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泽渊则是合眸,静静地听着远处声响良久,在一声重物倒下的轰鸣声中,下了令:“点火。”
营帐顿时在无数声轰鸣声中陷入火海。
将士们点了火便玩命似的往回跑,琅华见状,也跟着旁人动作拼命将韩泽渊的轮椅推回去。
可韩泽渊却伸手按住了琅华的手背:“你走吧,我是个累赘。”
琅华正要开口,就听马匹一声嘶鸣,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便从一边传来:“这位兄弟你先跑,这个顽固的书呆子交给我!”
韩泽渊暗淡的许久的眸子终于有了亮光,他回头望去,见岳蓁已经翻身下马到了他身边。
“我的人说秦华被关在定远将军府了,刚想来找你,就见大堆人撤离,”岳蓁说话间已经半蹲在了轮椅边,“你想留在这里,都不问我同不同意?”
将韩泽渊背起来那一刻,岳蓁愣了一下。
快要比女子还要轻的重量落在身上,好像在无声中宣告了韩泽渊的病情,也解释了他执意留在这里的原因。
岳蓁干咽了一口,将韩泽渊背起来,又放在马上。
“这位弟兄,快走吧。往南走,还能遇上山寨接应的弟兄,”她回头再一次对那个照顾韩泽渊的人交代了一句,随即自己翻身上马,跟韩泽渊道,“我已经让阿宽和翟子带人去疏散镇民了。”
“快的话明早之前能去隔壁城避难,”岳蓁不禁咋舌,“狗皇帝多半是放弃我们这里了。”
话不多说,岳蓁拉着韩泽渊的手就策马启程。
炮火连天被留在身后,骏马横穿山林之间。不过转瞬,重新修建的山寨已经跃然眼底。
“看,我新修的寨子,是不是更气派了?”岳蓁不忘回头对韩泽渊显摆。
韩泽渊倚靠在岳蓁肩背上,顺着岳蓁视线望去:“是,但也可惜了。”
“不可惜,改日去别的地方重新安营扎寨,都一样的,”岳蓁低笑一声,握紧了韩泽渊的手,“回去我必要找一个更靠谱的大夫,给你将这病……”
嗡――――――
耳鸣忽然掌控了岳蓁整个大脑。
下一瞬,身下的骏马就这样直直地侧翻下去,连人带马滚出了好远。
再一定睛,就见一支利箭从后贯穿了韩泽渊和自己的胸膛。
又是一阵耳鸣,岳蓁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韩泽渊……”岳蓁慌忙着回头,“韩泽渊!”
身后韩泽渊本就虚弱,利箭贯穿更是让他面上血色尽失,只能从喉咙口发出一些哀鸣。
岳蓁慌乱中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在汩汩流出的鲜血之中,箭矢之上,一道官印赫然入目。
曾以为背后是敌人,原来面前的敌人,更想置他们于死地。
她忽然笑了,转瞬怒火中烧。
“呃啊啊啊啊――!!!”
岳蓁低吼着,将利箭扯出了心口。
一口鲜血吐出,岳蓁艰难从地上爬起,将韩泽渊背在了身上。
大概是见岳蓁这边局势已定,暗害之人没再动加害之心。
硝烟四起的远方,只留岳蓁背着韩泽渊,继续走在山路之间。
鲜血还在顺着衣衫滴落,从落马之处一路染红了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山道。
直至行经山寨,岳蓁留恋地望了一眼山寨,又重新迈步,扯着笑对韩泽渊说:“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很快,也不知道是多快。
所有人都撤离了,医者也随着人群转移。
远望着看不到头的城镇,伤口却还在流血。
岳蓁转眼有些绝望,眼底泛上酸意。
为什么呢?
他们本不该到这一步。
是自己错了?不该迈出第一步?
到这么一个不得善终的地步。
若是当时不将韩泽渊留下,或许大家都不会……
偏在这时,韩泽渊垂在岳蓁身边的手动了。
他穷尽全身气力,指向了山寨的方向。
“岳蓁,”韩泽渊的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我们……回家吧。”
远处又一声震天轰响,更震撼的却是岳蓁心底。
热泪不知何时夺眶而出,岳蓁咽下哽咽,扯笑道:“好,我们回家。”
一路流着血,就连岳蓁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走到这个地方的。
可就在踏进山寨的同时,望着面前属于他们的“家”,岳蓁浑身气力都垮了。
两人倒在了地上,倒在这个战火喧嚣中,小小的一隅院子里。
“韩泽渊,我们到家了。”
“嗯,”韩泽渊声音快要消散在风里,“到……了。”
好像转眼世界都安静了,只有渐渐缓慢的心跳,还有渐渐停息的聒噪。
岳蓁撑着地,艰难转身,与韩泽渊面对面。
韩泽渊不知睡熟了,但看着好像是一个美梦。
他总算有了些笑意,连苍白的面色也隐匿在了夜色中。
岳蓁望着韩泽渊,将他的手牵起来,放在了自己的颊侧。
鲜血淌过的掌心放在颊侧,还带着韩泽渊的温度。
――这是与韩泽渊心脏最接近的温度。
“一箭穿心,”岳蓁望着韩泽渊扯笑,“我们……也算是真的心意相通了。”
说着,她猛地咳了咳,却将韩泽渊的手攥得更紧。
来自掌心朱红的温度,在面颊上覆上红纱。
伤口止不住的鲜血,又渐渐将二人的衣衫染成大喜之色,宛若送嫁。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将明,初晨第一缕曙光落在岳蓁轻轻合上的眼睫之上,将红妆挑破。
岳蓁终于也有了笑意,在酣睡之前凑近韩泽渊渐凉的眉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岳蓁声音也渐渐轻了,合眸时两人心口相贴走过的这一路浮现眼前,“十里红妆……”
“礼成了,韩泽渊……”
不知从哪一处开始,不合时宜的山花一朵一朵绽了满路。
轻衫过隙,翩翩衣袂行经之地,山风四起,山花盛放。
可任是山花花瓣扶摇直上,随着来人顿足,又在山寨前停下了飞扬。
月白长袍跟着来人伸手的动作垂下,任由地上未干的鲜血顺着细密丝线肆意地往上爬。
墨发落地,与岳蓁的长发相接相绕。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来人低声念着,伸手轻抚岳蓁面颊,念起残诗,“……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冥儿,梦醒了。”
作者有话说:
师尊:心疼ing……
第20章 旧忆(一)
◎“我的乖徒,她很凶的。”◎
远处琅华赶来,却被琮壶拦在了半路。
“干什么!”琅华急迫得有些生气,险些施法相向。
琮壶却死死拦住了琅华,低声道:“人已经死了。”
琅华气息凝滞了一下,眼眶顿时红了。
她动作顿了顿,又重新抵抗琮壶的气力:“那我也要……”
“玉珩仙尊在附近,”琮壶侧眸,“你想要在他们转世间隙再关禁闭吗?”
琅华这才收回了气力与满腔冲动,她心里有些不踏实,看向琮壶:“可……我感应到师尊的灵力了。”
琮壶没有应声,默认了琅华的猜测。
两人相视无言,同时就见一道微亮闪过山寨上空。
弧光化形,转眼苍衍身侧多了一个身形相近的男子。
“此时你不该下界的。”玉珩侧目,看向苍衍背影。
苍衍头也不回,只是望着面前躺着的二人,缓缓抬起手:“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
说话同时,就见苍衍掌中灵力星星点点凝聚。
玉珩两步上前,按下了苍衍的手。
转瞬间,苍衍横眸扫来,疏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愠意。
玉珩不顾这些,只道:“本就是历劫之身,何故为你们加重刑罚?”
“人都死了,你看不明白吗?”玉珩道,“你不是韩泽渊,箜冥也不是岳蓁。”
转世历劫之中,总是有许多不同的身份。
但以更上位者所见,即便有无数个身份,那也只是更漫长的一生中,沧海一隅的细小分支。
从前苍衍也是这样认为的。
“本以为你旁观一切,能参透几分,”苍衍收回视线,漠然道,“不如再回去修行千年,好多一些参悟。”
玉珩稍一眯眸,松开了手,嗤笑:“我所作皆是为你为箜冥,你何必如此呛我?”
“不得善终,亦是你的好意?”苍衍回眸。
玉珩被点破,情绪也不见什么波动。
他思索着,垂眸摇头笑笑:“究竟是我参不透,还是你不明白。”
两人双双望向对方的眸子。
“上位者多出自无情道,这点其中因由你比我明白,”玉珩道,“逆天道而行之,你受得住,箜冥呢?”
“箜冥自被带入天界,便饱受非议,”
“倘若你与她之事坐实,往后你们又要如何行走于天界?”
“秽乱仙门之罪,你当真为她考虑过?”
说到这里,苍衍神色才有了些微的动摇。
记忆似乎被拉到了很远的地方,许久的回忆之后,苍衍才道:“那你觉得压制她的天性与情感便是最优解吗?”
他静静地说:“这点从前我便试过了,你亦是此解失败的见证者。”
……
瑶池之前,苍衍与玉珩并立两侧,指尖灵力汩汩涌入了池内一个通体鲜红的果子里。
果子一阵一阵闪着诡异的红光,又在两边灵力浇灌之下,被一点点压制,转而泛起明黄之色。
眼见着数千日的炼化下来,战后被灵果吸收的天地浊气终有炼尽之相。
眼见着最后一些猩红都要洗净,玉珩总算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时,那灵果竟在瑶池间颤动起来。
就像是吃饱了灵力,它震颤着要消融吸收,转眼又有一副破茧之态。
“不好!”玉珩警觉高呼一声,却被眼前霎时迸发的灼眼光亮晃得睁不开眼。
玉珩苍衍双双扬起袍袖遮挡视线,感受着瑶池之上灵力的迸溅从喷涌而出转为平静,才放下了手,重新看向瑶池中心。
定睛一看,两人都愣住了。
“苍衍……”玉珩心底震撼从眉眼间跑出来,“它……化形了。”
苍衍也是定睛愣了稍倾,才上前细看。
就见一个婴孩模样的东西,或者说全然是一个婴孩,在瑶池之间慢慢成形。
直到一声啼哭打破了宁静,苍衍神思渐渐平复。
“化形了,”苍衍看向玉珩,同时走近那个婴孩,“炼化失败了。”
玉珩也走近,看着那个婴孩莫名有些不安。
“天帝只交代我们炼化,并未指明如何炼化,”玉珩重新扫了一眼那个婴孩,“化形同样可以……”
“玉珩,”苍衍拂袖,转眼婴孩落在了他的臂弯之中,“万物皆有灵,它既然得天地灵气,自生因果,又在炼化最终化为人形,便是它的命数。”
分明一切按部就班,所有的炼化之法都与先人一致。
可眼前所呈现的结果,就是的的确确与预期违背,不容置疑。
苍衍神思稍动,他看向玉珩,正色道:“兴许,也是你我命数。”
先人炼化灵物并不在少数,可这种情况,倒真的是混沌初开至今的第一次。
玉珩并不否认苍衍的观点,只是看着那个婴孩,他又觉得这所谓命数并不喜人。
“那你准备如何处置?”玉珩问。
苍衍低头,看向怀中闭着眼四肢还在扑腾婴孩:“我会带它……”苍衍神色微凝,随即轻咳着将袍袖微微拢紧几分,盖住怀中孩童,“带她回去,便当是我门下弟子。”
“你疯了?!”玉珩惊呼,“你要将这东西带回去教导?”
苍衍稍一正色:“是个女孩。”
玉珩:……
玉珩的愠意和笑意都凝滞在了脸上,无语凝噎了良久,苍衍已经一个转身将那女孩带着消失得没了踪影。
……
苍衍这一举动,自然是没有躲过被天帝指责。
但地位摆在那里,也不是大错,既然有人愿意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带在身边,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倒是玉珩,一个赌气就过去了几百年。
可苍衍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没人敢在他们之间说和。
于是玉珩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带着觅得的仙器,“屈尊”赶到苍衍大殿之前。
他做作地清了清嗓子,正衣冠挺起胸膛,大踏步进去。
本以为会有苍衍带着一群徒弟上来恭迎,可进去了才看到,素来清净的净明殿里,琅华追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吵了一路,后面还跟着一个司命,和一群仙史。
下一刻,那小孩就径直撞在了玉珩身上。
“啊!”稚嫩的声音惊叫一声,又随着她飞快地抬眼,就听惊叫慢慢拖长,“呃……啊啊啊!”
两个小丸子发包之下,两根小辫儿随着她往回踉跄的步子左摇右晃。
一身一看就是嬉闹中跑乱的仙袍,在一个转圈下,和腰间叮当作响的微缩法器缠绕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转圈圈的动作终于在草地边停下。
然后她就捂着脑袋,“嘭”一下,倒在了草地上。
玉珩甚至不用多想,都能猜到面前这个不讨喜的孩子是谁。
“小东西,”玉珩道,“你方才撞的是胸口。”
“小东西”一个激灵,一下就抱住了胸口,继续哀嚎起来,嘴里吐着半死不活的声音:“我……不是呃……小东西……”
“我……呃呃……叫……箜冥……”
然后她两手一摊,就昏死过去。
玉珩:……
玉珩双眸紧闭,看着面前这个讹上自己的小东西,看久了,竟是哭笑不得起来。
就在他失笑的同时,庭院正前方殿门大开,长衫拂过,苍衍落在了二人之间。
苍衍伸手顺着衣襟拎起了箜冥,轻轻摇动带着腰间银铃一阵轻响。
“见过你玉珩师伯。”苍衍道。
前面还装死的箜冥一下睁开了眼,稚嫩的声音再一次高呼:“你就是玉珩!”
玉珩眯起眸子,审视箜冥一番,走上去一把掐住了箜冥的脸蛋。
“小东西,”玉珩轻笑,“本尊是你师伯。”
谁知下一刻箜冥就挣扎起来,一副又要断气的模样,大大翻了一个白眼抽抽道:“呃……啊啊,师尊……我喘不过气了。”
这下直接吓得玉珩将手收回来,往回走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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