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正清清冷冷地摆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问:“佛子?”
……简直演得太像了,那影后果然应该是她的。苏浅浅一生气,脚步便加快了些,对陆鉴庭十分敷衍地假笑了一下,便领着人往沉幽殿方向去了。
沉幽殿布置奢华,其实根本就是个监狱,结界借用了鸡嘴鱼留下的暗水牢,禁制一开,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外面的人也别想进去,当年她刚来时不被凌无源信任,也在沉幽殿住了好一阵子。
看来凌无源对这位忠诚的卧底功臣也没什么信任。
也是,拥有最重磅的佛子身份,却没能完成任务,不说吸收一颗两颗\舍利吧,竟然连邪气都没沾过……苏浅浅已经对歪到外星球的剧情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想吐槽。
一定是凌韵这个海王穿来,勾得佛子沉迷红尘不务正业了。
没关系,她会修正一切的。
苏浅浅温柔又不走心地把人带到地方,温柔又不走心地交待了两句,装作不屑的样子叮嘱:“你对邪尊很重要,可莫要乱跑,尤其是别被凌韵看到了。你应该还记得你以前和她的关系吧,虽然她失忆了,但邪尊大人希望不要节外生枝。”
她这样的嘱咐实在没有必要,因为陆鉴庭根本出不了沉幽殿。就是这样,她还要提点两句,生动演绎了一个衷心又跋扈的狗腿子形象。
这样的狗腿子,总能起到不经意提醒主角的作用。
苏浅浅顿了顿,又用一种不耐烦的声调道:“哦对了,我忘了你出不去,不过邪尊宠凌韵,整天纵容她乱跑,若是不小心跑到你这来也不用惊讶,好生招待着便是,若她不走,也没必要惊动邪尊大人,通知我就是了。”
陆鉴庭那双浅灰色神似凌犀的眸子淡淡望着她。就算凌无源再宠凌韵,也不会让她随便跑到他这种危险人物的住处。
苏浅浅垂下眸子避开他过于透彻的目光,柔婉优雅地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苏浅浅直奔凌韵那,反正她是凌韵的“婢女”,光明正大顺理成章。
凌韵清冷地站在房间中央,也正在等她。
苏浅浅抬起手,袖中一道流光倏地窜上凌韵的手腕。
“这是沉幽殿的通行令。”
月光一样温柔的女子嗓音细弱地压低。
“要小心,陆鉴庭……他就是最后一颗\舍利。”
苏浅浅柔柔弱弱地低下头,脖颈像只一折就断的水仙花,遮住了眸中的神色。
凌无源才不会把不限次通行令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方才的通行令,是她花了这些年攒下半数身家换来的极品道具。
她不心疼,因为很快,她就再也用不上那些积分了――她就要成功了。
她会保证今晚的凌韵和佛子不被打扰。
她知道凌韵一定会去的。她认识的那个凌韵,哪怕明知凶险,也绝不会放弃获得力量的机会。
第111章
当晚,凌韵用了点小技巧,才终于把许久未见分外热情明显打算勤耕到天明的凌无源哄睡了,一袭白衣鬼影一样无声无息溜进沉幽殿。
她不用进去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不是陆鉴庭的气息,而是浓郁的邪气,与她在自己身上和邪修身上见到的邪气都不同,是万煞之谷深处那种凶恶无情洋洋洒洒,随时打算撕裂天地的阴邪之气。
凌韵眸光闪了闪,推开门。
恶臭的邪气好像霎时被一股清新的风驱散。
撞入眼帘的是长身玉立于窗边的人影,背对着门,清丽如同遗世谪仙。垂地的银发闪着绸缎般的色泽,看着便不难想象其淌过手心的柔滑,以及它柔软地缠在她身上、绕过她指尖、拂过她肌肤的触感。
那些回忆让凌韵无情的心都有点刺痛,一时间定在原地。
窗边的男子缓慢地转过身。
没有面纱。妖异的唇,美艳精致的下巴,还有浅灰色的冷眸,完全暴露在凌韵面前。
但他的眼神却不似之前那样宽和又淡薄,尤其是看她的时候,会带上淡淡的、对宠物般的宠溺。
那是双太透彻的眼,同之前有些区别。之前他的神色也是透彻的,那是一种纯粹清白未沾染过尘埃的透彻,可如今却更像是看透世事的通悉。
凌韵很不喜欢这个眼神。
她心里知道陆鉴庭没做错任何事,也并不是故意欺骗她。他认识她时,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一辈子都在寰山寺修行的佛子。他那个师父或许知道真相,但显然没有告诉他。
可是现在,她心中悲凉地明白,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是她认识那个人。
\舍利,只是拥有人类记忆的邪物。哪怕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再久,哪怕曾经连自己都把自己当成人类,也终究不是人类。
差点融入恚獍灵魂的那一次,她已深刻地感受到,邪物和其他生灵,有多么根本性的不同――邪物有智慧,可以习得人类的一切,完美地伪装融入生灵的世界,但它们天然的冷漠,和人类隔着物种的天堑,是无情道人都无法认同的残忍。
她无法忍受,她曾经那样相信的人,居然只是个披着人皮学习人类感情和行为的邪物。
她无法忍受这个邪物带着与她亲密无间的记忆,在她面前跟她耀武扬威。
她更羞于承认她曾经有几个瞬间产生了动摇――期待着他还是她认识的陆鉴庭。
只是他显然不是了。
他不回她的传讯,已然用沉默表达了立场。
陆鉴庭定定看了她一会,才开口:“道主生气了么?”
凌韵抬眼盯住他。本来还没那么生气,被他这么一说,用着熟稔的、不解又温柔的、仿佛他还是她的替身的语气,她倒是有股怒火伴着莫名的委屈窜出来。
她从来没说过,但陆鉴庭才是她找的最像替身的一个替身。
其他几个,她基本都是见色起意,可是唯独佛子,大概是一开始总戴着面纱的原因,她是真的有某些时刻,把他错认成了凌犀,也把他当成了和师尊一样,可以依赖的人。
这种话如果说出来一定有人要说她崩人设了。无情道主永远在上面啊,无情道主怎么可能依赖呢,无情道主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而生气呢,无情道主应该顶天立地,冷酷无情,强大到不用在乎任何人才对啊。或者,哪怕是那个花心滥情的凌韵芯子,也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该留恋任何一朵花,不是么。
可她就是在乎了。
她是可以不留恋,可以冷酷,但那些必须是她主动――她主动抛弃他们,她主动消除他们的记忆,她主动不要他们的感情。
不能是现在这样,他,被邪道,灌输了以前的记忆,然后便毫不留恋地背叛了她。
他不能把她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动物,像山一样为她遮风挡雨,又像父亲像兄长一般百依百顺温柔宠溺给足了人安全感,润物细无声地化进她的生命里,成为一个虽然没有凌犀强大,却在许多时候可以取代凌犀,且比凌犀柔顺一百倍的替代品或者是必需品。
然后又一言不发地把她丢掉。
若是她从来没对他产生感情联结便罢了。可现在,她与他都知道她接纳了他的时候,他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容许的冒犯。
或许究其根源,凌韵心里现在的怒火多半来源于这种对她权威的挑衅,少部分才来自于替身飞了的伤心。
她觉得挫败――陆鉴庭以前的记忆就那么深刻么,他对邪道的忠诚就那么不可动摇么,就连道尊递到面前的大腿都不肯抱?他哪怕作为\舍利,难道不应该也会冷漠地选择最强大的主人么?
还有他对她的感情,看起来是那么诚挚浓烈,好像连命都能给她似的,居然和他以前的记忆比起来不值一提,居然只是他根据自己当时的身份,而精密计算出的行为!
哪怕是在他扮演人类,没有邪物记忆的那些年,他也从未真正爱过她!他只是学着世上的人,做出了爱她的样子!
凌韵知道自己是在生自己的气,好几千年的高龄,竟是第一次这样离谱地错信了一个人!
他是她所有替身里从头至尾最让她省心的一个,所以也是背叛时把她创得最狠的一个。
凌韵便这样清清淡淡地看着他,心里因他一句话原地爆炸,上次这么火冒三丈大概还是好几百年前刚遇见齐何辜的时候。
但下一秒,男子竟猝然欺身上前,直吻住她。
这一次,男人真正的令她无比熟悉的气息,带着股急迫逼人的味道争先恐后往她口中钻,和从前缠绵时没有任何分别,于此情景下却分外让人愤怒,每次都使她平静的檀香这一回却浓烈得让她作呕。凌韵猛地推开他,语气难得有些冷厉:“你干什么?”
“你。”
凌韵:?
凌韵简直要恼羞成怒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也知道我不会因为你是你就心软。”
她也不想与他绕弯子了,直奔此番前来的目的。一个叛徒,没什么好生气也没什么好伤感的,还是称霸天下最要紧。
陆鉴庭却淡然得气人,慢吞吞伸出手,像以前一样,大狗撒娇般拉住了她的手:“与我做一次,\舍利就给你。”
这话一出,陆鉴庭脸色一白,受不住直接跪在凌韵面前。
凌韵的怒火伴着威压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这邪物越界了。他难道真的不知道这是一种羞辱?什么叫做一次就给她,她难道会为了\舍利卖身?她记忆里从来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还敢如此冒犯他,是她曾经对他太好给他的勇气?
银发的男子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地上却落了几滴血迹。
凌韵收回压迫,冷声:“再给你次机会。”
陆鉴庭擦了擦唇角的血,爬起来,脸色白得可怕,可神态和语气依旧是清浅柔和:“道主若不愿,便坐下来喝杯茶吧。”
凌韵垂眸想了下,扬袖坐下,脸上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冰冷。
不气不气,没什么可气的,现在的他和她认识的他理论上已经不算是同一个人,她也不算错信。
就像是人交朋友的时候永远没法预测未来,不知道朋友未来会不会变坏。一个人也没法提前知道过去发生的事,猜不到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还有失去的记忆,和因此被改造的三观。
邪物没什么三观,但邪物也会根据记忆调整自己的表现。
两人的对话得以不咸不淡地进行下去,深夜点烛,居然还有点漫漫长夜促膝长谈的温馨。
只听陆鉴庭问她:“道主是羽化过了么。”
凌韵淡然:“是。”
陆鉴庭微怔了一下,又问:“痛么?”
痛不痛他自己不是最清楚?凌韵其实昏过去不记得了,但还是点头敷衍:“嗯。”
陆鉴庭眼神轻轻揪了揪。就像是从前看到她冒险或者受苦时,那种不宣于言却真切心痛的样子。
在这装什么呢?他还会真心关心她?凌韵对这个演技精湛的邪物没有一点信任,很是随意地换了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所以你究竟多少岁了?”
“五万七千六百零八。”
非常精确。凌韵有点震惊也有点了然。世人都道佛子三岁入寰山寺,如今也就五千多岁,原来他这一部分作为佛子的人生,只占他这辈子的零头。
那也难怪他偏向邪道。就连她,大半部分的人生都在修仙界,都还惦记着自己的“根”,对陆鉴庭来说,这辈子的五千年只能算是路上扫过几眼的风景,就连在记忆里拥有一席之地的待遇估计都没有。
“玄知大师一直都知道?”
有法术可以将一个记忆空白的成年人伪装成幼童,但凌韵不信那个神神叨叨的玄知大师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他甚至叮嘱陆鉴庭不要接触邪气,他差不多是在帮他掩盖。说起来,陆鉴庭之所以会缠上她,也是因为玄知那个离谱的预言――她会愈发肆无忌惮地吸收邪气,也是因为他们师徒。
想到这,凌韵不禁怀疑那个玄知也有问题。
可陆鉴庭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师父希望能为我争取些时间,让这一天晚一些到来。”
凌韵眼眸动了一下。晚一些到来,然后呢?
“可是劫是无法避开的。”
凌韵听到“劫”这个字,就像在脑中拉响一根弦,不由抬眸看他。
浅淡的眸子平静、清寒,和从前一样,若不是她可以毫无阻碍地感受到浓郁的邪气从对方身上传来,她或许会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佛子。
从前听陆鉴庭说她是他的劫的时候,总觉得像是开玩笑,可是见过玄知大师以后,她突然觉得这个预言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劫应验了,她失败了,险险苟住一条命。那他呢?
现在的她,要怎么成为他的劫?
凌韵眸色暗了暗,问:“你为何不问我和凌无源的关系?为什么不向他通风报信?”
她直截了当,再也没有避讳两人从见面起就一直默契回避的事实――他的易主和背叛。
她心里总觉得不安稳,想快些把事情了结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夜已经很深了,她可不打算和他聊通宵。
她不舍得和他直接开战,想最后再从他的记忆里获知一些她想知道的真相,因为一旦开始,她必会倾尽全力杀了他,所有悬而未决的问题都会变成永恒的遗憾。但是她也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留恋,造成什么意料之外无可挽回的后果。
她是他的劫,答案很显然了,她会杀了他……而他也会拼尽一切力量反抗。
陆鉴庭看着她,眼眸含了点笑。
“因为道主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
凌韵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不问她和凌无源的关系?因为她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任何人手里。
凌韵喉咙紧了一下。他毕竟是了解她的,哪怕是邪物,依旧是了解她的。
她和凌无源的关系,无论如何,都无所谓,因为她一定要掌控一切,包括凌无源。
即使导致他魂飞魄散,她也不会改变这个初衷。
顿了下,男人接上了下半句:“因为道主想要\舍利。”
凌韵看着他。
这是在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
不通风报信……是因为她想要\舍利?
她这一次是真的不太懂这个因果。但她听懂了一件事――她和他都了然了:她想要\舍利。
而他,就是\舍利。
她想要他死。
好像宣战的号角被猝然吹响。凌韵神经默然绷起,轻声道:“我要你就会给我么?”
陆鉴庭笑了,妖艳的唇一勾,竟有些狡黠,这是从未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
清冽的声音带着笑意:“道主哪次要,我没给?”
凌韵瞠目――他居然一言不合又调戏她!凌韵有点想生气,却莫名生不起气,但是不生气又好像纵容他这么轻贱她似的,于是冷下脸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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