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甘·情愿
和白意相处的这段时日里,韩凇大约能够察觉小姑娘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因为白意从未提起过家人,似乎与家中的联系也不多。他大概能够料到,此时提及这个话题可能不合时宜,但除夕对中国人来讲,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如果姑娘仍旧不回家,是不太合适的。
果然,白意的反应如韩凇所料,她的脸上仍旧挂着笑意,只是那笑中没了生气,甚至有些苦涩。
她垂眸,用叉子摆弄着面前的沙拉,心里却是在思索。
自己这段时间住在韩凇家,是不是给他造成了困扰?
他这样问,是在下逐客令吗?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我马上就可以搬走。”姑娘清澈的眼眸望向对面的男人,眸底尽是不安,语气中也带着探究。
大约是因为从没有人迁就过她的缘故,她总是活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会给别人造成什么困扰,所以当别人的言词中稍微显露出一点不耐的含义时,她便出于本能地与那人拉开距离。
当时提出和韩凇一起回家,实属走投无路的冲动。那之后,白意几次后悔,尤其在得知韩凇相亲的事情后,更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欠妥。
一个女生住在一个单身男人的家中,是会影响到他的生活的。即便韩凇没说什么,白意心里也是懂得的。
她不可能永远住在他家,他也不会是她永久的避风港,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
错把一时的善意当作永久的承诺,是很愚蠢的事情。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白意心中竟有些失落。
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只是两人生活久了之后,再回到原本的样子时,竟然会觉得失落呢。
“不会。我除夕回老宅,你可以继续住我那里。”韩凇想也没想就开口,他本就没那个意思。
这样畅快的语气将白意心中的犹豫一扫而光,她松了一口气,又听到韩凇问道,“所以为什么不回家?”
“我没有家啊。”白意想了很久,决定和韩凇坦白自己的情况。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神有些晶莹,却仍是故作坚强地扯出一个微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跟妈妈生活,但她前些年过世了。”
说到这里,白意的眼角有些酸涩。林晚音就像是她心底最后的柔软,一提起就会难过。
韩凇没想到过这些事情,这一刻也突然明白过来,当时白意受伤住院时为何不跟家里联系。
因为她没有可以依赖的家人。
韩凇耐心地询问着,“所以你一直自己生活?”
白意点了点头,又朝韩凇露出一个还算灿烂的微笑,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惨,“不过好在我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大家对我都很好。”
韩凇眼神深邃地看着她,似是要将她看穿。对于姑娘的话,他没有应和,那目光像是探究,透过姑娘层层的伪装,直达她的心底。
这让白意有一种谎言被拆穿的感觉,她丧气地垂下了头,看着高脚杯中澄澈的液体,自嘲了一声,再次坦荡地对上韩凇的眸子,“其实也不全是。上次报案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后来撤诉了。”
韩凇听李然提起过这件事情。说来白意的所作所为真的很出乎大家的意料,就在人们都以为她柔柔弱弱的时候,偏偏她会站出来报案,爱憎分明;就在人们以为她会睚眦必报追究到底的时候,她却撤诉了。
大家都不解,韩凇亦然。只是他不愿对别人的事情过多插手,并且觉得这件事情对于白意来讲,总归是一件不愿提起的回忆,于是她不说,他也不问。
但内心中,他总是支持她的。
“其实那天我是从我爸爸家里跑出来的,我想出国做交换生,可是却没有学费。出国的时间很紧,需要的钱太多了,我一时间拿不出来。但他……”白意停下来,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钻心的疼,蹙眉后长出一口气,不知道该怎样同韩凇描述那天的状况。
顿了顿,她又继续道,“他又有了新家庭,他的家人不愿意出钱给我,于是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我赶出来,然后就是你见到我的样子了。后来他打电话给我,要我撤诉。”白意怂了怂肩,表情有一种淡然和无奈,以及淡淡的忧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像是记忆的闸门突然开了一个口,那一夜的疼痛与屈辱倾泻而来,涌入脑海。
前段时间,导师告诉她,舞蹈学院和国外知名舞蹈院校有交换生名额,如果表现优秀的话还可以直接保研,学院很看好白意,她的基本功扎实,表现力强,专业能力也没得说,在舞蹈学院出类拔萃,导师也有意把这个名额留给她。
白意想争取这个机会,可昂贵的出国费用让她犹豫了。
从上大学起,白意就一直在做兼职,除去上课、练功和睡觉外,其余的时间都在做兼职,可是赚的钱除去学费和生活费外,还要偿还前几年欠下的债,要攒够出国的钱可以说遥遥无期。
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无奈之下,给父亲白清晖打了电话。
自从白清晖和林晚音离婚后,父女二人很少联系。白意一直跟随林晚音生活,原本白清晖理应每个月支付白意的抚养费,直至她成年。
可白清晖一分钱都没有给过白意。
白意初中的时候,林晚音因病过世,她在林晚音好友的帮助下读完了高中,而他这个父亲从未出现过,自始至终都没有尽到过做父亲应尽的责任。
所以白意想和白清晖索要原本就属于她的那些钱,这件事情被柳玉梅知道后,柳玉梅便设计让白意去白清晖家中住几天,顺便商讨学费的事情。
白意原本不想来白清晖的家里,只是之前柳玉梅打电话时说白清晖很想她,念在父女一场的份上,才答应周末去白清晖家住两天。
白意同柳玉梅没怎么相处过,只是对她的印象一直不好。父母离婚的时候,林晚音只说是夫妻性格不合,一直到林晚音去世后,她的好友们看不下去,才透露出白清晖婚内出轨的事情。
白意半信半疑,但一切都在见到那个名义上的“妹妹”的一刻,心中有了结果。
那个女孩比她小一岁,准确来说是五个月,眉眼和白清晖如出一辙,一样细长内双的丹凤眼。
也就是说,在林晚音怀胎五个月的时候,白清晖就和柳玉梅搞在了一起。
白清晖在家的时候,柳玉梅对白意处处温柔细心,俨然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
就在第二天晚上,白清晖有应酬,柳玉梅和儿子郑言、女儿白倩三人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白意自知和这三人没什么话说,便一直在房间里复习期末的功课。
房间内暖气开得很足,即便是冬天,室内温度也有二十几度。白意穿了一条丝质的长裙,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
期间去倒水的时候,路过客厅,柳玉梅和白倩正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走过来,眼神上下打量着她。
白意没有理会,走到厨房倒完水后正欲转身回房间,郑言突然从旁边出现,一手揽住她的腰,“都说跳舞的人身子软……”
白意惊吓之余一下子猛然从他身旁弹开,顺手将那杯水尽数泼在了郑言脸上,“你要做什么?”
水温不算滚烫,但也足以让郑言的脸颊泛红,他毫不介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舔了舔嘴角,随后扬起一抹狡黠的笑,“做……”后面的字他没发出声音,但白意明明白白地看到他张了张口,做了一个口型。
爱。
那猥琐的模样让人恶心至极。
白意心尖一颤,随即后退两步,眼睫不自觉地轻颤,如同蝴蝶簌簌的羽翅,惶恐着,慌乱着,“你别乱来,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如果出事我会报警。”说着,白意眼神朝沙发上的母女二人看去,谁知两人似是无事发生一般,照常看着电视节目。
白意这边的动静不算小,她们一定听到了声音,然而却都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郑言不屑地冷笑一声,“那你觉得爸信你还是信我?”
郑言上前一步,朝白意伸出食指,欲勾起她的下巴,却被白意撇过头躲开,他毫不在意,仍旧是无赖地笑着,“你这身子早晚要便宜别人,倒不如先给了哥哥我,不是要学费么?跟我|睡,我给你。”
白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退一步,郑言便上前一步,直至将她逼至墙角,退无可退之时,白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将手中的水杯抵在两人中间,强压着内心的怒气与恐惧,一字一顿道,“不要脸。”
然而,这丝毫激怒不了郑言,反而像是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经,人愈发兴奋。他伸手夺过白意手里的杯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随后捏着白意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性子还挺烈,巧了,我就喜欢这样的。”说完,无赖地覆了上来。
白意的下颚被他捏得生疼,她试图推开郑言,双手却被他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控制住。
眼看着那张令人生厌的脸渐渐逼近,白意抬腿朝他的要害部位顶去。
郑言吃痛地收回手,人也跟着后退几步,似乎没料到性子温软的白意竟会做出这样的动作,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贱|人。”
白意顾不得他在说什么,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于是快步朝门口跑去。
郑言一把将她拉回,随后摁倒在桌子上,沙发上的柳玉梅和白倩也跟着起身,朝两人走来。
“你放开!”白意整个人伏在桌上,双手被郑言擒在身后,脸颊被迫抵在桌面,她试图挣脱,奈何男女力气天生悬殊,无果。
郑言:“嘴还挺硬。”
白倩阴阳怪气道,“爸爸总说他大女儿温婉可爱,我看也不怎么样嘛!在别人家里穿得这么骚,是想穿给谁看?”
“我看裙子还是太长,再短点更好。”郑言啐了一口,舔了舔下唇,语气中满是猥琐与不正经。
白意猩红的眸子倔强地盯着面前的几人,如果眼神是一种武器,那么面前的人早已千疮百孔。
见白意没有还口,白倩更加变本加厉,像极了疯人院里的胡言乱语,“诶?跟你说话呢!你妈没教你讲礼貌?”
柳玉梅冷哼一声,“这丫头跟她妈一个样,当婊|子还立牌坊,贱|人生下来的也是个贱|种。”
白意最听不得别人侮辱林晚音,她欲起身,却仍是被郑言死死摁住,“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就凭你爸为了我跟你妈离婚,自己没本事留住男人,还怪别人不成?”柳玉梅趾高气扬地炫耀着。
白倩和郑言笑作一团。
白意登时怒气涌上心头,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郑言手中挣脱。郑言似乎没想到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竟一不小心被她挣脱开来。
她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甩了柳玉梅一个巴掌,像一头杀红了眼的小兽,却是一字一顿地认真同柳玉梅陈述事实,“这一巴掌,是替我妈给你的。”
柳玉梅一时错愕,霎时间乱了阵脚,指着白意口不择言,“你、你、你这个小|贱|种!”
郑言和白倩赶忙上前将白意拉开,柳玉梅气急败坏,从玄关的衣架上抽出一条皮带,泄愤似的抽打着白意,嘴上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让你不要脸!”
白意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只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抽筋拔骨,而被抽打过的伤痕像是灼烧一般滚烫。
街上的雪愈下愈大,不知什么时候把鞋子跑掉了,身上的那件针织衫也在撕扯的时候不知被丢在了何处,白意只身一人,孤独倔强地奔跑在雪地里,一点也不觉得冷。
因为心里比这温度更凉。
那一夜究竟是怎么过来的,白意快要忘记了。
或许应该说,她记得太清楚了,每一句对话,每一个动作和每一次抽打,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太痛了。
她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可脑海中分明清清楚楚地记得每一个场景。
她只能一遍一遍地暗示自己,一定要将这件事情忘记,以此来麻痹自己的神经,说服自己忘记这件事。
她闭上眼睛,双眉紧蹙,仿佛陷入了某个黑暗世界的循环,无法抽身。
白意省略了那些肮脏的事情,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听起来不那么突兀。
没人叫她该怎样处理这样的情况,她真的很愤怒,也很不甘,甚至一直到撤诉的那一刻,她都是不情愿的。
她也迷茫过,一直到想不通这些事情的缘由,明明自己没做错任何事,她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有错吗?
可偏偏所有的后果都要她来承担。
她想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所以只能逼迫自己不要想起这些事情,兴许时间久了就能淡忘了。
但每一次面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身上的疤痕时,又会想:为什么,为什么受伤的会是她,为什么做出这些事情的人得不到惩罚,为什么她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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