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裴子瑜阻止了他。
“?”顾临渊不解。
空气中凝结出朵朵雪花冰晶,若隐若现。
裴子瑜手中通体翠绿的沧澜笛在灵力催动之下逐渐变为冰蓝色。
三张疗愈符自他袖口飞出,于半空一字排开,随即冰蓝色火焰将其吞噬,灰烬散成一场雾蒙蒙的烟雨,如丝绸般细腻的灵力包裹住地上的女妖。
她身上狰狞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顾临渊眼睛几乎瞪直。
疗愈符不稀奇,奄奄一息的妖女妖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为何向来不近女色、冷酷无情的裴师兄,会亲自给这只女妖疗伤啊?
他从未听说裴师兄给海族二公主以外的妖族疗过伤!
-
关风玥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心脏好似被一只手紧紧攥着,放在火上煎烤,压抑到窒息,钻心的痛楚铺天盖地,却挣脱不得。
她憋屈无比,在黑暗中疼得直打滚。
一道尖利的女声在她耳畔窃窃私语。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愤怒的火焰自身下猝然升起,凶猛的火舌舔舐着她每一寸皮肤,烫得她死去活来。
正以为自己要被烧成灰烬时,她又像一团破布一般,被扔进刺骨寒潭中,冻得她浑身僵直。
耳边是抽抽搭搭的啜泣声。
[远离他。不要跟他回去……]
[不要被他迷惑。千万不要被他迷惑。]
女声一遍遍地重复着,幽怨哀切。
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伤心,关风玥忍不住产生安慰她的念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的每一处器官都晃似不是她的。
她已经被冻成了一个冰人,下一刻躯体就会被冻裂,分裂成一块块的。
分裂成一块块的?
巨大的恐惧感猛然充斥她胸口。
她还不想死呀。
……
关风玥霍地直起身来,像是一条在岸上扑腾挣扎的鱼,不停地大口呼吸着,却怎么也不够。
她不敢去回忆之前梦中的场景,手紧紧抓着一根浮木,宛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大胆女妖!裴师兄的腿也是尔等宵小能抱的!”
关风玥缓了几口气,乌沉沉的眸子寻迹望去,一名青衣男子正气愤地瞪着她。
见到关风玥呆呆的表情,顾临渊更气了:“还不快撒手!”
关风玥下意识放开了手中的“浮木”。
被八字胡关得太久,
她的身体本能地习惯于听从命令行事。
“浮木”是一名人族修长笔直的腿。
金线云纹素白缎面长靴上突兀地印了两道灰手印。
关风玥睫羽低垂,后背绷得直直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青石地面。
“污了您靴履,奴很抱歉。”
裴子瑜默不作声望着关风玥。
女妖身上狰狞的伤口已愈合了大半,只留下了浅浅的疤痕。沾满血污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她个子不算矮,却瘦得不行,乌发如瀑,盖住了她大半个身体。
她的嗓音沙沙的,带着一股怯意,说话时,能清晰地瞧见她微卷的睫毛些许颤抖。
裴子瑜很难将眼前的这个文弱女妖与之前那个殊死一搏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他指尖轻轻勾起一阵清风。
明澈的灵力覆到关风玥身上。
关风玥闭了闭眼,预期中的疼痛感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凉的触感,风微微扬起她的发梢,一息之间,残留在她身上的污垢消失殆尽。
她愣愣地望着自己干净的手心、结痂的伤口。
“谢、谢您。”
“举手之劳。”一阵清风将关风玥扶了起来。
关风玥微蹙起眉。
她隐约想起自己之前与八字胡的搏斗,不要命的反抗的后果便是遍体鳞伤,而现在,她的伤口竟然已经全部结痂。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突然急火攻心去跟八字胡拼命……
那一刻,她的身体恍似不受她控制,做出了她这辈子也不敢做的事。
关风玥打量四周一眼,每只牢笼都空荡荡的,八字胡也不知所踪……
“您二位是……”关风玥迅速瞥了裴子瑜一眼又低下头去,斟酌开口,“是来买妖物的吗?”
裴子瑜没有回答,一旁的顾临渊率先呛声:“你见过哪个修仙弟子会来此等腌臜之地买你们这些低阶妖物?”
关风玥抿唇。
她从未见过修仙弟子,更不知道原来修仙弟子看不起低阶妖物。
她只知道,他们这些妖物拉去奴隶市场上,能够卖出不菲的价钱,给人族当牛做马再合适不过。
“那……这儿的主人去哪里了?”
顾临渊没好气道:“死了。”
死……了?
顾临渊斜她一眼:“怎么?你亲手杀的,你不记得了?”
关风玥右手不自觉抚摸着左臂上的疤痕,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扣着伤疤。
牙关不住颤抖着。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连一只蚂蚁都没有杀死过,更别提杀死一名人族……
极为短暂的后怕过后,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痛快。
在这幽暗的地穴中,八字胡亲手打死过数不清的妖物,这青石板上流淌着各色妖物的血渍,而如今,也有了八字胡的血迹。
……主子咽气的前一刻是什么表情呢?
可曾会有一丝害怕?亦或是一丝懊悔?
他的血是温热的吗?亦或是没有温度的冷?
关风玥努力地回忆着,记忆却十分模糊,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她有些懊恼地咬唇。
一股力道将她右手从左臂上掰开:“静心。”
男子嗓音泠泠如山泉激荡,将她纷乱的思绪强行拽了回来。
关风玥回神,左臂传来阵阵疼痛。
她竟不知不觉间将伤口抠破了。
“是。”关风玥应声。
裴子瑜拿出药瓶,垂眸将药粉小心地抖落她伤痕处:“你主子的尸身我们已处理好,是他伤你在先,无需愧疚。”
这小妖身上的妖气纯粹干净,显然涉世不深,他只当关风玥是因为失手伤人而懊恼。
“至于那些妖物,我暂时将他们收入了芥子袋中,待寻到合适时机,我自会将他们放生。”
伤口处犹如羽毛拂过,酥酥麻麻的痒。
男子清越的音色在耳畔流转,将她纷杂的思绪压下去少许。
包扎好关风玥伤口,裴子瑜道:“你伤势尚未痊愈,可到我的芥子袋中养伤。”
关风玥歪了歪脑袋:“这袋子这么小,奴进得去?”
“须弥藏芥子,一苇渡大千,自然是可以的。”
关风玥黑眸盯了裴子瑜一瞬。
他生了一副清冷疏离的长相,一板一眼地讲述着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
她打小被人族收养,对于修仙界的物什知之甚少。
能相信他吗?
少年眼睛上蒙着一层薄纱,薄纱剔透,衬得他琥珀色的眼瞳愈发淡了。
关风玥无法从这个人族身上瞧出什么情绪,却莫名觉得忍不住想同他亲近。
这种感觉,就像是遇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好友一般。
可她明明从来都没见过他啊。
薄纱在少年脑后系了个结,多余的纱缎搭在他肩上,烛火映照下有细碎的流光淌过。
关风玥反应过来时,指尖已经触到了纱锻一角,细腻的纹理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抱歉。”她像是被烫了一下,飞快地缩回手,不安地啃了下食指关节。
一股极淡的香气飘到鼻尖。
纱锻上残留着一股如同海风般柔软清甜的气味。
关风玥脸色蓦然一白。
不知怎的,这莫名的香味叫她腹中陡然一阵翻江倒海,直犯恶心。
“师兄!这这这……”顾临渊此时突然大叫,“这引煞罗盘怎么又动了!”
他小臂上绑着的引煞罗盘指针正不停地转动,转速由快至慢,堪堪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顾临渊求助地看向裴子瑜,却正好看到关风玥一瞬不动地盯着裴子瑜看,几乎看痴了过去。
“喂喂,你干嘛呢,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了,起开,我找师兄有要紧事!”
顾临渊只道是又一个贪恋师兄美色的女妖出现了,走过去想把关风玥从裴子瑜身边扒拉开,却见她倏尔捉住了裴子瑜的手腕。
顾临渊气急:“!”
裴子瑜茫然:“?”
回应他的是女妖半俯下的身子,她半弯着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关风玥一声不吭,擒着他的手腕。
“你这女妖抓着我师兄作甚!”顾临渊急红了脸。
呵斥声将将落地,便闻得一声粗粝的呕吐声。
“呕——”
不可描述的呕吐物哗啦啦浸透了裴子瑜的衣角。
一股酸臭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气氛霎时微妙无比。
咕噜噜——
一颗浑圆的、裹着酸臭粘液的珠子滚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引煞罗盘的指针安定下来,指向东南方向。
第3章 接任务
地穴中安静极了。
将腹中的酸水也吐出来之后,关风玥虚虚抹了把嘴巴,泪水倒逼在眼眶中打转,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而后直起腰来。
意识到自己扶着的是仙君的手腕,她唰地松开手。下一秒,看清白衣上晕染的糊状物,她腿猛地一软,懊恼地跌坐在地。
“对、对不起!”关风玥几乎爬着过去试图用袖口去擦裴子瑜衣角上沾染的秽物。
见状,裴子瑜后退一大步,避开她触碰:“无碍。”
关风玥连衣角也没有碰到,她呆愣了一下。
是了,她的袖口也沾染了污渍,用这么脏的袖子去擦他的衣服,岂不是越擦越脏?
关风玥自嘲笑笑。
突地,一阵清风拂面,抬头可见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挥了一下,微风消失之际,少年白衣再度洁净如新,关风玥身上、地面的污垢也清扫了个干净。
就连关风玥吐出来的那颗大石头也变得晶莹润泽,显露出七八分珍珠的模样。
施完清洁法咒后,裴子瑜伸手一捞,将腰际悬挂的白玉佩环摘了下来。
叮叮当当——
佩环相撞发出清脆嗡鸣声。
裴子瑜敛神。
此番下山历练,药王谷欧阳俟给了他这块环佩,若是遇到能娇娇的药引,环与佩便会自行撞击,发出信号。
只是……进这个地穴这么久了,这环佩都不见动静,怎会突然发出声响?
顾临渊怒瞪关风玥一眼后,也盯着他掌心的佩环瞧:“师兄,这佩环怎么突然响个不停?”
佩环每响一声便有灵力波动,显然是一件灵器。
裴子瑜没有回答,抬步经过关风玥身侧,最终在地上那颗珠子前停下。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裴子瑜捡起珠子,环佩嗡鸣声愈加紧凑密集,他收掌
将白玉环佩挂回腰带,环佩重回平静。
“姑娘,这珠子不像是你的妖丹,敢问是何物,为何会从你口中吐出?”裴子瑜隐隐感觉到上面有灵力流转,不似凡物。
-
晋阳城,悦来酒楼。
“三位客官里头请!”小二热情招呼。
关风玥随裴子瑜他们到饭桌前落座,一边听顾临渊对裴子瑜说着什么“煞气”“东南方向”的,一边擦拭了几下手中的珠子。
在她腹中放了一月有余的尖锐石头现已磨平了棱角,泛着莹白温润的光泽。
主子说,皇宫里有位贵人,极喜爱她产出的珍珠。
正是那位贵人的缘故,她才一直没有被主子卖掉,因为留着她还有用。
她的作用便是不间断地吞下石头,然后吐出珍珠。
倘若这次主子没有被她杀死,那么她的结局不是被主子打死,就是产珍珠产到累死吧。
永无出头之日的生活,竟然就这样遽然结束了。
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方才在地穴中向裴子瑜他们陈述完珠子的来历后,他们便带她出来,先是去成衣铺给她买了几身新衣裳,又带她来这家酒楼吃饭。
这一天中发生的事美好得像是假的。
关风玥倒也没那么天真,这两位仙君如此待她,想必是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吧……
就像,每回她乖乖吞下尖锐的碎石,以及吐出圆润的珍珠时,主子才会对她有几分好脸色,奖励她一顿饱饭。
天下没有白吃的饱饭这个道理,关风玥比谁都明白。
只是不知,这两位神通广大能够呼风唤雨的仙君,又有什么是缺的呢?
关风玥倒是不怕他们索取,只怕她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能回报的……
这时顾临渊与裴子瑜商量的声音弱了下去。
裴子瑜望着桌上分毫未动的饭菜问她:“姑娘,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没……”关风玥这才拿起筷子,却仍是没夹菜,“仙……裴公子你们不吃吗?”
方才在成衣铺中,他们让她不必以仙君相称,关风玥便改口喊他们公子。
“我等早已辟谷,怎可与你相提并论?你吃你的便是。”顾临渊轻嗤一声,自顾自研究着小臂上的引煞罗盘。
“哦,好。”关风玥将珍珠放到桌上,默默夹菜。
自打她被卖给八字胡之后,便没再用过筷箸,是以用起来还不太适应。
盘子里的酱牛肉肉香浓郁,入口肉质酥软,汁浓味厚,是她从来没吃过的味道。
八字胡给他们吃的多是馊了的剩菜剩饭,连菜的种类都很难辨别,之前和娘亲、李伯一起生活时,也极少吃肉,更遑论牛肉了。
也不知娘亲的病情如何了,八字胡当初出的价钱虽说不高,但若是再加上她留下的那些财宝,应当足够去买上那么几粒仙岛的丹药了吧。
长期吞咽石头伤了喉咙,咽下牛肉时,食管抽疼,关风玥恍若未觉,闷声不吭地吃着。
两位仙君都不吃的话,这一桌饭菜便只能交给她了,不可浪费。
关风玥埋头苦干。
此时,一头发花白的老人踱步走过,在一方小桌前坐好,自书袋中掏出书册放到桌案上,拇指极快地沾一下口中唾沫,将书册翻到想要的页数后,呷一口伙计为他提前备好的茶水,而后醒木一响,开始今日份的说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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