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简简单单几句话,魏泫便再不用猜了。
正是那日莽着一股劲追着他的姑娘,分毫不差。
抿了抿唇,魏泫忽地不知这事该怎么办,甚至觉得有些棘手。
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里多等片刻。
然等到日暮,游人都散了,魏泫顶着冰饮阿婆叹息的目光,神色静默地回去了。
往后几日皆是大差不差,尽管未在东岸地一直待着,魏泫还是时不时踱到老柳下,就好像只是寻个清净的地喝酒。
就是时常被那卖冰饮的焦婆婆看热闹,不过魏泫脸皮厚,也不在意这些。
而焦婆婆,看着这小郎君一日接一日地过来,虽不说缘由,然她是个明白的,心里头的不满早已变成了唏嘘……
那小姑娘瞧着是个有气性的,不知可还会理这个小郎君。
不过这都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了,她还得忙着做冰饮呢。
焦婆婆很快陷入了忙碌中。
……
又是一个双日,昭兰早已大病初愈,磨了月娘几句便成功出去了。
被拘在芷兰殿养病的几日,昭兰也想清楚了。
她与那个小郎君怕是没缘分了,那日便半点回应没有,如今只会是大海捞针。
然男宠这事还是要继续操心下去,毕竟魏家父子一日不走,她便一日不能心安。
只是一想起那小郎君的模样,昭兰难免还是会心神怅然。
因而今日到了曲江池,昭兰也没心思在画舫上枯坐着,改换成一叶扁舟。
想着在小舟上晃一会,亲近亲近粼粼江水,心境或许会豁然开朗。
学着那日小郎君的模样,昭兰半倚在小舟上,除却芙蓉偶尔的碎碎念,倒也十分悠然。
蓝天碧水似乎当真有些抚慰心绪的作用,昭兰心头的焦躁慢慢褪去,变得宁静旷远。
什么魏家,什么男宠,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了。
偶尔船家还会唱着她们金陵的小调,昭兰甚至都有些迷糊了
这一趟游船,昭兰只觉岁月静好。
眼看着日头渐渐爬升至正南,昭兰的肚子也恰到好处的叫了,主仆两人悠然上了岸,准备乘车回三姐那里用了午食再走。
没想到的是,平日里那般兢兢业业寻觅男宠都不得进展,如今无心插柳,却颇有收获。
刚扶着芙蓉的手上了东岸,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听着声音便知年轻的郎君叫住。
“姑娘留步~”
那声音是在后头,并不能确定是在唤谁,因而昭兰并没有回头。
然身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脚步声急促,匆匆靠近,昭兰才察觉到这人可能是在唤自己。
主仆二人回头,昭兰目光落在其上,暗含打量。
特殊时期,昭兰已经习惯了对郎君们进行品评,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那郎君似乎没想到昭兰的目光如此直白,神色窘了一阵,倒是有几分可爱。
是个面皮俊秀的郎君,瞧着还未敷粉,气质清润,不见阴柔,倒是不差。
“郎君何事?”
应声的同时,昭兰在心中给出评价。
那郎君先是直着目光怔了片刻,待到姑娘身边的婢女皱眉,才忙不迭将手中一物奉上,温声解释道:“姑娘的香囊掉了,我来还于姑娘。”
昭兰一看,果真是她今日出门前挂在腰间的凤鸟莲花纹的镂空金香囊,再低头一看腰间,果然没了踪影。
想必是先前动作幅度大了,致使香囊掉落。
“还真是,真是多谢这位热心的郎君了。”
芙蓉懂事地将香囊球接过来,再度佩在了她的腰间,昭兰瞅着眼前郎君是个不错的,便来了几分兴致。
且说几句看看如何。
在昭兰的有意搭理下,那郎君顺杆子往上爬,很快二人便你来我往聊了起来。
那郎君是个健谈的,几下就将自己的底透了。
此人姓苏名晏安,家中行商,做丝绸生意,是隔壁扬州来的外地人。
“不知姑娘名姓,可否告知?”
这位苏郎君明显是瞧上了她,那目光虽隐晦,但昭兰还是能意会到的。
想着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昭兰随口诹了一句姓赵,便继续打探道:“郎君家中兄弟几人?”
苏晏安一听这颇有深意的话,眼眸亮了亮答道:“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家中行三,还有个幼弟。”
这样一说,昭兰便放心多了。
就算是找男宠的,昭兰也是个有原则的,一般不会对家中独子下手。
只是有珠玉在前,昭兰再瞧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挺好,我……”
然再放不下也没用,昭兰不能整日为着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浪费时间。
还要开口问些什么,眸光轻转,昭兰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不远处的老柳下,那个不久前让她抓心挠肝的小郎君正抱着双臂站着,虽看不清是何种神色,但可以看得出是瞧着她这边的。
不能怪昭兰多想,他站哪里不好,偏生要站在她先前约见的地方,那姿态,更像是在那等待了许久。
顷刻间,昭兰对这位苏郎君的几分心思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心思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那个莫名出现的小郎君身上。
心中百转千回,她定了定心神,对苏郎君笑道:“失礼了,刚巧碰上一个故人,便先告辞了。”
虽然知道这般会让这位苏郎君黯然神伤,然昭兰不得不离开,因为她还有人要收拾。
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然还需试探一番才能确定。
苏晏安看着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昭兰,嗳了两声,果真有些怅然。
不待他瞧瞧昭兰要去瞧什么故人,兄长便将乱窜的他寻了回去。
如闲庭信步一般,昭兰端着斯文优雅的步伐往老柳的方向走,像是陆陆续续的游人一般,仿佛只是在赏景,没有瞧见树下的魏泫。
余光中,昭兰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顺着她的步伐而移动,这更是大大证明了昭兰先前的猜想。
他就是在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昭兰心头火起,直叹一声:晚了。
忆起那日自己在雨里从头等到尾都没瞧见半个人影,自己还受了风寒,昭兰胸腔子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如今倒是过来了,且看她愿不愿意搭理他!
这般想着,昭兰就当作没瞧见人一般,气定神闲地自老柳旁经过,对人一眼都不带瞧的。
这对魏泫来说是极不合理的。
先不说他这位置显眼,再加上人也显眼,不时有姑娘过来搭话,含羞带怯的,一瞧便知是为了什么,来往的年轻姑娘难有瞧不见他的。
偏生那姑娘就好像瞎了眼,目光巡游了一圈,愣是没有半分反应,抬腿就要走远。
魏泫守株待兔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等到兔子,先被闹心一番不说,兔子更是瞧不见他,翘着尾巴就要走。
“站住!”
忍无可忍,魏泫一改闲适的姿态,放下环着的双臂,对着兔子扬声道。
第13章
那声其实并不可怕,但昭兰就像是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骤然一颤。
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昭兰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让芙蓉在一旁看得神色振奋。
就该这般,给那人一点颜色瞧瞧。
主仆两人走得虎虎生风,像是一点都没听到,这让魏泫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身随心动,他不假思索便大踏步追上去了。
相比于昭兰主仆二人的慢悠悠,魏泫一步抵三步,袍角翻飞,只几息的功夫便越过熙熙攘攘的游人,追至昭兰身后。
既是来曲江游玩的,周遭的步子便没有那般毛毛躁躁的,察觉到身后迅速逼近的脚步声,昭兰眉间一跳,心口也不受控制地擂起了鼓。
她真的太中意这个一眼便让她沦陷的小郎君了,哪怕是这人混账放了自己的鸽子,让自己空等了一日,昭兰瞧见他时,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然吃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她要拿出些姿态来,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个受气包。
先前的举动,便是昭兰带有目的的试探。
他不仅在等她,还这般主动追过来,多少有些在意她。
获得了这些关键的信息,昭兰底气足了很多,架子摆得愈发张狂了。
眼前光影一闪,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少年便挡在了她跟前,神色端的是不太美妙。
“你站住。”
他又说了句,语气比先前要平缓很多,但昭兰仍能感受到其中的焦躁。
身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高高翘起,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摇摆。
魏泫好似看到了那条无形翘起的尾巴,竟有些想笑。
“这位郎君何故挡路?”
既然要装,那昭兰便装个彻底,一双清凌凌的妙目如浮云飞絮,就是不肯实打实落在眼前人身上。
就好像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这同第一次相遇时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魏泫很难不生出巨大的落差感。
他甚至还能忆起少女倚在画舫栏杆边上,笑着唤他小郎君时,眸子里的光比她满身绚丽还要惹眼。
从朔州到金陵,喜欢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但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心痒痒的。
也许正如陈三所说,那姑娘鲁莽是头一份,美丽也是独一份。
打量的目光不经意落下,魏泫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就像是一朵水灵灵初绽的迎春花,鲜活美丽又充满生机。
上身是一嫩绿的喇叭袖衫子,着一件鹅黄的齐胸襦裙,裙身是光滑如水的绫,然襦裙外还罩着一轻薄如烟的白色纱衣,那纱衣虽是无色,但特别之处在于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花鸟纹,这样的纱衣,覆于绫裙上,便好似一体,让裙子华美异常。
发髻不再是那日的望仙髻,换了个娇俏柔美的百合髻,一头乌亮的青丝绾起,中央簪着一支金镶玉芍药花型钿头钗,两鬓各缀着一只玉发梳。
她今日描了一个魏泫在边关很少见到的眉形,像是小山重峦叠嶂,十分好看。
只一眼,便让他多日来的郁燥之气全都散去了,犹如云销雨霁。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终究是个资历尚浅的毛头少年,会像旁人一般滋生出些俗人都该有的七情六欲。
“你生气了?”
少年明知故问了一句,引得昭兰朝他翻了个白眼。
“还用问?难道不明显吗?”
昭兰想不通这人怎能问出这般蠢话,气哼哼地还嘴道。
说话的空档,昭兰也适时打量着小郎君今日的打扮。
她是极喜欢小郎君这副形貌的,不光是那张俊俏的脸,还有那高挑笔挺、穿什么都英姿勃发的身子
只是一身玄色的圆领缺胯袍,上面没有任何那些五陵年少喜爱的浮夸彩绣,只有些许迎着日光才能瞧见的兽纹,至于是什么兽纹,昭兰看不太清。
似乎是天有些热的缘故,衣裳也不好好穿,不过不像那日,将半截袖子都折下来,只是将一边的领子翻下来敞着,十分随性。
黑色显得人线条窄瘦,放在这小郎君身上,直将那宽肩窄腰勾勒得淋漓尽致。
还有那双腿,长得都快到她胸了,怪不得这么快就追上她了。
“我可以解释……”
他艰涩地开口,双眉蹙着,心里在火速思考说辞。
他初来乍到,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定然是不能将实话说与这姑娘听的。
为了一个说辞,他愁得都想揍人了。
“那你说。”
昭兰所图不过如此,要么向她诚诚恳恳地道歉,要么说出一个他一日都不能来的理由,要不然昭兰是不依的。
在少女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魏泫额角隐隐有薄汗沁出。
“是我爹,那日从马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去医治,守了一日。”
情势所迫,魏泫急中生智相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说辞,只是对自家老爹有些不厚道。
然非常之实行非常之事,魏泫心里告罪几句,斩钉截铁道。
主仆二人都怔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融了寒霜。
父有疾,子女侍奉在侧,天经地义。
若这种时刻人还能过来和她风花雪月,那才是品行不端。
不光是芙蓉卸下了针对和偏见,昭兰也是当即便露出了笑颜。
如此,她便没什么要计较的了。
“令尊伤势如何,不若我去探望一番?”
误会消除,昭兰再没了顾虑,看着那小郎君时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明媚热烈,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喜欢。
事态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他心底所希望的正轨上,魏泫却神色古怪地瞧了昭兰一眼。
“丑媳妇这么急着见公婆啊?”
这句话连魏泫都不知道是怎么被他说出来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蹦出了嘴。
他是土生土长的边关儿郎,又是备受三军瞩目的镇国大将军、大司马之子,又是整日混迹在一些大老粗的军汉中,说话自在惯了,如今这话,也是顺着嘴就说出来了。
两人都是一怔。
和少年的无措不同,怔过之后,昭兰仿佛是意会到了什么,笑容愈发灿烂。
“我可不是什么丑媳妇,你休要用这个字眼形容我。”
昭兰自负美貌,哪里能听别人说她丑,就算是俗语也不成。
少女一双妙目盈盈,说这话时仿佛挂着水波,闪着如曲江江水一般的潋滟光泽。
魏泫懊恼过后,对上少女明艳又傲慢的笑颜,竟忍不住跟着扯了扯嘴角。
这姑娘就像一只招摇的孔雀,动不动就要把她那扇翠羽竖起,高调地绽放自己的美丽。
准确来说,是对着他。
虽然魏泫在家也极少见识过孔雀这等娇贵禽类,但魏泫有所耳闻,只有公孔雀为了示爱才会向着母孔雀开屏。
然到了这姑娘这倒是反过来了,魏泫一将她跟公孔雀联系到一块,便觉得十分滑稽。
刚想笑来着,魏泫心思一转,又笑不出来了。
她是公孔雀,那自己岂不是母孔雀了?
刚要溢出唇畔得笑很快便僵住了,魏泫沉默了。
昭兰可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以为他这番变化是因为说了些不该说的害羞了。
嘿,瞧着放荡不羁的,竟然还有几分纯情?
老天爷诶,她更喜欢了。
昭兰心里再没了计较,只余满腔欢喜,语气欢快道:“行了,谁叫我喜欢你,我不怪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便是昭兰这样的姑娘。
魏泫往日那张锋利无比的嘴几番也失了作用,三番两次被噎住,掏空了肺腑竟没有能压制住这姑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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