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仪看破不说破地在心里“啧啧”两声。
见诗绮不再翻动布料,而是对比着设计图开始划线,王嘉仪快步走过去,先悄悄跟她说:“你现在好似动画片里边勤勤恳恳为银行家工作的小仓鼠。”
诗绮即时明白她的话,抬头看了眼玻璃房里悠闲坐着的“银行家”,气地直跺脚:“简直一模一样!”
玻璃房并未做隔音处理,她们的对话施华燊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对此毫不在意,眼皮未抬一下,端起手边果饮喝了一口,继续悠闲看电影。
趁诗绮气愤之余闲下手来,王嘉仪连忙开展自己的视频之旅,问起悬挂在衣架上的多套衣裙,诗绮对此一一作答。
王嘉仪与诗绮的身形差不多,她被这些设计精巧、别具一格的衣裙迷花眼,强烈要求上身穿穿看。
诗绮大手一挥,随她试个够。
一部电影看完,燊抬起头,瞧见试衣台上两位少女还在兴致勃勃地试衣拍照,他倾身拿起桌边的座机,让管家准备一份下午茶到地下室来。
燊退出观影界面,去翻诗绮之前的观影记录。
诗绮尤爱老电影,一部张曼玉与王祖贤主演的《青蛇》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再次抬头看向开始对着镜头走模特步展示身上裙装的两位女孩子,摇头笑了一下,然后点开《青蛇》看了起来。
王嘉仪当天蹭了晚饭才离开。
王嘉仪探访诗绮的视频发出去后,在网上获得了相当惊人的反响。
王嘉仪借此找准自己的账号风格,短时间内成为赛道上风头无两的网络达人。再加上王氏千金的名头,前来邀请她上节目、出席晚宴、前排看秀的活动络绎不绝。
诗绮对社交媒体的兴趣不大,涨粉再多也没打开主页看过一眼。
她依然在勤勤恳恳地设计衣裙。
王嘉仪心水她的设计,会特地花钱请她设计自己接下来征战米兰时装周的礼服裙。
她的身影会偶尔出现在王嘉仪的Vlog里,每次被网友认出,弹幕都会飞满整个屏幕。
因为被粉丝源源不断的喜爱和热情所感染到,诗绮开始更新自己的账号,但也只是发布一些衣裙细节和简单的日常。
由于姿态太酷,人又太美,她每次更新,底下的评论都是“老公”、“老婆”地乱叫。
她更多的设计被业内人士看到,也因此拿到了不少为知名人士设计礼服的工作机会。
林唯兴一直有在偷偷关注诗绮,发现她越过越好后,相当不满地在网络上散播她是资源咖,背后金主实力很强的小道消息。
一开始并没有引起热议,因为诗绮的才华就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是脚踩资源还是真有实力,看客有目共睹。
后来是不知道哪位大聪明,将小道消息里的那位金主跟王嘉仪联系起来,一出完全脑补又细节铺满的百合大戏让看客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一时间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嘉仪气地直跺脚,在网上急忙回应:严正声明!我跟她不是好朋友!
王嘉仪甚至飙车到诗绮的家,拉起正蹲在水潭边喂鱼的诗绮,要她立刻转发自己的博文澄清回应。
诗绮被她吵到耳朵要聋,为求耳根清净依言转发,并回应:是的,我们不熟。
半个小时后,百合同人文全网增长至数百篇,且以裂变式的增长速度持续扩散。
王嘉仪崩溃大叫。
诗绮叹然,深感自己真是玩不明白互联网。
后来王嘉仪看开了,想着这波流量不要白不要,借势发布了很多新内容,将不少看客转化成自己的粉丝。
诗绮并未受此影响,继续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临近年末的事情很多,施华燊与诗绮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
开完一场长达四个小时的董事会议后,燊回到办公室闭目养神,听着许特助跟他讲诗绮最近在做什么,听到王嘉仪和她的百合乌龙事件时,燊好笑地摇摇头。
燊睁开眼,发了短信给林霄,请对方“好好教导”一番他的好侄子。燊还表示,如有不便,他这个做长辈的可以代劳。
燊刚警告完林唯兴,就听方秘书敲门说有急事汇报。
燊让她进来。
方秘书神情忧虑,对燊说:“何小姐的外婆今日过身,她看上去应该受了很大的打击,待在停尸间怎么劝都不肯离开。”
燊赶到的时候,诗绮已经在冷硬的长凳上坐了将近五个小时。
她空洞木然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具正在僵化的尸体。
第24章 ·
收到医院通知外婆醒过来的消息后, 诗绮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打扮好,赶去VIP病房。
虽然主治医生给她打了预防针,说这极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她还是抱着外婆会痊愈的美好希望,跟外婆笑吟吟地聊天。
她跟外婆说自己现在过得超级好, 超级有钱, 可以给外婆提供超级好的生活,希望外婆能快点好起来,一起跟她住大房子,一起热热闹闹过年。
外婆笑地合不拢嘴:“好,好,好, 琦琦最叻了。”
诗绮喜滋滋地去给外婆洗水果。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外婆靠在枕头上睡着了,直到她叫了好几声外婆都没有反应, 她才终于意识到什么, 汹涌的热泪滚下眼眶, 撕心裂肺地叫来医生和护士。
一个小时后, 诗绮坐在停尸间的长凳上,跟许多失去亲人的家属一样,循例进行遗体告别。
可她不知该如何告别, 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她慢慢想明白, 外婆这几年一直怕她过得不好, 所以撑着一口气活着, 如今看到她说自己过得很好, 外婆便终于放心离去了。
诗绮只觉自己在坐游乐场的跳楼机,升到顶点后飞速下坠, 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连灵魂都追不上肉一体,失重感挥之不去地笼罩在四周,腾升起一股溺水的窒息。
她困在这团窒息中不断死去又复活。
从今往后,这世上只她一人。
犹如孤零零的野鬼。
施华燊匆匆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如同阴沉水鬼模样的诗绮。
倏忽间,他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紧。
他快步走上前,坐过去握住她搭在膝盖上那只冰凉的手,跟她说话。
但她仿佛失聪了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不是还能感知到她的呼吸起伏,他真怀疑此刻搂住的是一具漂亮的玩偶。
燊决定狠心一些,连拖带抱地将她从长凳上拉起来,打算强行将她带出停尸间。
诗绮终于有了反应,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原先清甜的嗓音变得喑哑滞涩,僵硬的四肢奋力挣扎。
燊用力抱紧她,拖着她的身体往门外走。
她太过激动,一时气血上涌,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吐出来,随即眼前一黑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浓橘色的暮光温柔地洒进VIP病房。
昏迷期间,她挂了水,左手手背贴着医用胶带。
针孔凝滞的疼痛感从手背一路传至心口,她睁眼看了两秒天花板,又紧紧闭上,幻想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燊一直守在诗绮的身边,他是这场事件的理中客,深知要快刀斩乱麻地将她从沉湎痛苦的情绪拉出来,否则人一崩溃,什么傻事都做得出来。
他强硬地将脸色苍白的人拉起来,要她签署一份遗体火化的协议书。
诗绮别过头,不肯接那支签字笔。
“琦琦,一个人离世,就应该入土为安。你不肯签,是要你外婆一直待在冷冰冰的停尸房吗?”
诗绮咬着唇哭起来,握紧双拳,还是不肯签。
燊继续劝:“老人家爱你养你,有的一切都给你,你狠心将她——”
“别说了……”诗绮哭得愈加厉害,“我求你别说了……”
“有的事很难,但再难,”燊掰开她握紧的右手,将签字笔塞进她的手里,“你也要咬着牙闯过去。”
眼眶里的眼泪聚集又落下,紧接着再次聚集,视野始终蒙眬,协议书上的黑字模糊成一条条或长或短的毛毛虫。
握着签字笔的手收紧又放松,来回数次,悬在签名处上的笔尖始终没有落下。
燊很有耐心地等她,坐到床边,从她的背后搂着她,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熨在她的腰背上,成为她空空荡荡漂浮在世间的一处港湾。
熔岩一般的夕阳沉下最后一点莹橙时,笔尖终于在签字处划动。
一个黑笔签名,浸润着一滴豆大的眼泪,“何”字部分的笔划因此浮皱而起,与旁边娟秀工整的“诗绮”二字截然不同。
追悼会是施华燊请人一手包办的。
诗绮穿着一身黑裙,胸前别着一朵白花,笔直地站在礼堂前,目光恋恋不舍地望着正中央上外婆的黑白照。
礼堂摆满送葬的菊花圈,但空荡的礼堂只有诗绮和穿黑西装的施华燊两个人,看上去冷冷清清。
“外婆一辈子没结过婚。那个年代她不肯结婚,不想为家庭所累,不被理解。跟所有的亲友都疏远了。”
诗绮仰头看着照片,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燊解释为什么追悼会如此冷清。
“潇洒一生。”她那跟描了红色眼线般泛红的双眼,又蓄满了清泪,“但偏偏因我沾上亲缘羁绊,劳碌多时。”
“我听李医生说,婆婆离世时仍然面带笑容。可见这份亲缘羁绊,对她来说是满意且幸福的。”燊说完,从西服口袋掏出一个黑色丝绒方盒,放到她的手上。
诗绮垂眸,打开手里的黑丝绒方盒,里面躺着一条银质细手链,中央镶嵌着一颗异形钻石。
那枚钻石很特别,整体呈浅灰色,浮着一粒粒深灰色的微小颗粒,似是纯度不够高,又似是将穹顶星尘都包裹留驻在里面。
“这个是骨灰钻石。”燊将钻石银链拿出来,低头给她戴上,“以后,你的外婆还可以一直陪着你。”
诗绮看看手腕上的钻石银链,然后缓缓仰头看他,无数话语在心中萦绕,最后抛却一切修饰词,她郑重地说了三个字:“多谢你。”
燊将泪流不止的人搂进怀里。
短时间内,诗绮未能走出丧亲之痛,恰逢期末,她自然缺席了考试。
上回因为她缺席考试而拿到专业的第一的毕同学,一直等着这次的期末考与她一较高下,听说她请了长假,连忙去找王嘉仪。
王嘉仪不胜其烦:“她请假,你问我干嘛。”
毕同学不好意思地说:“我同她不是很熟,不好意思打搅她。但我听说你们是好朋友。”
王嘉仪微愠,叹息,试图挣扎:“我同她也不是很熟。”
毕同学重磅加码:“你下个学期的西方美术史作业我包了。”
王嘉仪立刻变了脸色:“成交!”
王嘉仪将她拉到走廊角落,环顾四周,然后凑上前小声跟她说:“她的亲人过身,哭到要跳楼,哪里还有心思考试。”
王嘉仪用词夸张,将毕同学吓了一跳:“那她现在没事吧?”
王嘉仪回:“没事,在家休养。”
王嘉仪并非看在毕同学包她作业的份上,而是诗绮在经历《超级设计师》事件后成为上流圈炙手可热的紫微星设计师,明里暗里被多双眼睛盯着,突然的请长假,引起了诸多看客不安好意地揣测与遐想。
只是施华燊没空管这些,诗绮现在更没心思理会这些,但王嘉仪不满社交媒体上越演越烈的舆论,便想借着毕同学此次的问询,将真实的情况传递出去。
王嘉仪的本意是好的,只是低估了“娱乐至死”的威力,那话传着传着,变成了“何诗绮因故含泪跳楼自杀,现已过身”的离谱谣言。
等到律师团队出动公关时,诗绮已经在网上过完了头七。
让本人直接出席活动,或者发布一条最新的动态视频,无疑是最好的辟谣手法。
只是诗绮一向无心媒体社交,采用冷处理方式,并不回应。
外界的纷扰再喧嚣,她都无心看一眼。
临近过年,诗绮回到原本她与外婆一起居住的小房子。
根据外婆生前的遗嘱,她继承了外婆所有的财产——一间小房子,和价值七万元的动产,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既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
大理石地板上浮映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光斑,施华燊坐在沙发一旁的藤椅上,絮叨劝说她不能单独住在这里。
她抱着抱枕窝在只够两个人坐的沙发里,盯着斑驳光斑发呆,对燊的话置若罔闻。
“何诗绮,我现在在同你说话。”
“听不见,我聋了。”
说不到几句,二人开始吵起来,然后越吵越凶。
诗绮阴郁多时,早就需要一个发泄口。
而燊这段时间忙到脚不沾地,还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看她,了解她现在的情况,身心疲惫不堪,同样需要一个发泄口。
只是不管何种前提,吵架总是伤感情的。
燊被气地直接站起来:“随便你,我不想再管你了!”
他抬脚就往门口走。
他这句话足够气愤,加上他的举动,大有跟她一拍两散的意思。
诗绮顿时慌乱起来,在他路过自己面前时,动作不过脑子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接着慢慢收紧,不让他离开。
她手腕上的那颗浅灰色钻石在阳光中盈盈闪亮。
她依旧坐在沙发里,低着头,眼眶慢慢蓄满泪水。
在她伸手握住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原地长长地叹息一声,只觉自己输得彻底,爱她到这种地步,不过一个动作,气到火山爆发一样的怒火都能即时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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