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弥漫,重新对视时,二人都愣住了。
直到这一刻,商晚茗才从景晏忘了掩藏的意外中读出故事的真谛。
“你……不是他,”商晚茗噙着泪开了口,却还是留恋地又一次摸过景晏面颊,“谢谢你,景晏。”
“谢谢你……”
“又爱我一次。”
……
皇子降生,皇后新丧。
大战后的无声的硝烟之下,曾经意气风发的两位皇子,一位锒铛下狱,传言疯癫狂乱自戕于狱中;一位华发早生,在小皇子适龄继位之后,便匆匆禅位,从此再无音讯。
后宫寂寥了十七年,琅华也在景晏之外,守了后宫十七年。
从前琅华不知道时间为何物,如今她才渐渐意识到,时间不止在身体上给她带来了改变。
整个后宫都好像还是琅华初识的模样,可直到倚竹和商晚茗不在了,琅华才真的意识到了什么是孤独。
她开始独自一人分辨善意,应对恶意,又带着小皇子从懵懂模样开始,在每一日的不确定下,努力让他长成不让人失望的样子。
她迟迟地理解了那个变成了商晚茗的箜冥。
在她离开的十七年后。
眼看着小皇子不那么令人失望地登上皇位成为新帝,琅华也知道自己的使命终于到了最后。
与新帝告别后,琅华到了景晏新搬去的居所。
那是一个整座皇宫最僻静的宫殿,离尘世所有都很远,唯独离城里最美的夕阳最近。
黄昏之时,琅华踏进了景晏所在宫殿的小院之中。
小院步道两侧载满了四季常开的花,仅是视线带过,便能知道这些花被人打点得极好。
花朵映在夕色之下,清风吹过,摇动着似乎在欢迎琅华的到来。
望见此状,琅华平静了许久的心绪好像被激起了层层涟漪。
在繁花丛生的小路最末,景晏坐在那里,不惑之年的身形,竟有些超乎常人地沧桑。
听见琅华靠近,景晏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即走向院中新建的二层亭台上。
他在亭台二层坐下,餍足地合上眼享受了一番夕色,这才轻声开口:“你要走了?”
琅华点点头:“皇子登基,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景晏眼眸缓缓抬起,望向远方时沉默稍倾,这才继续道:“是回到你们在的那个地方吗?”
琅华愣住,随即抬头怔怔地看向他。
就听景晏继续说:“如果见到她,请帮我带个好。”
就这么一个瞬间,琅华眼中面前的男人不再伟岸高大,更不似民间所说那般英武雄伟。
他就像一个普通到尘埃里的人,试图越过未知的阻碍,卑微地窥探另一个世界。
琅华这才恍然,猛地落泪。
“你……”琅华任由泪水滑落,难以置信地看向景晏,“你为什么……”
“为什么?”景晏垂眸笑了下,“我不过是想爱她。”
自幼起,景晏便时常梦见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事情。
原以为是光怪陆离,怪力乱神,直到一切都在梦里有了牵连,直到景珩渐渐长成了梦中的模样,直到商晚茗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梦境让他有些难以分清虚实,也正是因此,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沉浸于梦境的牵引,还是沉沦在商晚茗那与所有人不同的坚定奔赴,让他难以掩藏对商晚茗的向往,渴求商晚茗的情衷。
哪怕卑劣地伪装成她所期盼惦念的模样。
想到这里,景晏又一次叹息:“可我还是成不了她最好的去路。”
商晚茗离开后,在新帝登基之前,景晏日夜醉心于公务。
人人都说他不想重蹈覆辙,要为子嗣铺好后路。
只有他明白,那是商晚茗带给他的伤太痛了。
痛到他只要静下来,就会陷入自省自责的漩涡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为无法守住商晚茗而愧疚。
又过了一会儿,景晏才从满溢的钝痛中缓过来,重新平静地开口:“他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才能让她用尽一生去追寻。”
“不是的……”沉默许久的琅华终于出了声,却在开口之后不知道说什么。
她也莫名跟着有些难过,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再没有神力仙力存在的地方,束缚于爱恨之中的常人,竟然会这样无力。
“我……”琅华看向景晏,“我会将你说的一切告诉她。”
“届时,她一定会明白你究竟有多爱她的……”
话说出口后,琅华才觉得自己的保证如此苍白。
人和神仙之间跨越时间物种的爱意,究竟会有多浓烈?
而所谓长生,又会给这份数十年的爱意,多少怀念的空间?
想到这里,琅华忽然心口钝痛。
重新看向景晏时,她眼底的悲戚已然顺着泪水蔓延。
她明白,这一面,便是与经验这个人的最后一面了。
而往后,这一渺小的存在,将正式走上被时间抹杀的归途。
但即便如此,这样宏大的爱念,又能真的转述给箜冥几分。
“她……”琅华抬眸措辞良久,转念之下郑重地看向景晏,“她叫箜冥。”
景晏稍愣,转念像如获至宝一般垂眸喃喃着复述了一遍箜冥的名字。
无人能见他此时眼眶温热,只能见他夕阳之下笑意烂漫。
他重新温润地笑起来,宛若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重现眼前。
就见景晏起身,与高台之上颔首一笑,最后一次与琅华道别:“多谢,保重。”
作者有话说:
一些碎碎念:
这就是最开始准备放在第一篇的故事,也是经过好久的思考,才把这个悲情色彩更重的故事,放在了第二篇展开。
最开始的版本其实悲情色彩浓重的部分还要更多一些。
(比如阿如曼是反派以兵权威胁茗儿,茗儿孩子没能降生,茗儿身世还是曝光在了民间,还有阿爷也在威胁后大病一场离去,且茗儿连送终的机会都没有等等。
还是觉得太苦了,所以写得收敛了一些。
不过这个故事还是尽可能地保留了内核,让所有人都参与进了这场“神仙无意所言的不得善终”里。
对于神仙而言,时间也好爱恨也好,好像都变得容易且无足轻重。
但也是在都参与进了这一场劫难中之后,苍衍失去了天真率直的冥儿,玉珩赌输了作为神仙的骄傲和旧情,箜冥小性子彻底丢在了轮回中,琅华也感受到了为人的无奈,乃至琮壶也在大意之下失去了原本的琅华。
(咳咳……说得多了。
【最后高亮小TIPS,下一篇两世轮回合一篇,一世过渡一下铺垫情绪,一世正式点题师尊开始黑化~~~】
感谢大家观阅至此,也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
所有营养液我都喝下了!一定努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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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一提,觉得太虐了可以去专栏看看下一本《热搜预定》~
大纲已就位,包甜!
第42章 新芽
◎原来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你的心上人也在努力地奔赴向你。◎
轮回镜前,箜冥看着面前的忘尘水过了许久。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没了商晚茗这一身束缚之后,好像连动作都自在了不少。
终于,璞真终于忍不住问:“小仙君……你这是……”
“仙长……”箜冥有些为难地看向璞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璞真知道这箜冥和苍衍都是不好惹的主,本也不想多有人情上的往来。
可回想箜冥才经历的这一遭,他又隐隐有些不忍。
再次望向箜冥时,璞真的眼底也多了一些怜悯。
“你说吧,”璞真叹了口气,“老身看能不能帮,不能帮就……”
“能帮!”箜冥这才有了笑意,忙说,“真的是小忙,不会让您为难!”
“我就是想……用我下一世所有的修为,换师尊有一个好的身世,可以无病无灾,自然生老病死。”
三界之内素来有万物有灵的说法,事实也是,除了上界的神仙有修为之外,人,动物,乃至花草都有或多或少的灵力和修为。
箜冥是仙身历劫,本就有不少的修为和灵力会随着轮回代入现世。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有深刻地缘劫将命运所指的二人无形间牵引。
可如今若箜冥要用修为换苍衍一生安宁,也就意味着,在下一辈子里,她与苍衍的缘劫也会跟着变浅。
璞真思索良久,还是问:“你当真想清楚了?可能因为你的一念之差,你与苍衍仙尊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上一面,哪怕相遇,也是见面不识……”
“更有可能他会……”璞真蹙眉,看着面前女子心里怜爱更甚,“他会爱上别人。”
这箜冥又如何会不知?
箜冥心里暗暗盘算了许多可能,还是笑着点点头,应下:“仙长不必担心,这些我都考虑过了。”
都说到这一份上了,璞真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行吧……”璞真低头,心口莫名堵得厉害,只好用力地做了一下深呼吸,“那便依你。”
话音落下,箜冥干脆地点点头。
既然决定了,此生便不再留恋了。
璞真在一边施法,扭转下一生的齿轮。
而箜冥见状,也没去征求璞真的意见,定了心便兀自将面前两碗给她和苍衍准备的忘尘水一口喝尽。
“你!”璞真震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箜冥笑起来,眼里却红了:“忘干净了便不会痛了。”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须臾之境中。
看着箜冥离开,璞真心中的酸楚钝痛一般蔓延了很久。
其实他见过不少神仙在劫难中吃苦的,但连着两世都这样苦的,真是少之又少。
更别说初见箜冥时,她还是那样的烂漫模样。
璞真心空空地在古树之前坐了许久,一直等到了结束了漫长的守候,回到此处的苍衍。
璞真先行了一礼,又伸手示意了一下面前重新准备的忘尘水:“仙尊大人,忘尘水已备好,您……”
没有犹豫,这一次苍衍也是如上次一样爽快地将忘尘水一口饮尽。
璞真稍松了一口气,这才躬身道:“箜冥小仙君已经先一步到下一世等您了。”
苍衍仍是没有多的表情,全然一副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受伤的模样,冲璞真微微颔首,紧接着便跟着箜冥的步子去了。
二人重新迈入下一世轮回,璞真轻叹一声,又感慨一声:“也好,果断些,也好早些结束这闹剧。”
可这自言自语地嘀咕刚刚说完,就听须臾之境又有人进来。
璞真回头一看,眉毛微挑:“琮壶小仙君?”
琮壶看着神色不佳,匆忙之余还有担心。
他也没有往日的稳重,赶到璞真面前时甚至都是一边行礼一边开口的。
“仙长可有见到琅华师姐?”琮壶道。
璞真眉头一皱,心说不妙:“她不是早就该……她没回去?”
两人目光一个交汇,双双心说完蛋。
于是琮壶没有再停留,匆忙谢过之后便离开此地,飞向了此生箜冥所在的地方。
在边塞之地,长长的行军队列踏过山麓,又从山脚规整地如长龙一般延伸向看不到头的边塞城关。
边塞城关之外,大道无边无际地铺开。
路上没有遮阴,荒草不生。
寒冬的烈日尤其灼眼,晃得人有些眼晕。
更别提这吹来的风更是卷起了砂砾,打在脸上疼得厉害。
部队行至此处寸步难行,只好在大道边上停留。
也就在这个地方,琮壶找到了琅华。
找到琅华时,琅华正隐藏了身形,独自坐在一株小树苗前,漫无目的地眺望远方。
“琅华!”琮壶再压不住愠意,冒险以下犯上责备琅华。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琮壶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这样……你再下去,身上的责罚要多到师尊回来都救不了你了!”
“那便不救了,”琅华道,“我就要待在这里。”
她头也不回:“那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
琮壶当即怔住,随即鼻子一酸。
明明上一次见面时,琅华还拉着他要在景晏与商晚茗的大婚上,多喝几杯人间的美酒。
可就这么一个晃眼,琅华就变成了此时单薄的模样。
可他也不曾真的体会,作为普通人的琅华,在人世间吃了多少名为现实的苦楚。
沉思之间,琮壶的目光落在了琅华身边的小树苗上。
小树苗约莫与人同高,但还有些脆弱的样子,多半是因为这个不适合生长的地方延缓了他的生根发芽。
算着时间,似乎……
琮壶一阵恍然:“这是……箜冥?”
但这个答案又让琮壶有些难以置信:“箜冥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
琅华摇摇头,侧眸望向树苗时,侧脸上的苦笑一览无余:“她是傻子呀。”
“也就只有她,会用转世所有的修为,去换师尊一生无忧了……”
琮壶又是一阵失语,看着琅华,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他正要开口,却听琅华又说:“你不能留下来。”
琅华至此终于看向了琮壶:“你还有净明殿要看管,在师尊回来之前,你不能让净明殿被歹人所害。”
歹人二字,哪怕琅华不直说,琮壶也能知道说的是谁了。
他沉默良久,还是试图争取了一句:“可你是大师姐。”
“大师姐有什么用?你见我做成什么事了吗?”琅华笑了下,“净明殿有没有我都一样。”
“但箜冥不行,”琅华说着有些哽咽,“她只有我了。”
琮壶不忍地避开了视线,紧紧合眸,麻木许久的神经扯起一阵酥麻地酸痛。
两人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僵持良久,在琮壶的退让之下,有了结果。
“我回去等你,”琮壶道,“你们都要平安回来。”
琅华看着琮壶离开,视线终于舍得在他身上停留。
她始终不敢看他,怕看到他就会想到曾经在天上那些美好的回忆,更怕因为这个,又被打回残忍地现实。
她出神着惦念着琮壶留下的只言片语,却忽略了悄然靠近的危险。
等回头时,不知哪里来的几个小孩,已经一人一根枝丫摘在了手里,围着箜冥此生化身的小树苗转起了圈。
琅华一怒,当即就要施法显形。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就见一支箭破风而来,落在了这群孩子正中的地上,立在了树苗的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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