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六的话是跟一个中年男人说的――正是之前宋春花遇上的那个佝偻的中年男人。
佝偻男人见着吴老六,更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缩着,整个人浑身是难言的恐惧。
吴老六的态度印证了他为何那样惧怕,只见吴老六抬脚把那人踹到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给你安排了修工程的活你还不满意,这闲着没事儿出来胡闹,你对得起我吗?”
佝偻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躲:“可,可那个工程,到现在还没有给我钱,家里的妻儿老小是真的揭不开锅了,我才想出来找点事儿干。”
“不懂规矩的!谁让你跑的,你跑了,旁人有样学样跟着跑怎么办?”吴老六抬脚踹了好几下佝偻男人,“给我回去干活儿去,再让我看到,可就不是踹几脚这么轻了。”
吴老六踹这几脚明显不轻,佝偻男人倒在地上,一时没起来,吴老六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宋春花从后面走出来,那个佝偻男人,男人连连向两人道谢:“是我惹人讨厌了,我这就回去干活,再也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是吴老六的错,”宋春花犹豫好一会儿,还是开口了,“你们这个项目应该是有发下来的补贴的,是吴老六想办法把这笔钱黑了,还逼着你们干苦力。”
佝偻男人听着,瞬间僵住了:“什么?”
“是吴老六把钱给黑了,不拿出来。哪有干活不给钱的道理?我觉得你们的受苦可能只是成就了他发财。”宋春花开口说着,姜藏月想拉都没拉住。
佝偻男人听着,嘴唇动了动,表情不是不相信,而是一种沉重和悲哀。
他对吴老六的品格有了解,那就是一家子烂人,贪了他们家的救命钱,佝偻男人一听就信了。
他的眼里似乎有火苗,却又随后消散了:“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人家是村长的儿子,在市里都有认识人,我又能怎么办呢……”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一起去市里投诉,”宋春花说道,“现在就去,早一天处理这个事情,你就能早一天拿到钱。”
佝偻男人瑟缩了一下,他明显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对很多事情都是逆来顺受,去办事的投诉这种事情,姜藏月有点顾虑,他是直接怕成了筛子。
对于他来说,那可能跟向老太爷磕头鞠躬一样难。
“我,我不敢……”佝偻男人不由得说道。
“走啦,这本来也不关我们的事儿,”姜藏月拉着宋春花就要走,“这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去,要投诉也让他们自己投诉去吧,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姜藏月拉着宋春花的力气很大,把她拉出几步远,宋春花拗不过她,看着佝偻男人的眼神中是绝望。
“你可以自己去投诉啊,”姜藏月回过头来说道,“不用指望别人,你自己也能去投诉得了,又不是没有嘴巴没有腿,再不然,写封投诉信也可以啊。”
佝偻男人浑身颤抖:“可,可我不识字……”
宋春花看着眼前人的可怜相,还是没忍心:“你要是愿意去的话,我陪着你,可如果你不愿意去,没人替你当这个出头鸟。”
佝偻男人眼睛一转:“这……”
“春花,别多管闲事,”姜藏月急着说道,“快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
“好啊,你陪着我去吧!”佝偻男人想到家里的孩子和老母,鼓起了勇气,“我愿意去投诉吴老六,他吃了我们的钱!”
佝偻男人最终同意了宋春花的要求,两个人走到了监督联络窗口,敲开了门。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他们迎面对上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女人。
佝偻男人瞬间被吓得不会说话了,嘴里呜咽一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是来投诉工程款被包工头给扣了的事的,”宋春花的态度从容很多,“吴家村的事情你们知道吧,就是发大水的那个村子,现在村民们食不果腹,很多人都快要饿死了,你们完全不管管吗?”
女人推了一下眼镜,看向宋春花的眼神有点傲慢,自我介绍道:“你有什么事情仔细说说,我听一下。”
宋春花刚说了两句,说这男人家里被大水淹了,颗粒无收,现在一家老小都等着挨饿,偏偏干个工程,那款项还拖欠,让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女人没听几句便表现出了不耐烦:“那不是交代得很清楚吗?等工程之后,钱才能批下来,你们这是听不懂人话。”
“可是问题是他们现在面临的困境,真要等一个月,人都要饿死了,我觉得这不对劲吧,以工代赈,那明明应该是让人吃饱饭的。”
女人的眼镜片背后似乎有冷光:“呵,还知道以工代赈,你读过书吗?小妹妹。”
“在读高中。”宋春花故意这样说道。
反正她的入学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她下个月就可以去读书,这么说也没差。
听着宋春花在读书,眼镜女人的态度和缓了一点,这个时代,读书还是稀有物品,十几岁的小姑娘能读的起书,家里情况大概率不差,没准就是当官的,他们得罪不起。
“我叫葛兴琴,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叫我一声葛阿姨就行,”女人开口了自我介绍,“你刚才说的哪些情况,都是这个男人告诉你的?”
佝偻男人被指到,感觉更怕了,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开。
“是他告诉我的,也是我自己要来这里反应的,这件事情本来就很过分,你们应该管管啊。”宋春花说道。
葛兴琴似乎只听到了第一句话,不由得苦口婆心起来:“姑娘啊,你不能什么人的话都信呀,有些人就是来忽悠你的。”
“什么?”宋春花不知道这话题怎么跳过来的。
“就像这个人,一看就是个老农民,没文化,想说什么事儿,都得拖着你来,也就是你心肠好,愿意跟这个样子的人说话,但这样的农民,说话都不可信,你不能太轻信。”葛兴琴说道。
“什么?怎么就不能信了,就是因为他本身连告官都不敢,现在都被逼得走到这一步了,那日子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啊。”宋春花说道。
“你不用多管闲事,”葛兴琴说着自己的看法,“那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儿,你这样开口没好处,真帮了这些个样的人,他们有什么能回馈给你的?这不还是得不偿失。”
“我帮人本来也不是为了回馈,我就是想帮他们,这事情到底能不能管,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义务吧。”宋春花有点生气了。
在葛兴琴眼里,这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村民忽悠了个读书的女孩,过来闹事呢,只要这个女孩脑袋清醒点,都不会由着别人闹事儿,她得给宋春花劝清醒了。
“这事情跟你没关系,回去好好读书吧,别让人当枪使。”葛兴琴说道。
宋春花看出了此人和稀泥的态度,不由得皱眉。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女孩,看着比宋春花大不了几岁,很熟络地向葛兴琴开口:“葛阿姨,我小姨下班了没有?”
“吴小姐又来等人啊,”葛兴琴明显也认识对方,很快扬起笑容,“袁主任很快就下班了,你等她一会儿就行。”
吴霜雪点头:“好啊。”
她的眼神看向宋春花,有点好奇:“你又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葛兴琴打断了吴霜雪:“没啥事儿,就是个孩子被人骗了,非要过来闹什么投诉,我说你们读书的空间是象牙塔吧,说什么都容易轻信,非亲非故的人都要帮。”
“不是这样的,”宋春花有点急了,“那吴家村的事情就是存在的,工程干完了,不给钱。导致村民活不下去的事情,你们可不能不管啊。”
葛兴琴摆手:“那本来也不是你的事情,对吧,谁有苦难让他们自己来说,你别被人当枪使了。”
宋春花感觉跟眼前之人简直无法沟通。
吴霜雪却来了兴趣:“诶,你仔细说说,啥事情呀?”
宋春花提起了吴老六这个称呼,吴霜雪一愣:“和我一个姓――我好像确实有远房亲戚亲戚是吴家村的。”
葛兴琴听这话,就示意宋春花别说话了,这吴老六跟他们主任的外甥女有点沾亲带故,闹出了什么事情不好收场。
宋春花一咬牙,还是说了,她既然坐在这里,那就不怕得罪任何人。
吴霜雪听着这事情的前因后果,瞪大了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太过分了!”
吴霜雪是义愤填膺的,很快,有个女人从里屋走出来,吴霜雪迎上去,叫了一声“小姨”。
葛兴琴在一旁,叫了一声:“袁主任。”
宋春花毫不退缩地迎上了那什么主任的眼睛。
佝偻男人却不行。
在佝偻男人眼里,村长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官职了,那什么“主任”更是了不得,他紧张起来,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只能由宋春花开口。
“发生什么事情了?”袁冰看着这里闹成一团的样子。
宋春花开口了,她的态度从容,一字一句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包括佝偻男人一家的困难,包括吴老六最近缠着自己的作为,包括她因此产生的怀疑。
“是这样啊,”袁冰点了点头,“看来这个情况存在的很严重,我们还收到了别的信,同时反应这些问题。”
姜藏月和宋春花对视一眼,是她们之前投的信?
“怎么说?”宋春花眼睛亮了亮,“你们是愿意管这些事情的。”
宋春花的语气是惊喜的。
这件事情,似乎有了解决的希望。
第53章
“这件事情,你们真的愿意解决?”宋春花不由得说道。
“当然,这本身就是我们原则之内的事情,”袁冰说道,“有人反映情况,必然有回应,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吴家村闹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故,我们必须关注到。”
葛兴琴瞪大了眼睛:“可,可是,那是……”
那是吴家村的事情,万一得罪了人怎么办?他们能负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葛兴琴动了动嘴唇,忽然明白了什么,又没把话说下去。
宋春花看着走出来的袁主任,一时高兴起来:“太好了,这事情可一定要彻查,这关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呢。”
袁冰露出微笑:“我们会的,我们本就是为了服务大家的。”
袁冰说了好些漂亮话,吴霜雪也在一旁喝彩,告诉宋春花这事情一定会解决的,让他们放心。
宋春花的心放了下来,对两人的配合表示感谢,她代表吴家村那么多在水利工程处工作的老农民谢谢他们愿意帮忙追回血汗钱。
三个人出了门,佝偻男人的神色明显好了很多,也能开口说自己的名字了:“我叫吴狗蛋,家里人说贱名字好养活,就给起了这么个名,哈哈。”
宋春花点头:“希望你能要回钱,吴老六那人也太不道德了,我打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吴狗蛋点头:“你是好孩子,未来一定会有好前途的。”
他们在县城街上分开,吴狗蛋还是要去找工作,养活一家老小。
走出去几步,吴狗蛋忽然察觉自己的帽子没了。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帽子也是值不少钱的,他四处找找,没找到,想起自己也就刚才在县里政府的时候好像把帽子摘下来了,后来走得太急,给忘了。
吴狗蛋一拍脑门,转头回去找,看着几个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了。
对于老实了大半辈子的农民来说,他是万万不敢上前去让人把门再打开拿帽子的,他只能在一边缩着,想着赔个帽子就赔个帽子吧,很快就能把工作赚的钱拿回来了,到时候为了庆祝,去买个新帽子。
却见葛兴琴的手里正好拿着他那顶帽子,出门的时候,顺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也不知道谁的脏兮兮的垃圾扔我们那儿,有纸吗?我擦擦手。”葛兴琴一脸嫌弃的表情。
吴狗蛋看着帽子在垃圾堆上,想着等那几个人走了再去拿帽子。
“确实,袁主任,你这样处理是对的,我们不该直接给人说问题解决不了,其实就耗着就行,先搪塞过去,之后拖着,他们再怎么解决不了,也不能来咱们这里闹事吧,一开始确实是我疏忽了,考虑不周,比不上袁主任……”葛兴琴的声音传出很远,一字一句地敲在吴狗蛋心上。
三个人一块走远了,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吴狗蛋的眼眶却不由得红了。
他上前去捡起自己的帽子,那帽子上沾了些汤汤水水,脏了很多――尽管原来也不怎么干净。
没啥指望,真的没啥指望,他还以为会有人真能为自己讨回公道,没想到都是些蛇鼠一窝的家伙!
因为那个女孩和吴老六有关系,所以吴老六承包了工程,不给工资。吴老六能拿走自己的血汗钱,所以他干了再多的活儿,都什么也拿不到!
吴狗蛋捡起帽子走了,佝偻着身体走了。
他回了家,一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当时村里有段时间说是要统一修建房屋,吴狗蛋还盼着自己家能盖起个高高大大的房子,却不料经费有限,只能把村长家和沿着街道那几家的房子修好,他们这样村子里面的房子根本不给修。
之后有人进城打工,赚了钱再来老家修房子,周围很多都是自己修起来了屋子,只有他们家,一直赚不到钱。
吴狗蛋的老婆身体不好,常年喝药,生孩子生的身体更不好了,连下床都难,家里一应的家务,都是他老母亲干的。
老母亲倒是身子还硬朗,可还能硬朗几年呢,旁的老太太都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可自己的母亲还要为了各种事情操劳,下地干活儿。
现在地里所有的粮食都没了,他每天忙前忙后地工作,却完全赚不到钱,家里老母亲饿得没有力气,还觉得是他的错,是这个儿子没本事,连点吃的都挣不出来。
老母亲昨天还骂了他了,骂他没本事,家里刚出生的孩子都快饿死了,这才让吴狗蛋逃了工程上的活儿,打算出去找点事儿干,可是这找了一天,算是有幸遇上了宋春花帮他去找人,却最终也没什么用。
刚进门,就听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之响起的还有女人的哭喊声和一个苍老的声音的叫骂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都没点奶给孩子喝,自己还干不了点活儿,就知道哭!”骂人的是他的母亲,哭着的是他媳妇。
吴狗蛋推门进去,吴妈看了他一眼,他手里没钱,捏着的帽子更脏了。
吴妈明显也想骂儿子,又看着吴狗蛋瑟缩的神情没骂出口,转头去骂狗蛋媳妇儿:“都怪你,就知道哭,这天上才下大水,我们家才饿肚子!”
吴狗蛋坐在桌子上,家里凳子被水泡坏了,现在还没修。
孩子哭、女人哭、老母骂骂咧咧,前几天能借的亲戚邻居都借了,才勉强拿到一点粮食,让几口人活到现在。
之后怕是借不到了。
周围好几家,住在村子的最偏僻处,都是这个情况,家里人饿的睡不着觉,总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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