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而来的一行人是不敢多事的,只继续探讨着诗词歌赋朝前走。
唯有那白衣公子,回身长长地望了一眼朝云方向,眼底尚有些留念之意,猝然地,他流连目光与燕淮的厉瞳撞上一瞬。
燕淮本是来甜水巷送燕妙妙选衣裳的,方到蒹葭斋便瞧见广聚轩外秦家马车,紧随着便来了此处寻她,却未曾想二皇子竟也与她搭话。
角落候着的春莺瞧见燕淮神色低沉,上前几步替他拉开了屏风迎他进来。
待他坐下后,青鸾才瓮声开口:“子廷哥哥,多谢你来——”
尚未说完,她抬眸间便瞧见程明璋也一道入内的身影,一时间,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几日前的醉酒零星片段,双颊“砰”地透红,也便止了声音,低下脑袋。
朝云轻咳一声后,对上燕淮的眼神,她拈起茶盏啜了一口才解释:“方才与那二皇子说多了话,喉咙痛。你怎这般及时便来了?”
“恰巧来此处用午膳,”燕淮觑她一眼,思及方才的二皇子回归正题,“你与二皇子怎么回事?”
他记得这从小至大,秦朝云因着云娘娘之事,是鲜少与皇子来往的,怎会就与二皇子有牵扯。
眼下朝云还暗自心悸着二皇子是否已然知晓她那时偷听之事,又有二皇子先前那句姨母娘娘在为自己筹谋何事……
一时之间,有些心乱,她只得胡乱说道:
“或许他只是心情好打个招呼吧。”
她未敢多说,眼前自己已然有些惹火上身,断然是不能再让兄弟与自己一道遭祸的。
她将情绪掩下,燕淮观摩了她的反应片刻后,也不再逼问于她。
只一旁落座的程明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二人,他忽而想起在樊山时,那二皇子也是这般逗衅于秦朝云,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那二皇子又是犯了什么疯病。
不过与其思索这事,程明璋更在意于方才那白衣服的和燕淮之间的气氛。
想到此处,程明璋“啧”了一声,略有遗憾的语气。
燕淮略疑地看向他,“小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他面色一哂,语气稍缓地开口:“哦,本王就是瞧见那白衣公子颇有些眼熟,像极了……”
故作停留地,他瞥见燕淮眼底紧张,随后才坏心地吐出:“没看错的话,那是国公爷的学生,现是翰林院学士吧。”
翰林院三字,程明璋故意咬得重些,眸子飘忽地游离在青鸾身上。
经他提醒,朝云忽而想起了日前母亲说的话。
脑中茅塞顿开,遽地明白了过来。
母亲哪里是想让自己操办父亲寿辰,分明是与姨母娘娘思量着为自己择婿。
思及此,朝云心情有些低沉。
“绾绾,过几日便是秦伯父的寿辰,方才那些人都会去赴宴吗?”青鸾突然想起此事,随口问道。
一刹,燕淮心中微紧,方才白衣服的眼神,他最为明白,此刻他将目光落在朝云身上。
几道目光齐齐撒来,朝云垂眸盯着陶壶里的茶水,讪声:“宾客名单乃是母亲拟定,我不知晓。”
燕淮心口又松,压了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程明璋一览众人神色,心中暗笑着,这番热闹,他断然要去瞧一瞧的,可怜周无绪也不知在关州如何了。
正这般想着,眼前的青鸾忽然打翻了茶盏,他觑去一眼,压下唇角,用身上锦帕亲自给她仔仔细细地擦了袖口。
“小心些。”极淡的一句,不待青鸾反应,他便又作那风流公子派头收了手,面带笑意地看向朝云:“本王听闻,此番寿宴是郡主姐姐一道操办的,还望届时给我留个位置啊。”
“或者多留一个,也成啊,郡主姐姐。”
第30章
【30】
漏夜时分,关州。
城郊码头处。
一行黑衣男子隐匿在树丛暗处,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夜阑人静时,码头空无一人,只有天穹清月散辉,照着那处粼粼江面。
暗处的几人倒也不着急,他们来关州也有小半月。齐霄之那撕倒是极为缜密行事,从而最前的三日倒真的只是商队往来之举。
直至昨日才得以探到齐霄之他们今夜将会在码头行动一事。
夜里秋风涌来,灌入人的衣袍中。
周齐近来有些水土不服,此刻打了个颤栗,惹得树丛响起轻微动静,周焰侧目睇他一眼,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踏笃声,周焰旋即目光冽然,只见一支骑兵正缓缓朝着码头而行,骑兵之间还运了数百箱铁匣。
周焰心中稍滞,盘踞起一个念头。
不待他思索,江面便迎来一束远光,一架巨大的商船正悠悠驶进码头。
“铁匣里是火炮。”周焰叙述道。
周齐等人闻言霎时心中一悚,随即明白过来,夏荣这番不仅仅养私兵,还建造了私炮营,如此这般,要反之心已昭然若揭。
“主上,我们可是要现在行动?”周齐肃声问。
周焰敛睫,声音凛了几分:“火炮数量巨大,待他们上船后再作行动截走。”
他带的人太少,要稳中求胜。
众人听他吩咐,只待那列骑兵与商船之人接头。骑兵为首之人戴着分外严实的头盔看不见容颜,倒是那商船靠岸之时,一名清儒文人从船上而下,那人已入中年,面容倒是和善,与骑兵一番交流后,便吩咐着人搬运铁匣。
江面一点点泛起涟漪,随着铁匣一箱箱地搬入将几人的心也跟着紧起来。
渐渐地,只剩最后一箱。
那骑兵与男人交接完后,扫了一圈周围,目光忽地落在他们藏匿的树丛中。
几人即刻将腰间佩刀握紧,一阵晚风拂动树丛枝叶,秋叶洒落在地。
寂静的四周只听得见树叶沙沙与风声作合。
黑夜里的几双眼睛一目不动地与那骑兵凝望许久,直至那骑兵收了视线,领着身后人打马离去。
商船已然启航,在码头处渐渐离开。
“主上。”众人只待周焰吩咐。
周焰眸中闪动,目光移动至树丛一旁,大概览了一圈后,才沉声道:“沿这条路线朝前行,要快,而后在前方江流口登船。”
“是!”
一行人紧随周焰朝前速行,沿着江岸一刻不敢耽误。他们如同黑夜里的一群狼,跟着头狼,迈着矫健步伐在树丛与月色下穿梭而行。
直至那江流急湍之处,只见那艘商船随着江流漩涡方向而缓缓靠近江岸。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人对视一眼,眸中凛然。
下一刻,寻准时机,一行人身形似一道刀光般凌厉,朝着那船尾而上。
月光折透在他们身上,窥见了他们眼里不灭的血性。
众人稳当落船。
船上一应护卫见此行来人,纷纷目露凶光。
手中刀剑混乱举起,方才那清儒男子只见这一行蒙面之人骤然心悸。
“阁下何人?”中年男人眼波微闪,脚步朝着身后护卫退去。
周焰声线过于有辨识,他未开口,也烦于多说,只瞥了一眼周齐,瞬间周齐会意,命着锦衣卫其余几人掏出腰刀直接朝这些护卫扑去。
周焰站在人潮中,手中弯刀随着手腕转动,目光凛冽,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而掀动,霎时,刀光分外利厉地朝着四周护卫劈去!
月色弥漫云层,一点点从清凌皎洁,映入黑色,转而透过一丝丝紫色。
不断弥漫着四周天穹。
灯光照在周焰的眼眸中,那是一双极为冷戾的眼,盯着一度后退的中年男子,待那男子因惶恐过度而坠跌在甲板上时,腰间一截玉佩在光亮中分外显然。
周焰目光稍顿,看向那玉佩,中年男人却在此刻更为悚栗,他立即将玉佩捏攥手中,不敢让周焰窥见上头符纹。
“你……你是谁!”男人嗓音抖着。
“阶下之囚,何须多话。”他沉下嗓子冷声。
血腥味散开四周,充斥人的鼻息,眼前一片横流尸体,加剧了人的恐惧。
四周遍布着哀嚎声与刀剑入体之声。
甲板上的血滲入缝隙,中年男人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眼见着周焰一步一步地靠近,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在这氛围中死亡。
他心中一横,想起了家中妻儿老小,强硬着飞速起身将手中玉佩抛向江中。
激起一层小小的水花,那截玉佩在周焰的瞳仁中缓缓沉入江底。
片刻,周焰忽而眼底涌起笑意,极冷带着悚意。
“将他带回去,要活的。”
一声仿佛,周齐将最后一名护卫斩杀后,旋即应声。
“回邺都。”
锦衣卫朝掌舵的船夫厉声道,手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身染上一层浓稠血色。
茫茫夜色中,商船调动方向,朝着另一端缓缓前行。
青年长身修劲站在甲板上,有风吹鼓他的衣袍。
农历七月十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亦是秦国公四十五岁寿辰之日。
国公府外,往来人流如潮。
身着锦衣华服的贵族朝臣携着家眷,手执请帖朝府内逐一涌入。
入府后小厮、婢女领着贵人们缓缓而行,穿径长廊各处皆是张灯结彩,一应清雅不俗的派头,不奢靡却也并不是过假的清贫,看得出府内的女主人在房屋装潢上,是大费心思的。
秦朝云领着丫鬟们安顿了好一阵子宾客,总算赶在日落之前妥善周全了席面。
临近开席之时,朝云才穿过府中游廊匆匆赶入正厅宴会之上。
流光灯盏照亮了满宴厅,高堂之上坐的是秦氏夫妇。
此端席面便是以他们现下的座位划分,男女分席而坐。
朝云迈着款款步伐入内,循着之前安插的位置而入座,眉目敛收,那张浓稠姝色的脸上此刻便只得眉目渡起些许冷淡,气质倒是变得清冷许多。
屋外婢女领着最后一批宾客朝厅内走来,朝云顺着流动火光朝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燕侯一家朝内而来。
燕淮紧随父亲身后,一双星眸在如昼的灯火下照的明亮。
待燕侯与秦家夫妇寒暄一阵后,他一身星蓝锦服,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台之上端坐的秦氏夫妇搭手一拜。
“燕子廷恭祝伯父福寿安康。”
少年郎君的声音清润明朗地响彻整座正厅。
秦国公凝着他,温和面色上浮现浓浓笑意,温声唤起,便见燕淮直起身子朝侧面一退,自厅外缓缓而入一行燕府家丁抬着一株分外硕大的珊瑚入内。
一丝诧异划过眼底,燕侯扫了眼儿子,心中想着:秦国公酷爱收集稀罕玩意其中便有南海珊瑚,他倒是十分孝心,这株珊瑚高达六尺,都可敌得过一些人的高度。
儿子竟然这般用心,他只得暗自嗤笑一声,到底是从小便在国公府混大的孩子。
“这株南海粉白珊瑚,实乃世间罕见,晚辈特献给伯父作寿辰之礼。”
秦国公一见那珊瑚,眼底笑意都快溢出,此刻忙朝燕淮招手,“子廷有心了,快些随燕兄落座!”
厅内侍奉的婢女旋即便躬身来迎几人入座,燕母随着燕侯一道落座上位,走前觑了燕淮一眼,应当是方才那尊珊瑚之事,她都未曾知晓。
燕淮便自个儿从善如流地去往了君琊座位旁,正巧地是对坐之人便是朝云。
二人目光短促相视,厅内便响起丝竹之乐。
清袍儒雅的琴师端坐厅中,一旁吹笛的女子作以和弦。
国公爷的寿宴没有舞姬,也没有奢靡金盏琉璃,只有清雅丝乐与可口菜肴相伴。
来的尽数为朝中文官,这般清雅而温馨的场面倒也符合他们平素的性子,这一场宴会倒是办得备受好评。
宴席行至中场,与朝云隔了一个座位的青鸾不知何时挪了位置,坐到了她跟前,青鸾瞥了圈对面男子席面,一眼便寻到某人身影,那人正笑意灿灿的与旁边人谈笑风生,她眼底一阵羞怯的将目光落在程明彰一旁的位置上。
又与朝云低声问道:“绾绾,对面空着那个位置是谁的啊?”
问至此,朝云也将思绪拉至那对坐前方程明彰旁边并不显眼的一处座位,仍旧空悬着。
四周烛火通明,众人皆在欢声笑语中,独独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孤零零地落在那处,光也黯淡,周遭的气氛早已将小小一隅覆盖。
“留多了。”朝云有些恹色,语气也虚浮着。
程明璋倒是来得早,之前说的让她留两个位置就自己一人当真了……
他,应当还未归都城吧?
想到这处,朝云扫过眼前的酒盏,里头还盛着小半盏葡萄酿,是她这些时日选过的酒水中,最为可口的,却也是后劲稍大的一种。
不知不觉间,她喝了好些,但胜在并不上脸,只眼眸中些许泛懵。
燕淮身后坐着一排的,是数名青年文人,正是国公爷的学生们。
其中一位身着莲青色曲裾,面色白润,倒很是清秀的长相。
一旁有同僚与他说话,他只低眸温声答了几句后,又将目光投向那缝隙中窥见的一抹身影。
高台上端坐的秦夫人自然也关注着这头动静,她无意瞥见那群学子中,那位翰林院的学士正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的女儿,心中稍顿,将那学士又再三观察了好些时刻。
孙嬷嬷候在一侧,见秦夫人招手,便躬身朝前。
“那位可是翰林院新进的学士,姓韩?”
“回夫人,正是此人。”
她略一颔首,目光瞧见了学士前头的燕淮,只见他手中握着酒盏,身旁君琊正与他说着什么时,燕淮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那是——
秦夫人眉间微蹙地将眸光移向了秦朝云的方位,见她正偏头与林青鸾谈笑正欢,稍作沉吟,心中有些思虑起来。
子廷那孩子……
脑中再度想起云太后说过的话,秦夫人心中微横,敛收目光,铱誮面色依旧沉静温婉。
殊不知,男席上的一角,已有人将一切归于眼底。
厅外,夜朗星疏,风声滚滚刮过。
秋风吹动了院中树木,卷落些许凋零叶子,虚掩的门内有阵阵谈笑之声,罅隙中透过如烈般的光,照亮了一旁角落里的花草。
游廊、雕花灯笼、四处林立的守卫,与如昼般的灯火。
程明彰借着醉意离开了宴席,身旁亲信紧随其后,仰头看了眼天穹,他估摸好了时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随后他偏头与随从道:“出发,去城门。”
高墙之外的整片邺都,此刻早已陷入了冗长黑夜之中。
城外一列军队正缓缓地随着打头的锦衣卫前行,一名领队将士与周焰交接后,数百箱的铁匣被军队押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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