仔细地观察一下,就能发现这个来路不明,纠缠着自己的女人的灵体已然是强弩之末,连下半身的形体都已经维持不住,只剩下一双不肯放开的手,依然执行着主人的意志,死死地扼住应滕的咽喉。
——心蛊毕竟是应滕的杰作,白郁湄从没有接触过这些魂魄碎片构成的识海,无法像应滕这样长时间支撑。
……距离她被血海吞噬,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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