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上官玘也留在了苏州。
上官玘暂时将全部的精力留在了追查逃犯的下落上,翻查资料,这个胡一经历周折,他原是十来岁时因家乡水灾逃到汴京,一路上父母双亡,到了汴京以后学了些拳脚功夫,靠偷抢拐骗活了下来,成年以后,成了一个十足的泼皮。
京城一个员外看中他面相端正、身手不凡,请来府上做仆人,负责府上安全。
也因这人长得不赖,员外家的小女儿看中了他,一来二去,两人婚事成了,员外家另打发了些嫁妆,给二人租住了宅邸,日子也还算走入正轨。
好景不长,这小娘子嫁了以后没多久,就和邻居家一个男子好上了,一日正在家中苟且被发现了,胡一当下受了刺激,不仅残杀了两人,还将自己娘子开膛破肚,将肝生生吃了。
当时负责案件的开封府司录参军,正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冯大人,处理该案的时候,人证物证具有,但是却让这胡一逃了。
此人后续又流窜各地,犯案十余起,专门向年轻女子下手,先奸后杀,开膛破肚,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忍直视。
胡一潜逃了三四年,直到大约十年前才被抓获,谁知在押送的过程中被人使诈救走,从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露面,开封府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是如何得知这胡一如今隐藏在苏州城的?”敬之问道。
“看卷宗,是有个商人叫罗璞玉的,从汴京来苏州做买卖,十多年前曾是胡一岳丈的邻居,因此对胡一尚算熟悉,罗璞玉八月来苏州以后,许是偶然见到一个人长相颇为相像,觉得怪异,便画了画像一副,随家书寄去汴京请家人一同辨认。因此才让这胡一又浮出水面。”上官玘答道。
上官玘仔细查看卷宗和证物,原来罗璞玉这封家书几经波折,似乎是被水打湿过,以致画像和字迹都不可辨认,只是隐约看到“是否为胡一”“不日回去”“时节”“女子”等这些相对比较简单的字,笔画多的字都模糊了。
紧接着,罗璞玉就失踪了,家人从汴京专门来苏州找了月余,所住的驿馆财物都还在,人却不见了,苏州府衙查探过,这个罗璞玉作息规律,行事严谨,此番失踪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所以据此推断,这个罗璞玉应当是发现了胡一的行踪,觉得奇怪,但又不敢确定,因此画了一幅画像,寄回家里请家人确认,所以家书才写着‘是否为胡一’,接着就失踪,很可能是已经被灭口了?”陈敬之问道。
“推断是这样。”
“那这胡一行迹被发现,岂有不逃的道理,原先他也曾逃窜各地,这天大地大,又隔了十年之久,十年前抓到他时开封府画的这画像看来时日已久,现在人是什么样子,谁还知道!”
“此人销声匿迹十年,最后在苏州被看到,罗璞玉画的画像虽然被打湿了模糊不清,但轮廓看来,不似当时被抓时开封府画的画像中那粗狂模样,可见这些年生活平静,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一直待在苏州,已经在苏州成家立业也不一定。”
上官玘推断,如若他已经结束了逃窜生活,目前的画像轮廓又看着极为正常,似乎生活平稳,这样一来,想必不会轻易改换地方。
再则,此等人留在世上,终究是个祸害——他杀了那么多女子,开膛破肚、食人器官,闻所未闻,如此凶残之人,岂能任由他逍遥法外。
上官玘道暗下决心,如果这人真在苏州,那一定要趁此机会将他捉拿归案。
上官玘和陈敬之也都搬入苏州府衙,府衙另行安排了对当地熟悉的衙役配合查案。
几人深知罗璞玉有可能生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胡一,因此,罗璞玉的行迹对找到胡一而言极为重要,他寄信之前在苏州已经呆了有近一月,本是为做布匹生意而来,与林家丝织坊打交道,极有可能是在林家发现了线索。
上官玘来之前,苏州府衙已经差人去林家丝织坊查探过,未能在此找到相似之人。
上官玘决定再查一次,便亲自来到了林家丝织纺。今日正好是林家大公子在,接待众人,又将雇佣的全部男子聚集在染坊,供上官玘一一查看,仍无所获。
上官玘辞谢,林佑安也作揖道:“多谢上官公子多番照顾舍妹。”
上官玘苦笑一下,出了坊门,却恰好碰上来此处寻兄长的林芷儿。
芷儿微微行礼,上官玘却像是没看见似的,气鼓鼓的出了门,连带敬之和白露要打招呼的小手也悬在半空就停下了。
芷儿心想:哼,真是小气。便进门来向兄长打听,林佑安将事情前因后果告诉芷儿,又问芷儿道:“何以这位上官公子好像对妹妹有些不满?”
“我才刚离开田家,还是保持距离得好。”芷儿敷衍道。
“如此甚好,妹妹是该成熟些!”林佑安宽慰的说。
“这位罗璞玉失踪之前曾经来丝织坊查看吗?”芷儿问道。
“来了四五次,也去了好些布行。”
“那兄长说这个胡一有可能就藏在咱们林家吗?”
“据说罗璞玉曾经跟胡一岳丈一家比邻而居,应当是对此人样貌有所熟悉。如果确实是在林家见到人后画的像,那此人在林家也不无可能,只是这几日我与执事也反复商谈过,实在未发现可疑之人。”
“那料定此人已经改头换面,因此,罗璞玉不敢相认,才写信给家人求证吧。”芷儿不由得陷入沉思。
“应当是,这上官大人拿着的官府画的画像,实在时间久远,据说是逃窜被捕后画的,画的并不细致,而罗璞玉画的,又模糊不可辨认,我对林家伙计应当都是很熟悉,就这两个画像来看的话没发现可疑。”
上官玘回到府衙,仍对刚刚见到芷儿的事情耿耿于怀,他既想好好问问芷儿,又怕再被芷儿拒绝,内心别扭的很。
第44章 她说她家小娘子也记挂我?
偏偏陈敬之没眼力, 这个时候跑来问上官玘:“公子,过几日我可否和白露出去逛苏州园子?白露说要尽地主之谊呢!”
“你能约到的话。”上官玘冷冷的说。
“我已经约到了!”陈敬之兴奋的说。
上官玘一时哽住,说不出话来。
“公子, 我见到白露, 就可向她打听, 这林小娘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子不是一直想知道吗?”
“还有什么好打听的, 她就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归根结底, 就是……”上官玘顿了顿,把“心里没有我”几个字咽了下去。
陈敬之不敢说话。
片刻,上官玘不带表情的说:“你去吧。”
接下来几日,上官玘仔细查阅卷宗, 带着众人走访各地,都是一无所获,对这个罗璞玉在哪里发现的胡一依然毫无头绪——此人作息稳定,不好饮酒作乐, 在苏州,除了去绣坊、丝织坊、布行,就不过是街上走动,上官玘心想,难道真是在街上无意中遇到?
既然罗璞玉这条线索行不通,上官玘想, 那就直接从胡一的线索入手, 到底此人能藏在哪里呢。
忙起来的上官玘,不再执着于自己对芷儿的感情——前提是不见到芷儿。
芷儿在苏州的日子倒是很快活, 她从小在自家布行、织坊长大,虽然父母有意培养她为大家闺秀,但总归耳濡目染,从小和自家生意打交道,也极爱做生意。加上,自己在汴京也开了一间布帛铺,便正好趁机考察。
这日,她到布行,看见现在流行的布都是姹紫嫣红、色彩鲜艳,突然想起自己来自香港——宋朝美学在现代颇受推崇,可不是因为这些姹紫嫣红。
回去,她便向兄长建议道:“兄长,可以染些别致的颜色,以后会流行马卡龙色系。”
“何为马卡龙色系?”
“就是以简单的颜色为美,比如,黛青色、珠白色、淡蓝色、浅绿色、灰蓝色、鹅黄色,总之呢,就是素雅一些,看起来洁净一些,花色也以清新淡雅为好,图案最好就是日常能见的花鸟鱼虫,不宜繁复,看起来有自然之美。配色上强调同色系,身上的颜色不要过于繁多……”芷儿说起来滔滔不绝。
二哥笑道:“没想到我们芷儿这么有见地,依我看,可以尝试一二。”
“二哥,明日我便去染坊亲自调色,我如今在京城也开了间布帛行,我要带些新的颜色去汴京城!”芷儿信心满满。
“怎么妹妹也开了布帛铺么?我林家的女子,何须抛头露面?芷儿要是缺钱使,大可从家里拿。”大哥素来规矩严谨,不赞同自家妹妹抛头露面。
“我不缺钱,我拿回的嫁妆还有好些,我就是想做生意而已,以前我要是自己厉害些,也不会被田允章欺负这么久,如今,女子也可以自立自强!”芷儿兴高采烈,又让白露去拿自己设计的窄袖衫和裆裤,一一向家人介绍。
母亲笑她:“何必每日劳累,这些事让你哥哥们操心即可,芷儿每日只管好吃好喝,好好歇着。”
大哥道:“我看自从芷儿回来,母亲的身体也大好了,芷儿在家多住几月才是!”
“不可,我现在在办女子救济堂呢,我还要做生意供这救济堂运转呢,可不能半途而废。”芷儿兴奋的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
“那芷儿可知道如何做生意?”大哥见到自己妹妹活力满满,也不再坚持。
“怎么会不知,别忘了我来自林家,而且香港现在……总之,有很多做生意的理念,我都学会了。我回去以后,也要开一个大丝织坊,做的和哥哥们一样好!”
“哈哈,既然芷儿如此有信心,那依我看可以让芷儿大展拳脚。”大哥宠溺的看着芷儿。
“大哥,前几日说那个罗璞玉,来过咱们丝织坊四五次,分别是哪些日子,可还记得?”芷儿突然想到。
“这如何记得,改日你可去查看簿记,执事一般都会记录每日接待情况。”
入夜,白露也告诉芷儿自己要带陈敬之去逛苏州南园一事。
芷儿眨巴着眼,调笑道:“我看白露撮合我和上官公子,是为了这陈敬之罢……”
“姑娘休要胡说,不是姑娘自己说的吗,在香港,男女之间不一定要成为夫妻,也可以成为朋友。”
“那你现在是当陈敬之是朋友吗?”芷儿好奇的问。
“当然,上官公子和敬之在汴京都经常帮我们,现如今,到了我们苏州地界,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依我看,姑娘说起这些道理来一套一套的,自己却做不到……”
芷儿一时竟然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反驳道:“你可以和陈敬之做朋友,是因为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那上官公子也没做过对不起姑娘的事,做错事的是许公子……”
白露又说:“或许姑娘也可以和上官公子先成为朋友呢?带上官公子去南园看看吧,咱们小的时候不是经常去吗!”
芷儿沉默不语。
苏州府。
上官玘反复翻阅卷宗,卷宗上写着胡一父母没走到京城就已经双双毙命,但却没说他还有没有兄弟姊妹。如有,是都死了吗?汴京的丁口薄或者户贴上确实没记录到有兄弟姊妹。
胡一在娶妻前后都算正常,没有了小偷小摸,但是,在发现妻子通奸后却性情大变,应该是受了较大的刺激,这人手段凶残,尤其是食人器官,应当是因为原先作为灾民进京时,眼见路上人吃人的惨状。
上官玘再次拿出卷宗——也许当年被抓时,胡一已经逃窜几年,风餐露宿之中,人已经有些五大三粗,面露凶相,所以官府画的这张才有些吓人。
而罗璞玉画的,却看起来轮廓正常,上官玘想到,当日这个胡一能做上门女婿,就是因为长相不赖,那官府的这张画像便不可信了,如此说来的话,他们一直拿着官府画像找人无疑是缘木求鱼,难怪在林家毫无收获。
也许此人为了掩人耳目,加上生活稳定,已经彻底改头换面?
正想着,陈敬之兴高采烈的回来了,上官玘假装没看见,继续翻自己的卷宗。
陈敬之也不说话,一同翻起了卷宗。
上官玘盯了他几次,他都毫无反应。
两人都不做声。
“公子还要翻到什么时候,我今天累了,可否先行回房歇息?”
“你怎么能先行回房休息?”上官玘没好气的说。
“公子还有何吩咐?”
“你……我……” 上官玘顿了顿,低声问道,“你刚刚见白露可有说什么?”
“就知道公子想问林小娘子,公子,你前几日不是说没什么好打听的么?”敬之打趣道。
“你……”上官玘气的说不出话。
“白露说,她家姑娘也很记挂公子,只是确实身不由己!”
“有什么身不由己!除了刚和离不久,还有什么呢!”上官玘不满的嘟囔道——他决定继续生芷儿的气。
“依我看,林家小娘子倒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原为田家媳妇这个身份,但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呢,白露就不肯告诉我了,她说,她答应了她家姑娘,宁死不能说!”
“借口!”上官玘仍是气鼓鼓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上官玘又瞟了瞟陈敬之,问道:“此话当真?”
“什么话?”
“她说她家小娘子也记挂我?”
“是。”
上官玘听完,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不过,她说她家娘子最记挂救济堂的事情,因为碧姬来信说,救济堂又救助了几个女子,现在已经有10多人了,分别是……”
“你回房去罢,这么多话……”
“公子,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我可没让你说这么多!”
“那我先告辞了。”
“且慢……”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上官玘沉吟片刻,问道:“她可有说她家小娘子近来怎么样,是否舒心?”
“说了,她说她家小娘子最近愉快得很,每日都吃吃喝喝,一有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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