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到达医院时已是凌晨一点多,林天歌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她在司机师傅的陪同下根据婶婶发过来的地址,一路询问,很快找到了医院内的重症监护室,婶婶孟翠一直在重症监护室外守候着。
婶婶挺着沉重的大肚子目光呆滞地坐在医院长廊上的长椅上,只见她形容消瘦,面目憔悴,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林天歌见她这副面容不由得鼻头酸涩,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婶婶,叔叔现在怎么样了?”林天歌急切地询问她。
听到有人唤她,坐在长椅上的孟翠猛然清醒,她抬头看到来人是天歌,不由得起身前去握住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她泣不成声地说道:“你叔叔……他……他已经待在监护室里一天一夜了,医生说他脑部受到重创,能不能醒来就看这两天了。还有他的左腿也被车子撞断了,医生说,如果他命大醒来了,他的左腿怕是保不住了。医生……医生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仿若当头一棒,林天歌怎么也没想到叔叔会伤得那么严重,她双腿虚浮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可是看着极度无助的婶婶,她已经没有可以退缩和胆怯的理由,她必须坚强起来,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就这么垮掉。
她抹了抹眼泪,强打起精神继续问道:“奶奶呢?她好一点没有?”
孟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摇摇头无奈地说:“你奶奶听说你叔叔出车祸的事后,一病不起,现在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我打过电话给我娘家人和我们附近的邻居拜托他们帮忙照看一下老人家,他们都说你奶奶脾气太犟,无论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吃降压药,就躺在床上喊着你叔叔的名字,不吃也不喝。医院这边我又走不开,冬冬也是托我娘家人照顾着,我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一听到奶奶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林天歌的心疼到几乎要爆裂,本该是安享晚年的年纪,老天爷却要她遭受如此大的打击。林天歌在心里哀叹着命运的不公,胸口愈发堵得慌。
“还有……还有撞你叔叔的人肇事逃逸,警察还没有抓到人。所以你叔叔的医药费只能自己垫付,现在为了救他,我把家底都掏光了,还借了亲朋好友的钱,刚好凑够二十万,勉强能在医院里应付两天,眼看又要见底了。”孟翠眉头深锁,愁容满面。
“我这里有几万块,婶婶先拿去用。”林天歌从她的随身小包里,掏出现金和银行卡。这是她几年来省吃俭用和假期做兼职攒下来的零花钱,还有她剩出的奖学金。
“孩子,这……”孟翠犹豫不决。
“婶婶,你拿着吧。钱不多,微薄之力。眼下叔叔的生命最重要。”林天歌将手中的现金和银行卡一把塞到了婶婶手里。
孟翠看着手里的现金和银行卡,指尖瑟缩发抖。她轻叹一口气,脸上满是悲怆和无奈。
最后,林天歌拜托司机师傅载婶婶回家休息,自己一个人留下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前。
是夜,医院的走廊寂静且狭长,偶有听到护士急促的脚步和呼喊声,都会让人莫名紧张和心惊肉跳。就这样,林天歌侧头靠在医院走廊冰冷的长椅上,任凭身心疲惫,眼皮搭下又睁开,混沌又清醒地度过一夜。
第42章 梦碎
第二天早上,司机师傅催促林天歌尽快回到市区,并提醒她还要继续回去上课。与此同时,一名年轻护士将一张住院清单放到她的手上,催促她尽快缴费。因为钱在婶婶那里,所以林天歌不得不掏出手机准备联系她。手机刚掏出,母亲林惠茹的电话恰巧打了过来,林天歌立马接通。
“妈,能不能借我一笔钱,叔叔伤势比较严重,他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每天医药费高昂,婶婶真的拿不出钱来了。”林天歌看到母亲的手机来电仿佛看到了救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求助于母亲。
“我哪里有钱借你呢?我花的都是你戴叔叔的钱,更何况我并没有权利去支配他的资金。”她语气冰冷,林天歌还从未听到过母亲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可是……”林天歌欲言又止。
“我只给你请了一天假,今天你必须回来,明天一早还要上课。”林惠茹语气强硬,这也是少有的。
“对不起,妈妈。我……我走不了了。婶婶马上就要生产了,叔叔还躺在病床上,这个家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不能放下他们,一走了之。昨夜我考虑得很清楚了,奶奶对我有养育之恩,养育之恩大于天,现在正是需要我回报他们的时候。妈妈,对不起!”还有,赵子异,对不起,我失约了,后半句她在心里默念。
“哼。”林惠茹在手机那头冷笑,“你太让我失望了。”手机挂断。林天歌比谁都清楚她的这次抉择意味着什么,她不得不向母亲、梦想和爱慕的人告别。她的心在抽痛,可这是她的选择。
两天后,叔叔徐旺春转危为安,他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卧床的奶奶听到消息后也开始愿意吃东西。一个月后,婶婶孟翠生下了小儿子,取名小宝。林天歌凭一己之力在医院和老家之间两头奔波着,短短一个月,人就瘦了十几斤。白天,她是百折不屈的战士,到了晚上她无数次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徘徊和哭泣。
肇事逃逸的嫌犯始终没有抓获归案,因为叔叔家地处偏僻落后的农村,地方上还没有普及摄像头,再加上出事的时候是正午时分,也正是农村人吃午饭的档口,叔叔独自一人在田边浇水,四周没有目击证人。而当时肇事车辆行驶速度相当迅猛,可怜的叔叔都没来及看清车牌号,人就撞昏过去。唯一留下的一丁点印象就是车子在眼皮底下眨眼间驶来时,在太阳的照耀下,留下的一道银灰色的光芒。
婶婶向亲朋邻里借来的钱很快用光了,叔叔的后续治疗费用和家庭开支又没了着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婶婶迫于压力借了一笔高利贷。负债累累的日子就像捆上了沉重的大铁球,无比艰难地前行着,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年,林天歌退学了,林惠茹再也没有联系过她,她的学习生涯就此终结。年底,徐老太在睡梦中悄然离世。一时间,林天歌只觉得日月混沌,天昏地暗,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光亮也随着奶奶的离开瞬时熄灭,人生只剩惨淡和绝望。
第二年开春,为了帮助叔叔一家减轻经济负担,林天歌毅然决定外出打工。
那年她刚满十八岁,她可以以成年人的身份四处打工了。可是因受学历限制,社会经验又不足,她走了很多弯路,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但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一想到奶奶抱憾离去,叔叔一家成了她闭眼前未了的牵挂,凭着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她也要替奶奶好好扶持叔叔一家,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他们安然度过最难的日子,帮他们还清一笔笔让人头皮发麻的债务。
林天歌的人生就像坐过山车,她从底端冲向高处,在即将达到人生巅峰的时候,她又从顶端直直坠落到人生最低处。优异的学习成绩曾是她打开世界大门的钥匙,通向人生巅峰的筹码,现在她主动放弃学业,无异于放弃了重抵云霄的机会,人生也再难翻身。她与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从此再无任何瓜葛。
第43章 六年后
六年后。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商业街区形形色色、衣着时尚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人流如潮;纵横交错的车行道上红绿灯明灭交替之间,车水马龙停停行行、井然有序,素有“不夜城”之称的A市在一片流光溢彩下绽放着大城市独有的繁华与美丽。
在市中心一处僻静拐角处,闹中取静中有一间名牌咖啡馆。简约高档、舒适时尚的装修风格和微微荡漾的美妙音乐声给人营造出一种安静祥和的氛围,忙碌一天的人们来到这里可以即时舒缓紧张疲惫的身心,再来上一杯浓郁香醇的咖啡,真是一番曼妙的享受。因地处黄金地段,物价高昂,所以来这里喝咖啡的人大多是附近大厦或商业楼里的高薪阶层。
聂一辰端坐在咖啡馆内的落地窗前,稍稍侧头便可看到窗外色彩琳琅的街道。而在远处,顺着鳞次栉比的高大建筑物朝上空望去,一道道亮眼的闪电瞬息间闪过似要将大厦楼顶生生劈开。随着一声声响雷轰隆隆驶过,毋庸置疑,此时的夜空正在酝酿着一场随时可瓢泼而下的倾盆大雨。街道上的行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近来公事繁忙、日理万机,到了晚上更是一场场推不开的酒局应酬,聂一辰难得今晚能够有片刻空闲时间听着舒缓的音乐,望着窗外繁华街道,完全地放空自己,置身事外。他端起咖啡细细品味,再次抬头看向窗外时,只见滂沱大雨顷刻间铺天盖地地从天空倾倒下来。路上行人瞬间被雨水淋个浸透,个个像受到惊吓似的四处逃散。
聂一辰微微蹙眉,有不少人扎堆跑到咖啡馆的屋檐下躲雨,他们几乎密不透风地挤在一起形成一堵人墙挡住了玻璃窗外的美丽风景。聂一辰顿觉扫兴,心中的一片宁静顿时被打破。
这时有人掰开人墙挤了进来,一个纤瘦柔美的女孩儿,穿着紫色短袖,细嫩的肩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编织袋内装满了物件,看起来鼓鼓的、沉沉的,以至于她单薄的肩膀被压出了勒痕,身子也被压得有点倾斜了。硕大的包裹和她纤薄的身影形成了鲜明对比,可她丝毫不以为意,骨子里透着倔强的意味。她脑后随意扎了一个低马尾,头发和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湿,白皙素净的纯美面庞上满是水痕,她有些狼狈地用手背擦拭了几下面庞。她微微扬起下巴,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露出一双澄澈美目。只是她眉头深锁,面容焦虑,神情略显忧郁。
聂一辰的心猛地震颤了一下,他呆呆地望着她。她和他那样近,他坐着,她站着,中间就只隔了一层透明玻璃,可她满眼心事,并未注意到他。
世上怎会有如此长相相像的人?聂一辰不敢置信地想要站起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就在那一瞬,她转身背向了他。
外面的雨咋呼了两下,很快就停了。她背着硕大的编织袋也跟随着人群很快散去。
聂一辰缓过神来,慌忙起身推开咖啡馆的门疾步追了出去。他站在雨后潮湿光亮的人行街道上,急切地四处张望着,可她早已没了踪迹,他再也寻不到她半点影子。
――
林天歌背着厚重的包裹坐上公交车,一路垂头丧气地赶回到合租房内。她将编织袋放进自己房间,去淋浴间简单地冲了个热水澡,再回到自己房间翻看了一下手机,再过两天就是28号了,林天歌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每个月的28号都是固定还款的日子,婶婶借的那笔高利贷,利滚利,利滚利,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原本借的二十万块本金,现在要还五十多万元,这对于贫苦人家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更何况这个天文数字还在不断扩大繁衍。
叔叔因车祸失去一条腿,现在只能做简单的手工活,婶婶则在一家工厂上班,两人的收入合在一起根本无法还清外债。为了帮助叔叔婶婶还钱。林天歌四处打工,到处兼职,洗碗工、酒店服务员、发传单、送外卖……但凡能挣钱的,工资多一点的,活累一点的,哪怕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拼了命她也要把钱挣到手。有时候,整个人累到快虚脱,她真的想一走了之,再也不管不问,可是一想到叔叔婶婶一家的境况,一联想到他们被债主骚扰恐吓,她就于心不忍,更何况那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叔叔,她不能见死不救。
这时叔叔的电话打了过来,他的声音里永远夹杂着愧意:“天歌,今天债主又来了,冬冬和小宝过了这个夏天就要交学费了。我和你婶婶,这个月挣了三千五百块钱,还差一些……”叔叔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近乎听不见。
林天歌强打起精神,假装镇定地说:“哦,晓得嘞!我这个月收入不赖,您老就放宽心吧,28号准时进卡。”
“天歌,叔叔没用,对不起……”
叔叔的这句“对不起”她已经听了无数遍,她已经对它产生了免疫,听在耳朵里不过是叔叔常用的感叹词,就如他的口头禅一般。
林天歌习惯性地安慰:“没事啦,我在大城市里吃穿不愁,日子开心自在!叔叔也要放宽心,开开心心的!”
“好,林歌。你小的时候我没白疼你!”
双方挂了电话。林天歌长叹一口气,她在心里算了一下账。每个月要还款6000元,除去叔叔婶婶的3500元,她至少还要向家里打款3000,因为这里面还包含生活费。如果她能够多打一些钱,冬冬和小宝正长身体,还能吃好一些。可是,林天歌有些犯难了。她这个月刚刚找到一份新工作,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做销售,保底工资1500,她是新人,目前还没有销售业绩,更别提提成了。为此,她白天上班跑销售,晚上下班到市中心摆地摊卖衣服。谁料,燥热的八月正值雨季,由于连连下雨,林天歌出摊时常不顺,这让她愁苦不堪。
临睡前,她从枕头下掏出一张黑白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奶奶慈祥的面容,她端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林天歌抚摸着奶奶的照片,喃喃说道:“奶奶,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叔叔的!那是您最放心不下的儿子啊,天歌一定会帮您守好的。”
第44章 生计
第二天傍晚下班后,林天歌顾不得吃饭,回到合租房背起包裹坐上公交车便往市中心赶。她来到北街,那里人流量密集,卖鲜花的热情大婶早已与她熟络,今天又帮她占了一个位置,她在连连道谢后便插了进去。
林天歌抬头看看天空,夜未至,一抹淡淡的月牙早已心急地偷溜在天边。林天歌心中大喜,今天是个好天!如果她卖力一点的话,今晚小几百的收入还是有的。
一叠叠衣服摆放妥当后,她扯着嗓子对着行色匆匆的路人喊叫了起来:“今年的新款美衣,价格和衣服一样美丽!路过的美女千万不要错过啊!”她双手扯起一件紫色裙子不住地向路人展示着。
叫卖了没一会儿便有三三两两的女性路人结伴光顾,红色票票收到手里的那一刻,林天歌心中暗喜,这么多年来,没有什么可以比握在自己手心里的红色票票更能让她感到踏实和开心的了!
然而,开张没多久,人群中突然出现骚动,有人大喊了一声:“城管来了,城管来了!”林天歌转睛一望,果然在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有几名穿着浅蓝色制服的彪形大汉犹如洪水猛兽般正向这边扑来。周围的小摊贩们也跟着紧张起来,大家逃命似的纷纷拾掇起自己的摊子。林天歌的心情立刻急转直下,她低声咒骂了一句,随即和周围小摊贩一起忙活起来。好在她身经百战,对于这种突发状况颇有经验,只见她将平铺在地面上的蓝布一拢,束成一个包裹,蓝布上摆卖的衣服瞬时被收入包裹中,然后她将包裹迅速塞进她身后偌大的编织袋中。她手上的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又迅速敏捷,像是专门训练过一般,短短一分钟不到,几乎一气呵成。最后,她将编织袋往肩上一背,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奔去。
市中心的北街道人群拥堵,林天歌脚下跑得急了,冷不丁地撞上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挺,几乎高出她一头,林天歌猝不及防,直直地撞在他的胸口上。
“对不起。”林天歌头都没抬,只条件反射地向那人脱口而出极具有象征意义的三个字,简短明了。因为她心里着急一心想着要跑路,根本顾及不了那么多,更别提要站直身子,摆好姿态,向被撞者郑重道歉了。却是由于刚才猛烈的撞击,她口袋里的两枚一元硬币“叮叮”掉落到地上,发出轻轻的清脆响声。林天歌对于钱币的声响极其敏锐,两元能买四个馒头,够她吃两顿的了。她下意识地弯腰去捡,眼明手快地捡起其中一枚,而另一枚却被那高大的人踩在深色的皮鞋底下,只露出半截。再耽误下去,身后的城管就要追上来了,在这火烧眉毛的档口,林天歌想都没想,直接下手将那人的脚一掀一推,简单粗暴。两枚硬币捡到手,她身子都没站直,直接绕过那高大的人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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