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位从君王变为仙长之人,雀见仍然有些畏惧。而保留着从前的记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唯有一点,他尤其清楚。
玉珩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有恩于他,效忠是他从前到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玉珩点点头免了他的礼,正要头也不回地走进内殿,又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顿足道:“这东西你还拿着?”
雀见当即应声:“属下不知仙尊是否还有用处,便擅做主张取了回来。”
玉珩眉头轻蹙了一下,但显然没有准备与这个初来乍到的雀见置气。
“因律司南已毁,此物没用了,”玉珩道,“丢进炼丹炉烧了便可。”
雀见应下,又听玉珩开口。
“一会儿天帝兴许会派人过来,你找个机会在禁闭室前制造一些动静,”玉珩侧目,“你是新人,犯些错无人会责怪你。”
“若他们要将人带走,便让他们带走,不必来问本尊。”
雀见稍愣,但还是很快答应下来:“属下遵命。”
……
远处一声天雷响起,惊得箜冥从寒冬深夜乍醒。
这个冬天真是冷极了,再往前数好像只有与无生重逢那个冬天有这么冷。
所幸镇上有两位好心的孩子将旧草席裹在了箜冥这树干之上,以箜冥再一次冻得大半枝丫干枯。
又听一声雷响,箜冥想起那些友人被雷劈了着火的传闻,连忙窜动着灵力,前前后后将树上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还好还好,没有……
箜冥的注意很快被佛堂后巷吸引了过去,面前的画面实在有些眼熟,以至于箜冥一时间看得出了神,回神才发现佛堂正门前也有一群人靠近。
再一看,这些人竟和上一次不轨之人的穿着尤其相似。
箜冥心生不妙,却碍于难能修炼成型,无法言说自己的着急。
她尽可能抖落着枝丫上在深冬负隅顽抗的枝叶,将身上的响动一下又一下放大。
眼见着里屋走出一个人,可定睛细看,箜冥顿时心凉了大半。
来的不是无生,而是了尘大师。
了尘大师已是古稀之年,素来觉少还睡得浅。
听见外面枝丫狂响,本以为是起了风,要将窗户支紧,谁知碰巧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便出来查看。
佛堂大门推开,外面的人与里面的了尘大师一个对视,为首之人忽然揭下面纱笑道:“许久不见啊,大师。”
了尘大师眯起眸子,试图去看清来人的面孔。
可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面孔,就有一道冷光划破月色。
雪地上,殷红的鲜血在无瑕莹白上渗开,在月光下}人又残忍。
佛堂这才陆续出来了人,可记事起便长居佛堂念经的人,最费体力的差事便是洒扫落叶。
众人上去螳臂当车,等无生赶到时,已是一片狼藉。
地上的红在映入无生眼底之时,便染红了他整个眼眶。
那双清净了许久的眸子里,在这个冰冷的夜里,重新染上了杀意。
“你们……”无生咬着牙道,“报复之事何故拿无辜之人陪葬!”
高呼响彻了黑夜,宛若夜风哀鸣。
刀疤男却耻笑失声:“我从乱葬岗爬出来那一天,便就在等这一刻!”
“无辜?”他嗤笑,“若非他将你藏匿,我怎会找你找这么久!”
“你杀了这么多人,却能在佛堂安享后半生?”刀疤男振臂高呼,“凭什么!上苍不公!”
无生咬着牙,听着这无法反驳的事实。
但边上的神树却猛地摇晃起来,枝叶碰撞的响动,每一下都在喧嚣着反对。
所有人都被这深夜中不寻常的响动吸引去了目光,眼见着落叶飞舞,一时间心里怵得厉害。
除了无生。
就见无生一袭白衣转眼踏过血泊,以一个鬼魅之态穿过那些狂徒。
紧接着,就听一声冷刃出鞘的声音响起。
长刀抹过脖子,死寂的黑夜下,皮肉撕裂的声音带着鲜血泼溅,回过神时,无生肃白的僧袍已经半边染红。
他杀生了。
箜冥心里沉了一下。
本应该是担心杀生之后无生的去留,可看着面前无生提刀在人群中厮杀,而周围渐渐聚集起了镇民,箜冥忽然觉得自己不担心他的去留了。
快逃吧……
走吧……!
熬过了半个冬天的枝叶在无声刀刃纵横之时,竟成盘旋往上之势,卷起疾风将无生全然包裹在了狼藉之中。
可无生还是没能听见箜冥的呐喊。
血泊狼藉之上,再没有人有残存一口气息的机会,而无生也终于脱了力,跌跪在了地上。
他满手鲜血,扶着深深扎在地上的长刀,看着落叶仍在飞舞着不肯停下,失笑一声:“你真的是神树……”
稍顿,他的笑意流露几分苦色:“我是有罪之人,你不该帮我。”
他伸手,从风中揭下一片叶子,藏在手心轻抚叶片上雪水化成的清露。
“你也在为我落泪吗?”他道,“我这样的人,也有人会为我生悲吗……”
说着,无生眼底悲戚难掩,固执藏在眼底的泪水,还是落在了叶片之上。
“我又该去哪呢……”他道。
……
那夜无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听说佛堂被灭,神树显灵,唯一的外来人被神树眷顾活了下来。
而在那之后,那外来的男子独自一人将所有的尸骸清理安葬,又重新回到了只有他一人的佛堂之内,至此铜门紧闭。
佛堂再无诵经,只剩一人常伴青灯古佛,守着数十载冬雪都洗不净的罪孽,和那再没有显灵过的神树。
就在这么日复一日之后的某一日,无生从床榻上起来。
佝偻的十指好像忽然有了气力,不清明的神志也似乎突然被窗外新雪清扫一般,清晰了几分。
无生像是读懂了上苍给他无声的预兆,早早地起来收拾完了被褥,重新洒扫了一遍佛堂,又在跪坐至黄昏时,提起一桶水迈出佛堂,到了神树之前。
他熟练地给神树浇了两瓢神树并不需要的水,又将水瓢放回了桶里。
好像一切尘埃落定,他终于扶着膝盖,艰难地挪动着苍老的身躯,坐在了树根边。
望着夕阳,他餍足地阖上眸子,享受自己一生最后的时光,等待自己的解脱。
“不知为何,我好像尤其喜欢日暮之时。”他喃喃
“好像夕色里记录着许多被人遗忘的美好。”
……
“神树啊……若你会开花,在花期一定会很美。”
“我总能梦见满山花开的景象。”
“可惜此生应当见不到了。”
……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感知似的睁开了眼,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身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能化形的箜冥也是一惊,在对视同时睁大了眼:“你……能看见我?”
“我……”那双被岁月沟壑压得低垂的眸子里,竟有了往日的清亮。
在对视的那一刻,心中经年累月的惦念有了形状。
他像记忆中那般,伸手向身边的女子,指腹颤抖着放在了她的眉心。
“我……”开口的瞬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释然地笑起来,忽然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并不算真的坏到了极致:“原来……就是你啊。”
箜冥并不明白无生在说什么,只是像一只乖顺的小动物一样,上去迎合那人的温度,热泪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但无生的气力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弱。
他渐渐连接触的动作都难以保持,只好任由干瘦的双手,被面前的女子放在手里。
意识渐渐消散,无生感受着自己慢慢陷入虚无,在最后的须臾之际,扬起嘴角留下了一句:“若有机会,来生再见……好吗?”
作者有话说:
某糕:啧啧啧……爱人错过啊……此消彼长啊……(托腮叹气)
第45章 算账
◎就听箜冥嗤笑,凝视着玉珩:“我算到了。”◎
无生就这样在箜冥面前断了气。
箜冥懵懂地将他抱在了怀里,低头望着面前他残存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为什么呢?”
可下一刻,箜冥就看见无生身上竟渗出丝丝缕缕的灵力。
那些金丝银线一般的灵力,在飘散之际,慢慢将她包围,环绕,又顺着她每一缕脉络,渗进了她的身体。
就这一瞬间,箜冥浑身一阵剧痛。
呼吸好像凝滞了,头皮之内每一寸都如同针扎一般,满是煎熬。
但就在这剧烈的疼痛之下,她脑中竟开始涌入许多不属于她的回忆。
――或者说,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竟开始慢慢苏醒。
山花,夕阳……
还有无数个被遗忘在时间里的朝夕相处……
‘我竟觉得梦里的女子便是我注定的人。’
箜冥怔怔地紧紧抱住了怀里抱憾而终的无生,转眼热泪满面。
她无声地恸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私地喝下那两碗忘尘水。
若有记忆,若有仙力,她可以更早一些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他等的人也不是一个虚幻不存在的人。
起码他们之间不会是此消彼长,只能在他临死灵力消散之时才能见面。
更不会让他走得满是遗憾。
可……
箜冥忽然愣住,所有情绪和泪水一起凝滞在了脸上。
可她不是用这一生的修为换了师尊这一生无病无灾吗?为何又会这样收场?
箜冥心一横,拂袖在地上施法挖出一个土坑,将无生的肉身埋在了里面。
下一刻,她便腾身而起破开云霄,飞向天界。
见到箜冥出现,许多小仙都吓得不轻。
可箜冥却不顾这些,逆着人群就直奔归墟殿。
倏然,一声惊雷响起,好似鞭笞在了箜冥记忆深处的痛处。
箜冥猛地回头,望向远处,同时听见边上行经的人群中有O@议论。
“这都快四十九日了……还不认错呢。”
“可不嘛,再下去都要神魂俱灭了。”
“你说那箜冥去历劫,她掺和什么?”
“就是啊,真是……”
话都没说完,箜冥的手已经落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
三世历劫,箜冥修为即便没有刻意进修,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从前兴许还有生疏,如今拿人倒是得心应手。
莹亮的灵力泛着点点猩红,像藤蔓一样,跟着箜冥擒拿的手,环绕在方才碎嘴的小仙君周围。
他低声惊呼:“箜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何处与你无关,”箜冥厉声道,“你们在说谁!”
那仙君目光稍一躲闪,又有些不服气地说:“都是因为你,你们净明殿才会一塌糊涂,你那个大师姐到现在还因被你蛊惑,在清规台扛着天罚!”
话音未落,就见藤蔓狠狠鞭笞在了那人的嘴上。
箜冥懒得与他话多,转头就破风而行穿过人群赶往清规台。
赶到时,眼见着又一道惩戒要落在琅华身上,箜冥双手飞快地结印,又一掌按在了地上。
下一刻,琅华四周灵力结晶一般合成一座四方的透明屏障。
雄厚的灵力与天雷惩戒互相抵消,震开一阵刺耳轰鸣。
琅华忍着耳中的疼痛看向灵力来源,与箜冥对视时满目惊喜,却又赶忙发出一声惊呼:“箜冥!危险!”
箜冥回头,玉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地。
她正要抬手应对,又收起手飞快地往另一边回撤,远离远处闪现到了清规台琅华身前。
就在这一刻,那处的玉珩身形消散了。
果不其然,那是玉珩的障眼法。
在更远的地方,玉珩声音开始回荡:“还算不错,还没忘记游离术的特点。”
伴着话音,玉珩从云层中踏步而来,顺着阶梯稳稳地踩在了清规台上,于箜冥正前方站定。
开口时,玉珩眼底悲色一闪而过,又恢复平静:“好久不见,冥儿。”
重新以箜冥的身份面对玉珩,箜冥已是满目警惕。
她无意与玉珩争执,扬手就用十成灵力汇成藤蔓直击他的脖颈。
可玉珩仅是抬手拂过,藤蔓就被看不见的风刃切碎,落了满地。
玉珩眸子稍弯轻轻一笑,对面前的和风细雨不屑的发出一声轻哼。
“冥儿,你还是……”
却见在所有人都没能捕捉的光景下,玉珩皙白的面颊竟是现出一道血痕,渗出鲜血。
一片藤蔓残骸将所有灵力凝结,霎时擦过玉珩面颊。
就听箜冥嗤笑,凝视着玉珩:“我算到了。”
玉珩再次看向箜冥时,神色忽然有些复杂。
旁观的所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无人敢喘一口大气,好似都在静候接下来的疾风骤雨。
玉珩死死盯着箜冥,但那双渐渐通红的双眸,竟从震惊开始有了笑意。
他忽然闷声笑起来,紧接着笑得渐渐肆意。
“冥儿……”他笑,“你竟这般恨我。”
他自言自语似的感叹着,又一步一步地走向箜冥。
无形的威压让他与箜冥之间平生一条大道,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所有人都默契地将这出闹剧的舞台留给这二人。
眼见着玉珩越来越近,箜冥开始没有把握能够再次暗算到他。
她在手心里不动声色地结了一个印,又腾一只手以指尖汇聚灵力,想着该用哪些法器应对。
不知哪里传来的银铃声随着玉珩靠近狂响,听得箜冥无意后撤几步。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穿破云层,带来轰鸣雷响,转眼落在玉珩与箜冥之间。
下一刻,玉珩面前无形的盾墙扛下沉重的一击,震开余波。
如此大场面,再不是寻常仙家可以驾驭得了。
也不知是哪里说了一句“去请天帝”,跟着这句话开始,这里的人便各求保命似的四下退开了好一段距离。
又是一场一言不发就刀光剑影的争斗,不过是眨眼的转瞬,冷暖两道光影就来回了几百个回合。
苍衍和玉珩面对面腾身与清规台之上,袍袖飒飒扬起,鼓动着疾风将墨发吹得毫无规整之态。
二人看着都带着愠意,法器相斗还有术法交汇之下,两边白袍都染上了绯色。
整个清规台都在颤抖,代表天罚的惩戒天雷早在这交手的阵仗前宛若轻风拂面。
天界不知已经有几千年没有这样争斗了,所有人都吓得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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