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不自在地时候啊!快说,你是不是有感觉了?”
这模样,铁树要开花啊!程明璋眼底闪过戏谑笑意。
“神经。”那人沉着一张冷峻的脸,吐出重音二字。
周边除了蝉鸣鸟叫,风吹叶动的声音,已全然归于沉寂之中。
秦朝云敛了神思,想起他今日冷淡模样,只觉心口有些堵得慌。
“子廷哥哥,我从前听大伯父说起过琅琊山上神似仙境,你去那待了这般久,可否瞧见神仙?”
“少看些话本子,你怎么不问我乞巧节瞧见银河织女没有?”燕淮一面作答,余光却是始终在偷瞥着前方盈盈而立的倩影。
他顺着朝云的方位朝前看去,那处一片茂密,并无别的动静。
“秦绾绾,在那失魂落魄什么呢,小爷可没冷落你。”
少年的嗓音扩散在这天地间,似春涧、似湖泊,蓬勃而带着意气挥洒。
她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燕淮姿势懒散地斜蹲在溪流边,眉宇飞扬。
“跟谁当爷呢?”秦朝云眉心一撇,斜眼飞去。
这小子,一天不打,不晓得谁是老大了。
回到山庄时,已近黄昏。
燕淮一入庄子便被燕母捉了回去,朝云与青鸾也在游廊处作别。
雕花灯笼挂在每一处屋檐翘角,迎着细风打转儿,秦朝云撩眸瞧了几眼,继续往前走着。
憧憧花影里,她略走了一瞬的神,方一入拐角处,额间猛然一撞。
痛感不断扩散,秦朝云掀睫抬眸,美目中闪着水光,好看的新月眉拧在一起,卸下小猫儿的骄纵,只剩下惶然委屈。
与她相撞之人,乌纱帽下一双黑眸沉沉,垂下长睫与她对视。
朝云又痛又气,手捂着额角,看清来人后,那双眼瞳泛着愠怒睨他,不愿说话的样子。
察觉到了她的脾气,周焰唇角一压,一双修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腕儿。
秦朝云睫羽闪动心头横起些作的念头,故意使力不让他拉,互相对持着。
少顷,她眸光窥见周焰轻叹一气,眼中似有不耐,轻微一扯,便将她的手腕扯下。
白如凝脂的皮肤上,赫然一点红印,因着她今日还簪了步摇的缘故,方才一撞,翠珠一晃,结结实实地给她弄出一道擦伤。
细皮嫩肉的,真是一碰就红。
周焰将她仍旧挣扎的手腕固在身侧,无奈的情绪从眼底闪过,身子微躬,瞧了眼她的伤痕。
“皮肉伤,臣有西域膏药,劳烦郡主随臣取来。”
“要你管。”秦朝云得寸进尺,毫不讲理地低嗔。
一双泛着琉璃光的眼眸,此刻盛着愠火,朱红的唇瓣被她咬住,周焰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女子偏头不悦的模样。
他的手没有松开秦朝云,只静默地站在她的跟前,一目不移地瞧着她的神色变化。
似要等着她,什么时候消气才肯松开。
两个倔脾气的人站在廊下僵持,谁也不肯让谁。
周焰的唇角已有些冷了,不远处忽地传来一阵谈笑脚步之声,周焰眼底一凛,瞥见了一道衣袍。
霎时间,手中用劲一拉,将那赌气的小猫儿箍在身前,一道隐入一旁的暗门之中。
昏聩仄逼的房内,外头透过几缕稀薄的光束。
寂静将二人的呼吸声放大许多,两双眸子一寸不让地对视,直至外头的声音渐渐远去。
“郡主,闹够了吗?”周焰语气很淡,听着没什么情绪,只有那一双冷眉中透着一股子躁意。
秦朝云将眸光从他的脸上移至他圈住自己的手掌上,指骨分明、修长宽大,他一只手便可轻易将她一双腕牢牢圈锢。
“周焰,你这人是不是太没劲了?”她眼底掀起浪花,语气甚是不屑地开口。
一瞬之间,一片寂声。
她的眸光过于直锐地朝他撞去,周焰一点点地蹙眉,手中的力道也骤然加紧。
朝云感觉到了痛意,但她死拧着脾气,不愿开口,抵死要逼他作答。
“痛吗?”半晌,听他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你觉得呢?”
面对她咬牙嗤声,周焰唇畔不自觉掀起了笑,手中的力道也松了开,只隔着空气圈住她。
“不是没劲吗?”
反应过来的秦朝云,正欲破口骂他时,却瞥见了他那极淡的笑意,旋即,她愣了片刻后,垂下眼帘。
眼底淌过了笑意,在这昏暗、逼仄的天地间。
她确然是很有脾性的女子,也确然是十足好哄的女子。
周焰背抵着木门,轻微地喘气间,久未修缮的榆木发出了吱呀的响动。
他撩动单薄的眼皮,看见秦朝云略有缓和的神色,缓缓地将圈住她的手给松了下来。
“再不上药,额角的伤便要愈合了。”说话时,周焰侧了身,眼底闪过促狭笑意。
正说到此处,便听外头再度传来脚步之声,此处的窗纱有些破落,周焰一双眸子在那破洞罅隙中瞧见了廊檐下越来越近的两道长影。
跟前的秦朝云正晃着身子欲将门打开走出,周焰伸手将她的腕牢牢攥住,眸中一冷示意她噤声,二人一深一浅地呼吸交织在这片稀薄空气中。
外头的响动越来越近,是两道男声。
“殿下今儿敢与微臣相见了?”
听着声音,当是个中年男人,如此说话也定然是个重臣。
而大燕的殿下横竖便是皇帝膝下那五个,秦朝云掀动长睫,脑中思转着这是哪个殿下。
便听一道清润年轻的男声响起:“如今四处皆是眼线,你我见面不易,便莫要在此说些无用调侃。”
“陛下正值壮年,迟迟不肯立储,殿下又何必心急于此。”那头似在劝慰着他。
“父皇哪里是不肯立储,他是寻思该找个什么由头让我那五弟继承大统。”
“五皇子年幼且顽劣不堪,如何能担此大任?”
青年一声长叹,转而变了话题,“铜都樊刺史已被周焰绞杀,关州听闻锦衣卫也抓了一个姓温的小吏,你寻着机会给父皇启奏此事再送些线索去,这番我们先让周焰结案,再从长计议。”
“至于小五,他的药按时送去,别让人逮住把柄。”
秦朝云听到此处,眼底已然转动不安,她从未想过朝堂之事,更不想知晓皇子之间角逐诡斗,此刻心头擂动,脚下不知何时踩住了一处木头。
沉寂环境中陡然一声枯木响动,外头二人眼底旋即闪动杀意,两道目光瞬时一同朝身后的门窗看去。
因着紧张心一次次地敲动,脚步越来越近,周焰眉间凛起,双目扫过四处白窗,将秦朝云一掌拉入怀中,二人闪身一动,隐匿在一处布满蛛网的榆木柱子后方。
外头的两名男子靠近门窗,纷纷透过那破洞朝里头瞧去,四处一片破败尘灰之气,瞧不见人影。
青年性子多疑,走近了几步仔细查看,秦朝云被周焰揽在怀中,二人身子紧贴,周焰混热的呼吸声打在她的脖颈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手心微微发汗,手肘曲在周焰胸膛之处,他抬手将朝云晃动的脑袋压在胸膛处,粉颊瞬时紧密地贴上去,耳边是男人滚烫的胸膛。
眼睫扇动,她的呼吸声开始急促紊乱,只期盼着外头之人能快快离去。
周焰黑眸低沉,本想按住她的脑袋让她别晃,却在低眸间窥见了她今日着的坦领衣裙,从上往下可见紧贴着他胸襟的一处起伏,正在随着呼吸而与他紧密相贴……
少女的身形分外窈窕勾人,一条深浅沟壑在他眼底显现,朝云全然不查地在他怀中惴惴不安。
周焰眼底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沉,他们此刻的姿势是在极亲密地拥抱彼此,面对面地严密无缝地。
甚至于,周焰能够明显感觉到怀中那道滚圆的温软触感,紧紧地裹挟着他肌理紧密的胸膛……
下腹迅速升起一簇火焰,势不可挡地在拉锯他的理智,前所未有地异样感觉袭来使得他额间也随之冒了密汗。
猝然间,外头再次发出一声“吱吱”响动。
青年推门的手停下,眸中泛起冷笑,一旁的同伴松了口气般地说道:
“这处废弃之地,原来是老鼠窝。”
二人瞧着那道小小灰影,在人眼注视下逃窜离开后,纷纷轻笑了一声。
“既如此,倒是我多疑了。”
那靠近的脚步声渐渐偏远,应当是那二人正在离去。
秦朝云身子一倾时,才感觉到了一处异动。
她那双尚且潮湿的眼瞳看向周焰,极小声地开口念他的表字:“周无绪……”
他闻言低眸与她乌亮的瞳仁对视,目光猝不及防地俯瞰,似有山峦起起伏伏。
一双漂亮生媚的眼许是因着逼仄环境中的燥热而显得分外湿漉、黏腻。
嗓音又娇又哑,娇滴滴的模样让人想要欺负……
有无形之火加速蹿横着他,周焰眼底泛起猩红之色与浅淡湿意,像是一方潭水突然激起浪涛,压抑中极低地“恩”了一声。
便听她有些委屈地喃声:“你磕到我了。”
第19章
【19】
傍晚的光线总是压着一层昏蓝色,山庄的小筑内,朝云坐在庭中摇椅上,眼皮耷拉看院中握着软剑,卷起一股轻风的小小少年郎。
秦君琊这几日跟着秦父手下的黑甲军学了好几样招式,便要迫不及待地寻着阿姐来看他舞剑。
小儿郎此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韧劲,比之他在国子监念书时可要器宇轩昂得多。
雕纹摇椅在石板地上轻声摇晃,躺在椅子上的女子指骨托腮,细细地瞧着君琊一招一式。
“阿姐,你瞧我如今是不是颇有武将之才!”君琊瞥见他阿姐目光不漏一分地瞧自己耍剑,心下正得意着。
半晌,却未听见那头有女子夸赞之声传来,君琊扭头瞧去,却见他阿姐现下眸子涣散地朝着他的方向。
才反应过来,这压根不是看他,而是在发呆!
“阿姐!”君琊手中软剑收回,原本闪着亮光的眼,此刻黯耷下来。
垂下眼帘的朝云,眸珠微怔,盯着那方利剑,脑中却是回想着一人站于数人跟前,身姿劲拔,挥刀自如地模样。
冷峻眉眼里是一贯肃利之意,这样的一个人,在与她一道离开小屋时,那双眼眸里沉得像是要将人抽筋拨骨一般。
背影中透着一股气焰,秦朝云当时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
“定是生气了吧。”她喃念一句,又十分确定地重复:“定然是的。”
她又想着,不就是说他骨头硌人吗?
君琊方一走近她,便听得这一句,怨念从少年瞳中生起,朝她磨牙道:“阿姐这般忽视,现下我确然生气了!”
恍若初闻的朝云掀动眼眸看他,蹙了蹙眉头,似感到莫名与疑惑般,朝他开口:“今儿晚膳吃多了?动了一番可有消食?”
秦君琊:!!!???
要不是你说我今日不好看,我早就去找燕妙妙展示了!
一尊明月皎洁初显,从那云层中缓缓升起,一瞬带着四周闪动了点点繁星,天穹之上,漆黑中有璀璨若现。
月光落在树梢,折射女子衣裙上摇曳的金线,她气定神闲地起身理了理裙摆,便要转身朝着自己屋内走去。
甫一穿过院墙甬路,便于那一处长亭之中,瞧见了她神思所想之人。
时隔一个时辰,这人背身靠着亭中柱子,端正整洁到一丝不苟的衣冠,和他那从未离身的一柄提花绣春刀。
一眼看去,分明就是十足冷淡之人,月色悄然渡在他的身上。
秦朝云站在白净院墙处,身后有夏日盛放的蔷薇簇簇。
细碎的脚步一时停下,眸动心浮之际,周焰转身了。
沉黑的眸子与那暗夜相溶,周焰微扬下颚,朝她轻淡地开口:“过来。”
她依言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眼眸闪动中,仔细瞧着眼前人的神色变化。
只见周焰长臂一伸,秦朝云蹙眉退后半步,思及他先前气性,心里一击警钟,一双眼眸茫然地望他。
转而却是一道冰凉触感在她的额角散开,秦朝云扇动浓睫,才恍然醒神,他竟还记得这处擦伤……
“你……”她咕哝出声。
周焰沉声应下,眼眸恹恹地将手中瓷瓶贴在她的额角处,然而那点子擦伤被她盖在碎发下,已不怎么瞧得出。
连今夜晚膳之时,心细如发的母亲都未曾察觉提起,但此刻被周焰记挂,朝云的心在一瞬间十足地被一股温润暖意团团裹住。
“周无绪,你是不是对我——”
“臣不是说了吗,再不上药就愈合了。”周焰挑眸打断她的话,看着她此刻收敛利爪乖巧的模样,又补了句:“免得郡主日后,气愤于当时未能讹上周某。”
所以,他送上门来让她讹。
秦朝云暗自磨牙,额角冰凉与他粗粝地指腹的触感还在,她又只得将那股子气性打碎咽下。
随之,她的眸胡乱瞥见了周焰冷白喉颈处,突出的一块,在缓慢滚动。
她也下意识地吞咽一声。
夏日燥热在凉风中再度陡然升起,周焰宽厚的掌心里,一道极其细密又泛着酥麻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震。
垂眸看下,是少女浓密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刮蹭,一阵痒遍布了他的浑身。
周焰拉长眸光,欲转移心绪,将手中的瓷瓶反手递给了秦朝云,二人的距离拉开一截。
“夜里还需锦衣卫值守岗哨,臣先告退了。”他眸光转移,压着语气,尽量冷淡地同她讲话。
态度转换太峭,朝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瞧着周焰不耐的神色,她也便收了瓷瓶,瞧着这人与她错身,迈着大踏步便要消失在这黑夜之中。
今日种种在秦朝云眼前闪过画面,心中有什么力量似在炸开裂缝,秦朝云眼睫一闪,快步走前一段,向着那道劲挺阔立的身影急唤:
“周无绪。”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冷淡挺峭的侧颜可以摹出他深邃眉骨。
“明日,我给你做甜饮。”
夏夜风声猎猎,皎月悬挂天穹,颀长高大的身影似有一瞬地愣怔,转而,他长眸掀动间,溢出一道流光。
天地在他眼前化为一道废墟,只有那满墙蔷薇攀枝娇艳,心口撕开了一道极小隙罅,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周焰回到锦衣卫所在的院中之时,已是夜半时分。
半数锦衣卫已然入睡,还有一支队伍在外与羽林军轮岗值守。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周焰推开主屋房门,一声清脆短促的吱呀响起,恍神中,他想起了秦朝云便是站在他的身后,同他调笑着说,
————“周无绪,其实我也挺想进你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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