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别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富江闻言乖乖闭嘴,一副生怕惹我不快就会被赶出去的样子。
需要消化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来得及去顾及她,在客厅把她安置好后被躲进自己的房间中,一直到第二天。
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半夜好几次惊醒,梦里全是那些癫狂的男生拿着斧头、刀子甚至撬棍等一切可以用来当作凶器的工具将富江残忍地杀害,然后一点一点的肢解,画面极其血腥和暴力。
每每惊醒都是一身冷汗。
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所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衣服和床单都换下来扔进洗衣机。
做完一切后我才想起富江。
然而找遍整个房子都没找到对方,不仅如此,就连装她的花盆和枕头也一并不见了。
可门窗都是好好的,完全没有外人入侵的痕迹,总不能是富江的头自己长出来身体,从里面跑了吧......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我陷入了长久的、诡异的沉默,最后只能对着空气干笑几声。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再说了,她费尽心思进入我的家,长出了身体后又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逻辑不通,想不明白。
最后,我放弃了思考,又重新投入到日复一日的三点一线当中。
不过,我偶尔还是会碰见富江,有时候是脸被划伤的面目全非,有时候是缺胳膊少腿的,更有什者连完整的肢体都没有,只有一堆碎肉中间还留了一双眼睛和嘴巴,借此说话。
我被恶心的连续两个星期都没吃过一口肉。
渐渐地,她虽然没说,但我也对她的体质猜出来了个大概。
只要还留有一滴血,甚至一个细胞,都可以重新长出一个崭新的、完整的富江来,永远不会真正地老去,也永远不会真正地死亡。
再配合她身上那种诡异的、引人堕落扭曲的吸引力,这样的力量也不知道是祝福还是诅咒。
我不是没见过怪物,但他们大多都是丑陋的、强大的,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会被一个普通人类干掉,但是富江不一样,她的美丽已经成了一种原罪,脆弱的像一尊陶瓷花瓶,随便谁来摔一下都会四分五裂。
就....怪可怜的。
所以我有时候会忍不住心软,将她带到家里来,但是每次她都是恢复好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就好像多待一会会给我带来什么可怕的灾难一样。
或许她只是为了保护我。
我如此想着,便也接受了有这么一个有点特殊,来去匆匆的'朋友'。
很快又到了暴雨的季节。
从早上开始就连绵不断地下着雨,雨势太大,交通也变得非常拥堵不便,我便跟补习班的老师请了一天的假期。
在客厅看电视之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我第一反应是富江。
因为很多时候富江总是会拖着一身的伤出现在我家的门口,大部分时候她都很有礼貌地按门铃,但少部分时候她已经到了没有办法按门铃的地步,我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没有多想,我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然而外面站着的不是富江。
而是那个和龙介长得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年。
对方还是一袭黑衣,浑身被雨淋湿淋透,每一缕黑发都蔫着往下垂落着水珠,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水狗似的,垂头丧气可怜兮兮的。
地上早就浸出一大片暗色的水迹,我想他大概悄无声息徘徊在门口已经很久了,终于忍不住制造出一点声音来吸引起我的注意力。
和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的瞬间,我的表情冷淡了下去,问道:“有事?”
他沉默者摇了摇头。
“.....那再见。”
我关上了大门,但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只是小心翼翼地透过门上猫眼看出去。
黑发少年还站在我的玄关外,其实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五官线条一如既往地冷峻紧绷,然而那双总是装满深沉的黑眸,如今却装满了落寞,像极一条被主人拒之门外的狗。
莫名其妙涌上来的负罪感驱使下,我还是再次打开了大门。
我对他说:“唉,你先进来躲一下雨吧。”
少年的表情又阴沉落寞一下子被点亮。
*
他比过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来的拘谨,小心翼翼地进门,小心翼翼地站在沙发边上不敢坐下,怕自己湿透的衣服弄湿沙发。
我从浴室拿出一条干净的浴巾,入目的就是少年这幅扭扭捏捏的模样。
“没事,你先找个地方坐吧....”
“...会弄脏...”他的声音很低,在接触到女孩的眼神时,又把准备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然后在沙发边缘坐了下来,
“谢谢冬花。”
这家伙怎么忽然之间变得这么有礼貌....
怪不适应的。
我摇摇头,将脑子的奇怪的思绪驱赶,留下一句'等雨停你就自己离开'就不再管他,而是在桌子上看起书来。
只是....
即便我背对着对方,还是能感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难以忽略,就好像有把无形的手枪抵在我后背似的。
终于,我有点受不了转过头去看他,后者则是忙不叠地闭上眼睛。
我:“别装了,你又不用睡觉。”
他这才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是一片清明。眉眼低垂,颇有一种可怜落魄的样子。
“对不起,冬花......”
我心里刚冒出来的一点点火苗据这样被掐灭了。
“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你真的叫'种田才生'?“
后者只是摇了摇头,“我遇见的第一个蛮有意思的人,就叫'种田才生',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实体,那家伙只身闯入雾中,献祭了自己...我获得了他的记忆还有形体,所以偶尔会自称'种田才生',但我不是他。”
“...冬花,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句颇有点装可怜博同情的意味在里面了。
偏偏我又非常吃这一套,但是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是僵硬着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客厅里又陷入沉默。
我的思绪飘的很远,又回到了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天,那个生日宴会上,咄咄逼人要我给一个选择的龙介。
当时,乙骨忧太看情况不对,果断站在我面前,把龙介的视线给挡住了。
龙介却说:“这是我们和冬花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冬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要回到现实世界。这就是冬花的选择.....”
乙骨忧太毫不退让的态度却让龙介变得异常暴躁,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拉扯开来,狠狠地摔在地板上,也许是他留有余地,地板上铺上了厚重的地毯,倒也没有对乙骨忧太造成伤害。
但我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赶忙去查看乙骨忧太,见对方没什么大碍,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看向龙介,发现他的神情非常不对劲。他的脸色阴沉、晦暗,平静的五官之下埋藏着山雨欲来的压迫和沉重感。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但是还是以一种强硬不容拒绝的姿态开口,我说我要回去。
我说我谁都不选。
无论是深田龙介,还是种田才生,我都不要。
我只要回到那个冰冷的现实世界。
闻言,他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漆黑的瞳孔宛若深渊,要将我整个人乃至灵魂都囚禁在其中,他喃喃自语着——
“ ...怎么会这样呢...要不再重新来一次...重来一次,只要没有这个碍事的家伙的话...只要......”
他的精神状态显然已经有些不太正常。
察觉到女孩颤抖的手臂,乙骨忧太抬头,就看见了女孩盈满泪水的眼睛。他起身试图作挡,好给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
但一挪动身体,腰部就如同撕扯开来一样,痛得他再次跌坐回地面上。
这个世界的乙骨忧太的身体因为长期缺乏锻炼,非常脆弱,估计后腰已经有大片淤青了。
然而他心知肚明,现在深田龙介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也就恢复了力量,而乙骨忧太只是以灵魂的形式附身在这个世界的自己身上,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被我们忽略、沉默的种田才生站了出来。
他毫不避讳地直接对上深田龙介,修长孤寂的身影挡在了我和乙骨忧太的面前,语气冷静中带着一丝决然的意味。
他没有看我们,只是说:“ ...冬花,你带着他去后院的树屋里吧,那是离开这个世界唯一的【门】 ...”
“快点走吧,不要...不要再回头了。“
种田才生的声音很轻,轻的最后一句像是叹息一般,几乎融在流动的空气当中。
我最后看了一眼正在对峙的两人,狠下心来扶起还跌坐在地上一脸痛苦的乙骨忧太,亦步亦趋地离开了这里。
种田才生没有骗人。
【门】就在树屋里面。
乙骨忧太只能陪我走到这里了。
可他却说:“冬花,你哭了。”
我是哭着回到现实世界的。
自那以后,那两人的下落我一概不知,也不知道他们在那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是长久的一段平静的生活。
直到这一刻——
良久后,我忍不住开口问出了那个我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 ...那时,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他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七岁那年,我在白石家过的第一个生日。”
我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我猜到他可能是我们当中最早恢复记忆的,但我没想到那么早。七岁...那记忆中度过的那十年里,他都在不动声色地隐藏自己吗?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太想要一个'家'了,一个和冬花能够一直在一起的家.....”
他其实本可以告诉对方自己这十年间是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害怕他们当中哪个人想起了一切,将这一场美妙的梦境彻底打碎,来博取女孩的同情,但是他都没有。
他只是这样说着,就好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你知道的,我没有'家',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所以这些天来,他都像是孤魂野鬼地游荡在外面。
日复一日。
无数次徘徊在女孩的附近,却始终不敢现身,只能像个隐形的幽灵一样,默默地注视对方。
我陷入了沉默。
他也不自讨没趣,所以干脆起身,自觉地开口:“ ...我走了。”
走到玄关处,他正准备开门,身后的人又说:
“走去哪里?你不是根本没有家,也无处可去吗?”
她叹息一声,有点无奈,
“先暂时留下来吧,这场雨还要下很久。”
第88章
就这样, 他暂时在我家里…的沙发上住了下来。
我家是有空置的房间,收拾一下也能住,但他一副不想多给我添麻烦的样子, 直接在那个甚至装不下他的沙发上安了家,叫都不挪动的那种。
渐渐地,我也就放任他了。
富江偶尔还是会出现在我的周围, 但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反而如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对方的踪影,我还担心那家伙是不是又要碰上什么麻烦事没有办法脱身。
那场雨只是一个序章,拉开了长达两个月的梅雨季节的序章。
雨断断续续地下,一旦忘记带伞, 就很容易被突如其来的雨给阻断出行的路。
比如现在——
出门收拾书包的时候因为一时偷懒,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带那把被我认为有点累赘的雨伞,结果上到一半的课,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真该死啊我…好想时光倒流给一小时准备要出门的自己一耳光…
现实却是,我只能不断祈祷下课前这场雨能够停下来。
然而事与愿违。
到了下课, 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从小雨变成了大雨。
若是刚才的雨势, 我咬咬牙也就冲了,顶多就是淋湿外套和头发,但是这豆大的雨要是砸我身上一路,那铁是要成落荡鸡的……
本来已经做好冲去附近的便利店买把伞的准备,可下课我打开储物柜准备换鞋子的时候,却看见柜子里放了一把崭新的雨伞。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家三三两两各聊各,各走各的, 并无异样。
而且每个人的柜子都配有锁,只有本人才会有钥匙, 我的柜子也是锁起来了,正常人谁能绕开柜子的锁把雨伞放进去呢?
这样一路想着,我回到了家里。
伞足够大,我竟然连半点衣角都没有打湿,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
在玄关处抖落着雨伞上的水珠,还没开门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声音听得出来是一男一女,大部分都是女声在单方面辱骂——
“...啊啊啊啊!你快点把这个贱人弄走啦!留在这里干嘛?!污染冬花家的空气吗?”
“快点封住他那张臭嘴!还有血!地上的血!你小心点把冬花家的地毯弄脏了怎么办?你是废物吗?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只知道在冬花家白住,白吃还有白睡……”
“再吵我就把你的嘴巴也缝起来。”
冷清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于是那道一直被富江的声音所掩盖的、细碎的呜咽声就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
房子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啪嗒'一声,我顺势打开了大门。
原本背对着我的富江听见动静,下意识转过头来,然后又触电一般,蒙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竟然一溜烟地缩在了沙发背后。
我看的不太仔细,富江的脸是怎么了吗?
而沙发上黑发少年正端坐着,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好不悠闲。
等等、他甚至还学会了泡茶吗?
对方那毫无人气、锐利的五官只有在见到我时,才会悄悄化开,露出难以察觉的温柔的神色。
而地毯上一个被捆成毛毛虫的男人,嘴里还被塞了一条染血抹布,正瞪着眼睛一脸恐惧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这是干什么?”
“那个家伙,把坏人引到冬花家里了,但我都给处理好了…所以冬花,不用担心…”
说着,他递来了一杯热茶,
“…你先喝杯茶,我把这个家伙弄出去…”
“弄出去?”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微微颔首,没有表情的脸越发冷峻,轻描淡写道:“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就好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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