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场上,他们是对手;赛场下,他们是道友,还是得客客气气的才好,不能伤了和气。
裴子瑜点点头,道了句“多谢”,然后转头看向刘鹏,静静等待着什么。
刘鹏却不看他,慢条斯理地啜饮两口茶后,自顾自喟叹:“怪哉!以往品茶只觉苦涩,今日却尝出一丝甘甜。”
“《茶经》有言,北境剑毫茶‘虽不峻拔遒劲,亦甚甘香芳美’,父亲的口味,或许更喜剑毫,届时回金羽宫,可以让三妹带几株剑毫回去栽植。”二女儿刘兰之温婉娴静,莞尔一笑。
闻言,三女儿拍胸脯应声:“待会我就去市集买它十棵百棵的!“
刘鹏摆摆手:“不必啦,茶再好喝,喝多了也会腻。”
刘兰之与老三对视一眼,莫名觉得父亲话里有话。
“父亲,或许是心境的缘故。”刘青青掷地有声,“北境剑毫纵然甘甜,咱们东湖的雨后龙井却也是不差的。只不过十余年来,您一直心系老六的健康,心中牵肠挂肚,茶到口中自然苦涩,如今心事了解,心生欢愉,自然也就能闻茶香、知茶味了。”
“原来如此。”刘鹏看向刘青青的眼神中透着赞许。
裴子瑜却是不解。他不认为刘鹏身为一宫之主会故意无视、晾着他,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应当是与他的疑惑有关。
这雷劫,莫非与金羽宫那位缠绵病榻的少主有关吗?
第55章 坦白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刘鹏一家子仍自顾自闲聊着,而裴子瑜杯中的茶水已然见了底。
他低眸,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杯壁,耳廓中传来了裴卿的密语传音:“此番劫雷,威力比上次更凶、更猛,结界弥合的速度快赶不上它裂开的速度了。以防万一,我与众长老先去结界周围镇守,你速去寻那渡劫之人!”
喀啦——
裴子瑜手中的白瓷茶杯应声而碎,殷红血丝自他指腹流出,染红了瓷片。
琉光宗结界的力量源泉是整座缥缈仙山,比群山之力更为强悍的雷劫,在整个琉光宗史册上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裴少主,你……”刘青青忪怔,拿出一块手帕递给他。
裴子瑜摆了摆手,索性用灵力将手中残留的碎片与茶叶碾碎,散作齑粉,而后将手指收入袖中。
他起身,直视刘鹏的眼睛:“刘宫主,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众所周知,每一名修士的资质、禀赋各不相同,有的滔滔不绝如汪洋,有的细水长流如小溪。我等平庸小辈,只能称得上是溪流,渡劫时的雷劫仅有雨点大小,在整个修仙界泛不起一点波浪,而引来今日雷劫之人,委实称得上是‘汪洋大海’,渡劫之雷惹得整个琉光宗结界摇摇欲坠,几欲破碎。”
刘鹏一脸肃容望着他,不言。
化神期的威压加诸于裴子瑜身上,透露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裴子瑜拢在袖子中的拇指轻捻了一下受伤的食指指腹,丝丝疼痛弥漫开来,他定了定神,背脊挺直如杨,复又道:“如今,我宗门长老倾巢出动,前往修补结界,只为了能撑起一把‘大伞’,护佑各宗门弟子安然无恙。我能力微薄,无法为宗门分忧,只求能寻到那渡劫之人,央求他大发慈悲,挪个地方,莫要撼动我宗的根基才好。”
“哦?挪个地方?”刘鹏缓缓出声。
裴子瑜颔首:“是。”
刘鹏鼻子哼笑:“裴家少主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真是前后矛盾!前一句话还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要护各宗门弟子安然无恙,后一句话就要驱逐那引雷之人离开。我问你,救众生是救,救一人就不是救了吗?如此浩大的劫雷,没有结界护佑,渡劫之人怕不是要被劈成焦炭!你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啊!”
裴子瑜依旧不卑不亢:“届时,我宗定会全力以赴,助他度过雷劫。”
“如何助?连整座缥缈仙山都难以抵抗的劫雷,你琉光宗又能拿它怎么办?”
“那依您的意思,渡劫之人鬼祟如鼠,偷藏入琉光宗之内,自作主张,以宗门结界为盾,抵御劫雷,就是天经地义的吗?如今琉光宗上下,人心惶惶,那人却连面都不愿露一下,如此小人之行径,裴某为之不齿。”
身上的威压越发沉重,就连腹中的金丹都隐隐作痛,裴子瑜唇线紧抿,浑身崩成了一条直线。
少顷,如山威压被悄无声息地撤去,裴子瑜如释重负。
若非情况紧急,他也不会出此下策,盲目顶撞一宫之主。
方才,金羽宫宫主要是再心狠手辣一些,他几十年的修为,早已毁于一旦。
刘鹏沉吟半晌后,道:“引雷之人,乃我儿。”
登时,刘兰之出声提醒:“父亲,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倘使就这么把六弟的底牌交出去,保不齐会引来嫉妒,惹上祸端。
刘鹏抬手,示意她噤声:“裴家少主说的没错,畏首畏尾乃小人做派。我刘鹏向来行得正,坐得直,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这天上的劫雷,是我儿刘星灿引来的,你回去替我告诉裴卿,劫雷过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他,赔偿琉光宗的一干损失。”
见裴子瑜仍站着不动,刘鹏道:“怎么,难道你真要将我那羸弱小儿扔到结界外劈成焦炭不成?”
“非也,某只是心中困惑……听闻金羽宫少主身子骨不太好,却从未听说过他的境界修为如此之高深,能引来紫品劫雷。”
“此乃金羽宫家事,你僭越了。”
裴子瑜颔首,拱手告退。
-
后罩房。
关风玥合眼,躺在竹质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韩行一在长凳上正襟危坐
,他对面坐着刘家老五,老五手托腮,意犹未尽地向身旁的老四抱怨:“四姐,你方才要是不阻止我的话,我说不定都已经施法摘下那裴子瑜眼睛上的薄纱,一品芳容了呢!”
老四食指毫不留情地戳她太阳穴:“你长点脑子吧,你是什么修为,再看看裴家少主是什么修为,就连大姐都没能打过他,你还肖想摘掉人家的眼纱呢?当心你被他摘掉眼珠子!”
老五嘟嘴:“有爹爹在,能有什么事情。”
“那也不能胡来啊,出来前都跟你讲过多少遍了,在外行走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金羽宫,再不知收敛,下回我让父亲不要带你出来了。”
“哎这怎么行,你们都出来了,留我一个人在宫中也太无聊了吧。”
“那你还乱说话吗?”老四食指又戳了她太阳穴一下。
老五十分自觉地双手捂嘴,急速甩头:“不了不了。”
房中静默少顷,老五眼珠子咕噜噜转,注意力又放到了韩行一身上:“哎这位道友,看你衣着朴实无华,长相只能算作中上成,可是我看你这身材看上去挺紧……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老四捂了回去。
老四尴尬陪笑:“我五妹不识礼数,还请见谅。”
韩行一和善地笑了下:“年纪小,我懂的,不碍事。”
父母早亡,他是将弟弟亲手带大的兄长,所以他能看出来,刘家老五没有恶意。
房中又拉开持久的静默,关风玥身下摇椅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显得尤为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傅柔开门进来,打破了沉默:“来人已经离开,我替你们布置好了卧房,随我去那处休息吧。”
关风玥睁眼,眸中一派清明。
傅柔替关风玥安排的卧房和刘家五姐妹在一处四合院,韩行一则在隔壁,和刘星灿一个院落。
傅柔推开雕花木门,里头配置了架子床、衣柜、桌几、花几以及衣架,桌几上放了一盒精美的妆奁,花几上腊梅花清新淡雅,花香悠然。
“准备得匆忙,布置较为简陋,你先将就两天。”
关风玥打量着房内的布置,唇角上扬:“如果这样的房间叫做简陋,我在琉光宗的屋子怕是只能叫山洞了。”
傅柔狐疑:“琉光宗在整个修仙界是排得上名号的大宗门,也不差钱,对自家弟子出手这么磕碜的吗?”
“内门的确不差钱,外门差的可不是零星半点。”
傅柔想了想,提议:“韩行一打赢顾临渊之后,他跟我们回金羽宫,你要不也跟我们一起走好了。别的说不上,灵石、丹药、灵宠什么的绝对管够。”
关风玥摇头:“谢谢,但我还不能走。”
“是有什么其他牵挂的人吗?”这个年纪的姑娘,最是容易春心荡漾的时候,指不定看上琉光宗哪名修士,不愿意走了。
“是,也不是。”
傅柔面露不解。
关风玥也不再解释,走进房中逡巡了一圈,而后转身道:“哦对了,劳烦您转告刘宫主,剑骨是在琉光宗边上的露天矿场找到的,当年剑骨失窃,或许能从那里获得线索。”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傅柔就已经没了身影。
下一瞬,她出现在刘鹏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胸膛不住起伏:“灿儿的剑骨是在顾家那片矿场挖到的,你赶紧去问顾川,为什么我儿的剑骨会出现在那里!问不出结果,就甭回来见我了!”
第56章 再开庭。
蓦然,一道金光从琉光宗客房飞射而出,双头金凤瞬息间掠至琉光宗结界的边缘地带。
此处,雷霆万钧兜头劈下,结界以外的土地火花四溅、焦黑冒烟,结界以内的土地完好无损、纤尘不染,一黑一白反差分外明显。
正盘膝坐在岩石上,运功修补结界的裴卿险些一个不注意就被双头凤凰的翅膀拍飞。
裴卿定了定神,稳住手上给结界传送功力的动作后,撇头问刘鹏:“何事?”
“……”刘鹏意识到现在不是打扰他的好时候。
“若是赔偿一事,容后再议。”
显然,裴子瑜已将“雷劫是刘鹏儿子引来的”这桩事告诉了裴卿。
刘鹏索性就地坐下,而后指尖射出一道强悍霸道的金色灵力,一同修复结界。
不得不说,他儿子的雷劫委实霸道,粗得吓人,紫得发黑,硬生生将琉光宗的结界罩劈开、撕裂,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刺鼻味道,透着死亡的气息。
不愧是他儿子啊。刘鹏有点得瑟,也有点小骄傲。但他表面上仍是冷着一张方块脸,没有在裴卿面前表现出半分情绪波动。
这一场雷劫生生持续了一天一夜。
没了劫雷的持续破坏,吸纳群山之力的结界顷刻间恢复原状,归于云海。
世界重归平静。
见裴卿起身,刘鹏赶忙朝他走过去。
裴卿拢了拢袖子,自顾自道:“听闻东湖石质地粗硬,适合用来作磨刀石……”
刘鹏一下儿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好说,我即刻差人送五大块过来。”
裴卿继续道:“我还听闻,你家中的赤翼白虎兽生了一公一母两只虎崽子……”
赤翼白虎兽,继承了上古神兽“白虎”一半的血统,千年产一次崽,珍兽中的珍兽,极品中的极品。原本刘鹏打算留着给自己的儿子女儿的,现在……
“好说,待两只虎崽子满月了,我亲自将它们护送到琉光宗。”
裴卿轻抚须髯:“如此,这两场劫雷的帐,便一笔勾销。”
“……你如何确定,第一场劫雷也是我儿子引来的?”
裴卿反问:“难道不是?”
刘鹏咬牙:“的确是。”顿了顿,继续道:“劫雷的帐既已两清,该算另一笔帐了。”
裴卿转头看他,面露不解。
“我儿失踪的剑骨,前几日,在顾家的露天矿场找到了。顾川是你们琉光宗的长老,这事儿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不会罢休的。”
裴卿深深看了刘鹏一眼,刘鹏也凝眸盯着他,没有一点儿回避的意思。
……
-
顾川最近很烦,破事一大堆。
先是自家孙儿在宗门大会上落败,再是“琼脂玉骨”为人盗取,地下矿脉煞气四溢,好不容易和将煞气封印住,孙儿又去和外门弟子打官司,还没能喘口气,天上又开始电闪雷鸣,不一会儿就被拉去修补结界……
总算熬到雷劫过去,顾川一脸疲态,召来祥云打算打道回府时,又突然被裴卿传召过去。
顾川一脸不爽地走入裴卿洞府,发现刘鹏也在。
“刘宫主也在,稀客啊。”顾川主动搭讪。
刘鹏不置可否,态度冷淡。
顾川略错愕,这时,裴卿开口了:“矿场失踪的琼脂玉骨有线索了吗?”
顾川摇头:“尚未。”
裴卿“刘宫主幼子丢失的剑骨,前几日在露天矿场找到了。”
顾川活了上千年,何其聪明,一下听懂了裴卿话中的深意。
顾川:“琼脂玉骨是他儿子的剑骨?有证据吗?”
刘鹏不满:“我儿在床上瘫痪多年,如今剑骨回归,身体痊愈,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顾川辩驳:“那也不能说明什么,琼脂玉骨内蕴含了庞大的灵力,万一是它把你儿子的毛病治好了呢?天生剑骨之人千年难遇,你说你儿子是剑骨拥有者,证据呢?一面之词,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
“你!”刘鹏气急,“好好好,证据是吧,顾川长老且等着!”
言罢,刘鹏腾腾往外走,召来双头凤凰飞回了客房。
刘鹏走后,裴卿问顾川:“当年,你是从哪里取得的琼脂玉骨?”
顾川也不隐瞒:“黑市拍卖会上的东西。”
裴卿沉吟:“金羽宫少主今年十六岁,和你取得琼脂玉骨的时间正好可以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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