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几个替身束手无策。这扇子上的画,乍一看是普通水墨画,其实用了些透视画功,混着阵法和偏门炼器手法,有些地方还需要运用邪气解开。也就是她在多个领域登峰造极,才能看出其中玄机。
她的神识沉入画中,见招拆招,从窗户钻进房间,在其中一道屏风上进入一座坐落于繁华闹市尽头的宫殿,在回廊里迷路了一阵,最终钻进燃着熏香的雕花小金炉,在灰烬中解读出一句话。
――三年内,\舍利出世。
凌韵眯了下眼。
这五百年,回元宗、合欢宗、剑宗、寰山寺、火神洲,正道几大势力联手,已经将邪修的布局大致摸透。
他们已经掌握大部分堕邪的大小门派,以及其中关键的联络人。
他们也知道了不少信息。
比如最后一颗\舍利是个人。
这颗\舍利还在成长期,邪修们内部也在疯狂追查它可能的踪迹。只可惜,这些行动多半是徒劳,这颗\舍利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在悄然蛰伏,静待出世那一刻。
届时,邪道将迎来自古以来的第一位邪尊,带领邪道走上前所未有的辉煌。
尚未觉醒的\舍利,或是邪尊,或许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自然,不管是正道还是邪道,也没有人知道它是谁。
除了凌韵,对此或许稍微有些眉目。
可是她密切监视着凌无源,定期帮他清理邪气,孩子在她的精心呵护下,长势喜人,沉默、正派、心性坚定。她想不通如此他还要怎样才会突然黑化。
【该不会是你死了吧?或许是他把你害死了,无法原谅自己所以黑化。记得吗?他是你的劫。】
珞矶头头是道地推理,在凌韵愤怒的神念中,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凌韵更愤怒了,关键是她觉得它说得好有道理。
这不就等于说她阳寿只剩三年?
凌韵幽幽盯着折扇,眼神有些可怕。
“今日太晚了,明天我们下山。”
凌韵说完,听到肩头细细小小地传来一声“嗯”,弱弱的带着丝羞涩。
凌韵这才发现她一直捂着朝颜的眼睛,把他按在自己怀里。
她立刻合了折扇松开手。
可是少年细密的睫毛依旧紧紧覆盖住眼睑,摸索着抱住凌韵,乖乖地蹭了蹭,满面通红,语气是期盼又娇羞的调调:
“姐姐,可不可以蒙住我的眼睛?”
凌韵:……哇塞?
凌韵这身子的仙女人设其实是稳的,欲念并不算强烈,五百年前那一阵,无非是图个新鲜,新鲜劲过了便对这些事抱了可有可无的态度。
不过她可有可无,其他人却不是这样。
她不主动招惹他们,可架不住他们前赴后继地扑上来。
还花样百出。
这谁能招架住啊。
凌韵清淡地笑了一声,扬手丢开折扇,取一块绸布覆盖上少年精致的双目,从容轻柔地打了个结。
*
第二日,凌韵一早就下山了。
朝颜和她一同离开,不过暂时分开,去处理扇子的事。
凌无源早修回来,迫不及待地走进凌韵的院子。
她的小院是终年冰雪不化的停云峰唯一四季如春的地方。院中阳光明媚,绿意盎然,霁兰树永远开着最盛的白花,暖色调安谧静好,总都能让他在外面冰封的心暖洋洋地融化掉。
可今天,当他下意识将目光落向师尊惯常喜欢呆着的藤椅时,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清冷身影。
只有她留下的传讯纸鹤朝他飘飘悠悠地飞来。
“无源,我有事先去辽城,你按照原定时间出发,两天后到辽城第一客栈与我会合。”
凌无源面无表情听完师尊的留言,转头望着凌韵的房门,半晌,推开。
凌韵的一切对他都没有设过禁制。
看上去,好像对他毫无保留,完完全全敞开。
可是越是如此坦荡,凌无源却越觉得,她有个完全对他封闭的世界,他甚至没有资格知晓其存在。所以才会表面看起来,他可以在她的全世界里自如行走。
凌无源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睡过的床褥。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冷香,还有……
凌无源眸色一暗。
还有一股极其细微的,牵牛花的香气,很妖艳地夹杂进空气中属于她那股冰雪纯粹的冷香,那么的突兀且不合时宜,让人心里像是拧了个疙瘩。
总是如此。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就如同若有若无的气味一样,说起来完全可以用多疑和错觉解释。可是他知道,凌韵的生活中,存在着一些他无法解释的痕迹。
就好像他看不到她时,她的房间常出现另外的人。那些被古怪移动的物件,不符合她习惯的摆位,不像是她会带回来的东西……就好像除了她,有另一个人常年生活在停云峰,可是她却完全掩盖了那个人的踪迹。
如此费心是为了瞒着谁,无需说。因为停云峰顶除了她,就只有他一个活人。
凌无源有些难受地闭了闭眼。
他的全世界里只有她,可是她却只对他开放一部分。
她和那个隐形人的关系,都比她和他要亲密。
这种不知她在哪里和谁做什么的失控感,让他心脏仿佛被揪住一般地疼。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总会有大逆不道的念头……想把她完全完整地握在手里。
……
凌韵并不知道自己乖巧沉稳的徒弟正在某种黑化的边缘试探。
她此时已经和齐何辜碰了面。
事关重大,昨天她破获折扇密语后就通知了另外几人,其中齐何辜离得最近,一早便等在了约定的集合地点。
齐何辜跟她讲完了正事,一时间无话可说,竟骤然显得有些拘谨。
其实这五百年来,他还从未有过这么长时间与凌韵单独相处的机会。
另外几人会自己找机会,和她独处,甚至和她过夜。可是唯独他做不到,好像也没那个资格。他虽然没有刻意避着她,可是很显然,在其他人都铆足了劲往她身边凑的时候,很容易就被挤在后面。
凌韵自然没在意他,凌韵忙着应付别人,忙着带徒弟,忙着天下安危大事。
凌韵也是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和齐何辜之间,竟然比五百年前更生疏了。
五百年前他还会找茬跟她吵架,还会傲慢地与人争风吃醋,还会掐尖般努力当一个最好的替身,可是现在的他沉静得愈发像是虚华道尊的翻版。
算了,这种人可能就不适合她。终究她也不是喜欢倒贴的人。
凌韵余光瞄了齐何辜一眼,有些百无聊赖地如此想着。
凌韵是仙女,当然不负责找话题,而是淡然地拿出传讯玉简,简单批示了那些个粘人精发给她表达思念和爱意的传讯。
齐何辜在旁边默默看着她坦然接受不同人的示爱,偶尔还被某个人某句话逗得展颜一笑,格外开恩地多回两句话回去。
齐何辜毫不怀疑,对面的人接收到女神赞赏的反馈,会高兴得发疯。
因为他也会如此。
如果凌韵愿意对他说两句好话,他大概也会激动得发疯的。
这一点,五百年前他羞于承认,所以用易怒和抗拒伪装自己。可是现在他又多了五百年的沉淀,更多了五百年在她身边的时间,感情的积淀也多了五百年。他已经能直面自己的内心。
他就是喜欢她,喜欢到五百年来任她差遣毫无怨言,喜欢到哪怕没有希望也要待在她身边、做一个对她有用的人、不可或缺的人,喜欢到哪怕她和别人调情,和别人做i,甚至当着他的面勾三搭四……也还是克制不住地,喜欢她。
只是,她因为他与凌犀相似,对他的那点短暂的兴趣,大概早就消散了。
被他自己当年亲手作没的。
想起自己当年的傲慢自大,齐何辜苦涩地承认,是他活该。
所以,既然知道她不喜他,齐何辜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厚着脸皮去纠缠打扰。他只是庆幸,凌韵需要人手,需要可信的人帮她对付邪道那群人。
她还需要他,需要他的能力、实力与势力。他这个替身当得名不副实,可是至少他还是她的亲信之一。
两个不擅长交流的人,脑子里的想法牛头不对马嘴,可是却诡异地在误会中和谐地相处着,反倒比五百年前唇枪舌战时和谐的多,一时间竟也有种默契与惬意。
“你这么早来辽城,是要参加三日后的仙门大比?”
凌韵随意问道。
他们约在辽城见面,主要是因为三日后,修仙界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将在此处举办。这是九洲四海最盛大的活动,所有玄丹境以下的修士均可参赛,凌无源也要来参加,所以凌韵为了两头不耽误,也为了避免这么多大佬聚头引人耳目,才选在这个地方。
齐何辜自然不是亲自来参赛的,不过他或许要负责带队坐镇?
剑宗老宗主身体每况愈下,如今的剑宗实际上已经由齐何辜掌权。
五百年过去,凌韵的在修仙界的地位如飞龙乘云,从声名显赫的无情道主,成为修为盖世的天下至尊。齐何辜的成就相比之下或许不值一提,但若单独拎出来看,一个五千五百岁的入元境兼顶级宗门掌门人,实乃万年难遇机遇惊绝的命世之才。
齐何辜和凌韵一样。千年前,人们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新一辈的佼佼者”。千年后,虽然仅看岁数,他们依旧年轻得比不上那些老家伙的零头,可是所有人都把他们尊为一方巨擘,打心底里慎重敬畏。
两个跺跺脚能震动九洲四海的人物,安静地对面坐在辽城客栈的房间里。
齐何辜见凌韵关心他,立刻回道:“是。我师兄的徒弟此次要来参加,师兄在外有事绊住了,委托我来照拂一二。”
“你这些年没收个徒弟?”凌韵好奇道。
齐何辜摇摇头,好像并无心讨论收徒的话题。
他抬眸看着凌韵:“凌无源这次也要来?”
“嗯。他最近刚晋升到灵台境大圆满,出来见识一下,有助于扩宽他的心境。”
“你对他倒是很用心。”
齐何辜这句话说完,当即反应过来这话好像有点酸味,忙补救,“我的意思是,五百岁的灵台境大圆满,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必然是师尊教导有功。”
找不出第二个?这话凌韵可就不同意了,凌韵淡淡看他:“当年我也是。”
“那是你天赋资质,纵古无双,谁能和你比?”
齐何辜立即正色道。
哪怕是仙女也不会反感这样自然流畅出自真心的恭维。凌韵笑了,摇了摇头,“无源不比我差。”
若不是她强行剥夺了他先天邪体的优势,他的修炼速度不会比她差。
偶尔,凌韵会想起当年那个逼迫师弟师妹遵从自己的修道方式的廉嘉禾,觉得自己的做法,其实也并没有太大差别。
廉嘉禾认为要吃苦、要以近乎残忍的严厉要求自己、甚至抛却外表浮华,才能通达大道,所以以此要求门内弟子。
凌韵也是排斥邪气,所以自作主张把凌无源捡回来,将他命里自带的邪门坦途强行剔除,转而引上一条对他来说更加艰难、恐怕也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的路。
或许对凌无源来说,当初没有遇到她,顺理成章地成为武功盖世的大魔头,人生会更加顺遂无忧。
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混蛋。
大概她比廉嘉禾唯一好的地方就在于,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永远不会对凌无源虚伪地说出“我是为你好”。她只会坦然对他承认,她对他不管是养育还是教导,都出自私心。
收徒于她,是她在证自己的道。至于他的道,要他自己去寻。她不能替,也不会替。
凌无源这孩子最近似乎正是因为想不清这一点而纠结。
凌韵稍微有些烦恼。凌无源的异样她不是全无觉察,在她看来,是这个转生版的凌犀还太过年轻,没有悟到无情道的真谛――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不应为他人负责,也不应被他人负责。
人与人之间很简单。冷漠,自私,管好自己的事,有冲突时谁拳头硬谁说了算。
凌无源对其他人是足够淡漠的,可是凌韵觉得,他有些过于依赖她这个师尊了。
好几次她消失一阵时间后回去,都能感受到小朋友探究的目光,就像是被主人丢在家好几天的宠物,虽然傲娇乖巧不抱怨,可那股不满却从点滴中透露出来。
很可爱,但无情道人不能如此,凌犀尤其不能如此。
如果觉醒后的凌犀发现自己有这样一段像猫一样粘着徒弟的时光,一定会默默生她很久的气。
……明明她是无辜的。她对他可是秉承着他教她的原则,冷酷无情得很啊。
想到这,凌韵细微地勾了下唇角。
齐何辜看在眼里,心脏有些酸涩。
这个有些宠溺的,明显是因为想到凌无源露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难过。
齐何辜抿了抿唇,措辞了一番,想说话。
却被凌韵倏然掀起的眸光打断。
凌韵将一根食指竖到唇边。与此同时,他藏在袖中的玄夜珠泛起不容忽视的黑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文下的小天使都好可爱,按爪好可爱,说话也好好听,呜呜呜爱你们挨个抱抱举高高转圈圈
第69章
凌韵和齐何辜追了好久,才终于在城郊一个废弃的破庙里斩杀那只虎形邪兽。
然而,凌韵吸收了邪气,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事情不太妙。
“奇品阁的缩一缩束缚网。”
凌韵碰了一下面前透明的物体,感受到它一个颤动,往里缩了一寸。
“奇品阁的东西?”
齐何辜语气不太好。
奇品阁在修仙界……算是大名鼎鼎,或者说臭名昭著。
这家开遍九洲四海的商铺,专门卖效果奇佳的整蛊小道具,并且不知背后那个不把才华用在正地方的修士到底是谁,脑子里源源不断的鬼主意,偏偏做出的道具精巧难防,许多德高望重的修士都中过奇品阁的小把戏,在晚辈面前颜面尽失。
凌韵也有点郁闷。
缩一缩束缚网,以无形无色的法器为载体,其实是一种阵法,钻了天道规则漏洞,无视修为境界,下到凡人,上至道尊,都无法蛮力破开,只能等三日后效力自行解除。
这种束缚网一旦套牢,不会压制人的修为,可是人却出不去,越是挣扎,网就缩得越紧。
不过这束缚网只能用作玩笑,真正的对决中,一个对修为没有压制的道具,很难真正起到限制敌人的效果。
所以这破庙里的束缚网,很可能只是某个顽皮的孩子不小心遗漏在这里的陷阱,多半和今晚的邪兽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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