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屋檐下,抱着碗唉声叹气。
又一个土豆咽下,祁寒突然饱了。出来就看到蹲成小小一团的陈姝,跟路边被撵的野狗一个样,莫名有些可怜。
祁寒没养过狗,但他过得和野狗不相上下。可怜一词,居然出现在他嘴里。
可笑。
祁寒嘴角无声的扯了扯,撇开眼,几下把碗筷洗了,回屋歇息去了。
陈姝收拾好,蹑手蹑脚的回屋浅眠。
下午她打算去上工,这个家过得太艰难。要靠着祁寒一个人吃饭,她坐享其成,岂不是和三天两头帮陈家干活的原主没什么两样了。
心里头有事惦记着,她就没睡熟。等祁寒出门,她跟着关门。
陈姝是文科生,历史不错,明白七十年代的国家和人民都很艰难。但仅限于书本知识。
尽管给自己打了预防针,陈姝融入其中后,才发觉历史书上说的太过轻描淡写。
太阳晒得皮肤疼,汗水不值钱的往下掉,脚下干巴的土地咯的脚底痛。
陈姝虽有原主的记忆,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困难。
拔红薯地的草,这活儿算好的了。
一是她个子矮,没什么力气,重活干不了;二是安排干活的人得了大队长的话,照顾些祁寒和陈姝。
照顾陈姝的前提,是她给自家干活,不是给娘家。
夏季下午三四点的太阳,是最猛烈的。
陈姝不停的擦汗水,另一只手里的动作没停。她已经落后旁人一截了,刚开始不熟练还不小心弄断了好几根红薯藤。
“你这丫头,草帽怎么都不戴一个。”旁边的王芳华歇息间隙,才发现陈姝没戴草帽。
王芳华是隔壁张大娘的儿媳,肚子揣娃了才被派来拔草。怀了三个月,没什么油水,肚子不怎么显怀。
陈姝被晒得口干舌燥,不好意思的说:“姐姐,我没有草帽。”
在陈家,原主从没戴过草帽;祁寒本人都不用。
小小一个人,看起来还没半个她大。王芳华叹了叹气,跟个没事人利索走过来,把头上的草帽戴在陈姝头上。
“这顶草帽给你了,以后戴着。”
草帽一戴上,隔绝了刺眼的阳光,眼睛不用眯着了。
陈姝感动的两眼泪汪汪,摸着粗糙的草帽哽咽了下:“谢谢姐姐,你人真好。”
不是她娇气,上辈子快二十年,她都没吃过今天下午这么多的苦。要换成她自己的身体,手心脚底或许已经起泡了。
陈姝叫王芳华姐姐,说得过去。王芳华今年十九岁,去年嫁进张家。
王芳华下面没弟弟妹妹,头一回被叫姐姐,感觉还可以。她笑眯眯的说:“好了好了,快干活吧。”
有了草帽,陈姝干活也快了。没赶上王芳华,但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陈姝嘴甜,又会说话,之后蹭到了水喝。
傍晚回家时,陈姝已经挽上了王芳华的胳膊,嘴里叫着“姐姐姐姐”。不经意间想知道的都给问了。
村里种辣椒的很少,那玩意不是吃的,很少人愿意去种它。
其中一户种辣椒的,就是大队长家。因为大队长的媳妇喜欢吃辣。菜种那些,要自家留。调味料要用票去供销社买。
陈姝兜比脸还干净,调味料是暂时不用想了。辣椒籽和菜种,就要看她脸皮厚不厚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
王芳华和陈姝一下午的相处,就打心眼心疼她起来。
回到家和婆婆说了下午的事,张大娘是个热心肠的。当时就去大队长家里帮她把辣椒籽要回来了,还有几小包的菜种子,都是些经常种的。
张大娘从大队长家里回来,刚要喊人,看到祁寒远远走来。
等人走近,笑呵呵的招呼他,把种子塞他手里:“小寒啊,这是你媳妇问的种子。”
第04章
张大娘细心的和他说了分别是什么种子,一脸欣慰:“姝丫头这就对了嘛,该问的就张嘴问。只要我们能帮的,都会帮着些。”
说完,不自在的咳了咳:“小寒,大娘和你说掏心窝子的话。你现在是娶媳妇的人了,和你以前一个人住不一样。姝丫头年纪小,被陈家那群黑心教的理不清事。你大些,多教教她。”
“看看这大热天,她连个草帽都没有。你自己媳妇都不心疼,还有谁心疼……”
张大娘和李老头是邻居,是第一个知道李老头捡了个男孩回家的人。
那会儿小祁寒三岁多,全身脏兮兮的,丝毫不掩他漂亮的眉眼。洗干净后白白胖胖的,可招人喜欢了。那身上的衣服,比县城里的孩子穿的还好看。
当时,张大娘就断定他是有钱人家走丢的小孩。
可惜交通不便,想找到小祁寒的父母是难事。加上李老头说,想养个孩子给他养老。
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张大娘看着他长大的,李老头挣得自己都不够吃,经常饿着小祁寒。她看不下去,偶尔会给一些吃的。
要不是张大娘,小祁寒早就饿死了。
所以张大娘的话,是村里为数不多能让祁寒能进去的。耐着性子听完,祁寒对陈姝的印象又高看了几分。
没去给陈家当牛做马,还一下午就哄得旁人帮她说话。
有点本事。
祁寒唇角扬起淡笑:“我知道了,麻烦张大娘了。”
进院子,一眼看到在屋檐下倚靠着木柱,闭着眼的陈姝。
陈姝暴晒一下午,体力耗尽,感觉浑身都在痛。本想坐着靠着柱子休息会儿,结果直接睡过去了。
下午的活儿,其实强度远不及原主在陈家做的。只是陈姝心理程度跟不上,自然觉得很疲惫了。
祁寒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熟睡的女孩。没几两肉的脸颊红扑扑的,睫毛微颤,似乎很不安。
静静看了几秒,把手里用纸包好的菜种扔在她怀里。
陈姝一下子就醒了,睁眼看到面前一片阴影。吓得往后跌,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脏剧烈的扑通扑通。
怀里的菜种掉在了地上。
她缓过神来,佯装无事发生的捡起小纸包:“这是什么?”
祁寒觉得自己脑子坏了,看她吓到的样子,第一反应居然是他长得很丑吗?
无厘头的反问,让他唰的黑了脸,冷漠的甩下一句:“张大娘给的菜种。”
张大娘交代的话,一句都没心情说。
迈腿去堂屋,拿着晚上吃的去了灶房。
陈姝随手把菜种放凳子上,小尾巴似的跟在祁寒身后。
见他洗手揉面,陈姝局促的站在他身后,有些不知要干什么,舔了舔干巴的唇:“我现在能烧火了吗?”
啊啊啊,她真的不想和祁寒单独相处啊。
脑子里像是有好几个小人在打架,说着让她去干什么,都充分的理由。
祁寒算下时间,头也不回,“嗯。”
陈姝松口气,麻溜儿的拿火柴坐下。有事做,心稳了。
然后直到晚饭做好,两人不曾说过一句话。
陈姝在家常给爸妈打下手,很有眼力见的添柴加水、擦桌拿碗筷。主打一个只要我在忙,你就找不到我的过错。
祁寒冷眼旁观她在眼皮子底下转来转去,竟也不觉烦。因为总能在他起念头不久,小蠢货就去把事做了。
意外的默契和谐。
晚饭做的是粗面面条,灰扑扑的,放盐煮熟后捞出来放碗里。瞧着清汤寡水,没点油荤。
祁寒突然想起张大娘的话,看了眼还没到他下巴的某人,把油渣往她那份碗里拨了两筷子。
人要死在他屋里,不知道还以为被他虐待了。
陈姝见他端碗去了堂屋,咧着嘴端剩的那碗。
别的不说,祁寒的厨艺比她的要好很多。面条在锅里煮着,她就闻着好香好香了。
吃了两口,陈姝抬眼间发现祁寒碗里没猪油渣,眨眨眼,果断把装猪油渣的盆放他面前。
她没那个脸吃独食,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做了是一回事,祁寒吃不吃那就随他了。
吃完饭,天不早了。
李家原本没有专门洗澡上厕所的地方,洗澡在灶房解决,拉屎**直接去地里。按李老头的说法,给庄稼营养。
李老头不在了,祁寒才找人用砖头隔板砌了一小块地方,用来洗澡上厕所。
再热的天,陈姝都接受不了洗凉水。等热好水,祁寒洗完衣服回来了。
村头有一条一米多宽的河沟,是活水。村民们去河沟洗衣服。家里用的水是去水井里挑的。
茅厕味道重,最招蚊子和小虫子,祁寒每天会用艾草熏一遍。
但蚊子仍旧不可避免。
陈姝痛苦的洗完澡,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是一条条抓红的痕迹。
明天要上工,没时间洗。原主就两套衣服,换着穿,还都打着补丁。
月光明亮足以照清路,她拿着衣服和皂角去河沟边,运气差到遇见出来洗全家衣服的陈母。
前天没讨着好处,陈母不会放过现在。
陈姝刚转身,对面的陈母就叫住了她。
“死丫头,你跑什么跑。”
这会儿好些女人在洗衣服。这两天村里不好的舆论,让陈家再次丢尽了面子。陈母被陈老婆子教训了一顿,让她在外人面前对陈姝装装样子。
陈母扯出僵硬的笑容,放低嗓门:“闺女,到妈这儿来洗。”
陈姝被她喊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用想这人必要作妖:“不了,我就在这边洗。”
说着,连忙找了个在一群女人中间的位置。
陈母气得捏紧衣服,偏偏此刻她还不好骂人,目光恶狠狠的瞪向不听话的陈姝。
打小最听她话的闺女不听话了,让她很慌张,心底发虚。一想到算计好的东西要一场空,陈母急切的想拿起棍子把闺女打听话。
不听话就打,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招儿。
等她旁边人一走,陈母连忙拿起盆和衣服挤到陈姝边上。被忽视的怒火促使陈母把手伸向陈姝的胳膊。
还没拧上肉,陈姝就捂着胳膊立马后退,一脸委屈的问:“妈,你掐我胳膊干嘛啊。”
她一走开,所有人都看到了陈母停在半空中的手。
陈母气爆了,指着陈姝的鼻子骂道:“死丫头,你说什么呢,我哪有掐你。”
陈姝像是条件反射般的蹲下抱头,带着哭腔的求饶:“妈,你别打我了。我明天还要上工……呜呜呜”
离最近的是这两年下乡的女知青,赶紧放下衣服挡在陈姝前面:“陈家婶子,你要做什么?”
女知青叫孙笑笑,是第一批来大队的知青。在大队生活了快四年,对上个月陈家把十五岁闺女嫁出去的行为,十分鄙夷。
她十五岁在上学,嫁人这事想都没想过。
陈母没好气的嚷声:“你给我让开,我打我自己闺女,关你什么事。”
其他人看不下去她嚣张的嘴脸,纷纷站起来不客气的说道。
“你积点德吧,我没见哪家天天打骂闺女的。”
“那闺女都嫁人了,你还这样打。怕是没把你女婿放眼里,毕竟姓祁那小子十多岁,哪能有你们陈家这么厚的脸皮。”
“我看呐,这陈家就是欺负祁寒家里没大人,拐着弯变着法的坑女儿女婿。该不会是惦记李老头留给祁寒的房子吧?”
八卦中的言论,最接近真相。
陈母肉眼可见的慌了,“你们乱说!陈姝,给我出来,你当女儿的就这样看着亲妈被乱说吗?”
陈姝瑟缩,嗓音沙哑:“妈,我没有。”
孙笑笑细声安慰道:“妹子,你别怕。大不了我们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警告过陈家安分些,少掺和嫁出去闺女的事。
按道理讲,即使是大队长也没资格管别人家的家事,但陈家做的太过分,影响到另一个组成的新家庭。
又惹得村民天天讨论,要是因此波及到了上工效率,那才是坏了大事。
搬出大队长,陈母知道今天是教训不了死丫头了,咬着牙:“好,陈姝你给我等着。”
她还不信逮不到这死丫头了。
陈母看到陈姝就生气,端着盆去了另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孙笑笑朝蹲着的陈姝伸手:“好了妹子,快起来洗衣服吧。”
陈姝搭上手,怪不好意思的:“谢谢你,孙知青。”
陈母对原主管的严,巴不得她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在干活。原主没和大队的知青们有交集。
日子长了,说的人多了,名字就记住了。
孙笑笑诧异:“你知道我叫什么啊,没事,看不惯罢了。你手臂没事吧,掐的严不严重?”
陈姝:“我听别人这样叫过你。我手臂没事。”
这趟出来洗个衣服值,交了半个朋友。
从外往屋里看,黑漆漆的。祁寒很少点煤油灯,因为煤油灯有股味道。
晾好衣服,陈姝以为祁寒回屋睡了,悄声关上院门。
转身堂屋有了暖黄色的光亮,她走进去。
祁寒坐在桌前,桌上放着那几包菜种子。
煤油灯下,祁寒凌厉的眉眼多了一些温情:“过来。”
陈姝走近站在他面前,乖巧等待。
祁寒手指一包,说一包是什么种子。干脆利落,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陈姝趁机问:“我能在院子右边那儿种点东西吗?”
“随你。”
第05章
得了主人家的批准,又有了种子,陈姝的种菜大业正式启动。
午觉不睡,戴上草帽拿着铁锹把那块地翻了一遍。土壤很硬,小石块很多。
陈姝没种过地,但看她妈在家的阳台上种过,听多了耳熟能详。
土壤里有石块,农作物长不了。把石块捡出来放簸箕里,这点活儿干完,上工的喇叭响起。
这块地,陈姝要种辣椒,再洒一些白菜种。依稀记得现在不是播种的季节,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忙活一中午,她精神抖擞的去灶房用冷水敷了个脸,凉快多了。
出来时,簸箕连同那些石块不见了。
祁寒从院子外回来,手里拿着空簸箕,抬眼就看到小蠢货那张被晒得发红的脸,和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不知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大中午在院子走个不停,一刻不带停歇的。
种地这么积极,难道还能饿死她不成。
祁寒脑子一刹那没跟上嘴巴,话脱口而出:“以后下午你不用去上工。”
“啊?”惊喜来得太快,陈姝愣了一秒,反应过来问:“真的吗?”
祁寒生气了,这回生的是自己的气。把簸箕往地上一扔,紧紧抿唇转身就走。
3/4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