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恬:完了完了。
咬咬牙,她直接紧挨着他坐下,看向他狭长幽深的眼,咽了口口水。
“掌印,之前你在府中说的事,也不是不行。”
谢归渊:“嗯?”
“但不是我去告,而是姜昭。”姜恬顺着突破口往下说,“她同我一样遭遇了流寇,且还是父皇赐下封号的公主,又有侍卫统领景鸿卓以及永安侯府的庶子为她作证,比我更加合适。只要掌印送我回宫,我保证两日之内,就让她到京兆尹击鼓鸣冤!”
一番话说完,她紧紧地盯着谢归渊,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谢归渊看了她几秒钟,无声地笑了起来。
手指将香炉放在一旁,转而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他的手之前都是冰凉冰凉的,此刻被香炉熏染得温暖了许多。
分外清晰的触感,让她的心跳陡然加快,撞进他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紧张得快不能呼吸。
她看不懂,他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短短几日,十七公主就能成长到这个程度,着实让咱家刮目相看了。”
姜恬的手本来撑在椅子上,此刻酸得晃了晃,身子想他那边靠去。
谢归渊不仅没有推开她,还低下头,薄薄的唇瓣似乎是擦着她的脸颊过去的。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如此为咱家着想,咱家该怎么谢你?”
姜恬结结巴巴地回:“不,不用,掌印也救了我一命,我能帮上掌印的忙就好。”
“殿下牺牲如此之大,咱家于心不安。”
实在是太近了,姜恬整个人好像都被他抱在了怀中一样。
平素也没发现,他清瘦的肩膀这般宽阔,可以把她完全圈住。
她故意勇气推了他一把,让距离不再这样危险。
顶着谢归渊深邃的目光,她笑着说:“掌印记着我的好就好。”
谢归渊缓缓松开她的下巴,向后靠去,薄唇轻启。
“记下了。”
姜恬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去,心里长出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她暂时是过了。
在大反派身边“打工”,真是跟踩钢丝一样,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啊!
马车又吱呀呀地晃了两刻钟才停,还没下车,姜恬就听到了有人在喊号子,还有叮叮当当凿东西的声音。
“掌印,殿下,咱们到了。”车外,肖昨毕恭毕敬地说。
车门打开,有人跪地给谢归渊当凳子,他不染尘埃的靴子踩上去,走下了车,反身朝姜恬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
“殿下当心。”
姜恬已经被车外面的景象震惊了。前方依山的夯实地基上,一座几十层的高楼,已经初具雏形。
庞大的木架子就好像是交错的龙骨,自下至上蔓延,穿着粗布衣裳的百姓走在颤巍巍的架子上,渺小得就好像是一只只蚂蚁。
她认出来了,这是原书中皇上执意要修的摘星台!
身临其境,她才明白这是多么庞大的工事,修好之后,当真手可摘星!
“噼啪!”有监工狠狠地抽了一鞭子在一个人身上,后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监工又凶神恶煞地连着抽了数鞭,直把那人抽得皮开肉绽,有进气没出气才罢手。
四周的工人们,都看向这边,有的恐惧,有的麻木。
监工当空抽了一鞭:“都好好干活!不然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姜恬的心好似也被抽了下,谢归渊再次唤她,她才回神,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两人走下马车,负责建造摘星楼的官员管事们皆已经赶到,齐刷刷跪地行礼。
“参见掌印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掌印恕罪!”
至于姜恬,他们只当是谢归渊身边养着的美人。
谢归渊也没有向他们介绍,无形的威压张开,淡漠道:“进度如何?”
有人跪着上前要回话,谢归渊一抬手:“边走边说吧。”
“遵命!”
姜恬无处可去,就这么跟在谢归渊身边,绕着摘星楼走了一圈。
越看,她就越是心惊。
工人们皆是壮年男人,各个面色发凶,偶尔和他们对视,都会被他们眼中的恶意惊到。
还好自己在来的路上暂时摆平了谢归渊,不然还不得被他丢到这群人当中去。
“……按照如今的进度,在明年年中完工,恐有些困难……”官员点头哈腰,满头虚汗地恳求着,“不知可否再征派一些工人?”
“回宫后,咱家会向圣上请示。”
赶上进度就等于保住了性命,他面色一喜:“多谢掌印大人!”
随后,他扫了姜恬一眼,殷勤地邀请谢归渊:“营地就在距离这里三里外,掌印今日可否能赏脸,我等必定将最好的美酒、美人通通奉上!”
姜恬:好好好,当着我这个公主的面,给他送美人是吧?
她目光紧锁着谢归渊,想看看他会不会答应,没察觉到自己绝美的小脸儿覆盖了一层寒霜。
谢归渊余光扫了她一眼,凤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家有公主善妒,不妥。”
第18章
姜恬眼睛缓缓睁大,脸上的冷意慢慢融化。
她什么时候善妒了?这一路她什么都没说吧?
好你个谢归渊,拿我当挡箭牌!
随行的官员也愣住了,半晌都没讲出话来。
皇上赐了个公主给掌印当对食的事他知道,但以掌印的地位,根本不会把一个不受宠的小公主放在眼中啊。
约莫是瞧不上他们这些小喽啰,所以才这般说的。
他也识趣,回过神恭敬又遗憾地表示:“营地条件不好,待摘星楼竣工,属下们再宴请掌印,感谢您再造之恩。”
谢归渊没在这里多留,浅浅转了一圈,便带着姜恬离开。
回去的路上,谢归渊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了骑马。
春兰到了马车上,贴身服侍姜恬。
“殿下,要喝点儿水吗?”她温声问。
“不用,你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遵命。”
下午起风了,春兰开得不大,姜恬侧着头向外看。
天高浩渺,远山绵延,树林金黄。
不远处,身着白色锦袍的谢归渊骑着一匹通体全黑的骏马,背影清瘦挺拔。
仗着他背对着自己,姜恬还好好地欣赏了一番男色。
片刻后,他向后一伸手。姜恬疑惑之时,肖昨骑马上前,毕恭毕敬地递了弓箭过去。
就见谢归渊举起弓,搭上箭,朝着天上开弓,利落地射了一箭。
破空之声“咻”地远去,“砰”地射中了天上飞着的一只大雁!
鸟儿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打着旋儿向下掉,飞在它身边的鸟群四散,不久又聚拢,重新成了一个“人”字。
“驾!”谢归渊已经一抽马鞭,朝着大雁落下的方向奔去。
骑马的时候,他全身线条绷紧,衣衫之下透出的肌肉轮廓,蕴含着力量,英勇飒爽。
姜恬尚在暗暗惊叹,春兰已经惊呼出声:“掌印大人好箭术!那么高的大雁,一下子就射下来了!”
她心中认同,嘴上却没说话。刚刚他还说自己善妒!自己才不要夸他呢。
谢归渊策马将那大雁接住后,一扯缰绳,调转方向而来。
姜恬靠在窗边,漂亮的杏眼望着他越来越近,疑惑地眨了眨。
谢归渊骑马和马车并行,速度一致。
他的凤眸扫过来,胳膊提起了那只黑色的大雁。
姜恬这才发现他戴了双皮质的分指手套,将骨节分明的手包裹,有种禁欲的美。
“殿下,这大雁送予你。”他启唇,好听的声线磁性。
竟然是送给她的?
姜恬斟酌了下,笑着婉拒道:“怎好让掌印割爱。”
谢归渊放下了那只大雁,另一只手却握在了窗框上,身子靠了过来,漆黑的眼睛紧锁着她。
“一只大雁,谈不上割爱,倒是公主殿下……”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自摘星楼回来,便没再展颜过。”
姜恬一怔。他不是一直没回头么?怎么注意到的?
“既然是咱家带公主出来,让公主闷闷不乐,便是咱家的过错了。”
“……掌印才是严重了。”她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不再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勾唇问:“还是公主觉得这份赔礼不够?”
“没有……”姜恬有点百口莫辩,抬起眼帘,“那多谢掌印了,春兰,你去将大雁接过来。”
春兰应声,从谢归渊那接过了大雁。车内铺着的地毯看着就不菲,她犹豫了半天,也没敢放。
姜恬见状,重新看向窗外的谢归渊:“掌印可否先替我保管着?”
谢归渊不答,但是冲她伸出了一只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心向上摊开。
姜恬想到他的手有多漂亮,脸有点热。
那只大雁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上,被他随手绑在了马鞍侧面。
姜恬原本也只有一点点小脾气,经过这么个小插曲,散得差不多了。
她趴在窗户边,身子娇娇小小的,仰头看来时,姿态很乖巧。
“这只大雁好肥,毛也很亮。”她感慨着。
谢归渊的眸子扫过来,似在等待她的下文。
姜恬本来想说晚上烤着吃,一看他的神色,临时改了口。
她拍了拍手,一脸的崇拜:“掌印当真是当世武学奇才,佩服佩服。”
谢归渊挑了下眉,轻笑出声。
她还是这样顺眼些,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气氛太闷了。
姜恬不知所以,歪了歪脑袋,也被他清浅的笑意感染了,跟着笑弯了眼睛。
*
傍晚,霞光烧红了半边天,车队进了城。
肖昨请示谢归渊:“掌印大人,咱们回府吗?”
谢归渊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肖昨看了看天色,和车夫比了个手势,意为抄近路。
姜恬坐了一天的车,早就腰酸背痛了,趁着谢归渊不在车里,她便躺了下来,春兰贴心地帮她揉着腿。
她畅想着以后谢归渊死了自己的美好生活,舒舒服服地阖上眼睛。
快睡着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她困倦地问:“春兰,怎么了?”
“奴婢看看。”
她打开车窗,同姜恬说:“街上排了好长的队,好像是前面有人在施粥。是不是官府有动作了呀。”
“肯定不是官府。”姜恬翻了个身坐起来,这么折腾谢归渊早上给她盘的发都没散。
她顺着春兰打开的窗户看去,站在队伍尽头那个人……不是原书女主崔琼音吗?
是了,她本就心地善良,为了能嫁入皇家,还要营造好名声,牵头施粥也正常。
马车行进着,谢归渊骑马在车的另一边。
看出车队不好惹,流民们低着头,怕冒犯了贵人。
眼看要经过崔琼音之时,有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带着仆从,大步流星上前,从队伍里抓出了一个小男孩儿。
姜恬看清他俊朗的脸后,从原主的记忆中对上了他的身份:自己的九哥姜景炎,当今的齐王殿下。
除此之外,他还是原书的男主,崔琼音的官配,和谢归渊一直斗到死的人!
此刻,他对外表现出来的是个游手好闲,胸无大志的公子哥。要在中后期,才会显露出野心勃勃,心思缜密,手段超群的真面目。
他和崔琼音的结合,一开始只是各取所需,后来在一次次危难之中萌生了深刻的真感情。
姜景炎手里拎着的那个小男孩也就七八岁,面色蜡黄,骨瘦如柴。
他双手挥舞,吱哇乱叫:“放开我!”
姜景炎只是表现得纨绔,又不是真的纨绔,他的武功仅次于谢归渊。
他没松手,把小男孩带到了队伍最前面,笑着同崔琼音说:“崔姑娘,又见面了。”
崔琼音面色略带复杂,弯腰想为他行礼。
“诶,在外就不必多礼了。”姜景炎阻止她暴露自己的身份。
崔琼音意会,站直了身体,客气地问道:“九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我在那边斗鸡来着。”他大咧咧地答。
崔琼音明显沉默了下,看向他薅着的小男孩:“……这是?”
“他都已经排了三回队了,你没发现?”
崔琼音一愣,人太多了,她还真没注意。
小男孩儿红着脸说:“我家里人多!替他们排的!”
“胡扯,”姜景炎笑着拆穿他,“我派人去查了,你家里分明就只有你一个。”
崔琼音敏锐道:“家里?你是京城人士?”
其他流民一听,不干了:“什么?你是京城人还和我们抢吃的?”
“刚刚他可怜巴巴说家里还有个下不来床的母亲,我才肯让他插队的!”
“这臭小子,原来是个骗子!”
小男孩儿一看不对,更慌了,抬起手,呲溜来了招“金蝉脱壳”,衣服留在姜景炎手上,他掉头就往外面跑。
刚好姜恬的马车过来,他惊到了驾车的马,马蹄高高扬起,就要踏下!
姜恬瞳孔一缩,急声道:“不要!”
车夫慢了半拍,还是谢归渊猛地一拉缰绳,巨力迫使马蹄偏了方向,后面的大型马车都跟着重重荡了下。
小男孩幸免于难,跌坐在地上,面色发白地向上看。
姜恬打开车门,提着裙摆从车中走下来,弯腰关切地问他:“没事吧?”
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呆呆地看着她,忘了答话。
姜恬抬起手本想扶他,中途被人截了胡——手被谢归渊捏在了掌中。
手套的触感凉凉的,她轻颤了下,满脑子都是:他们牵手了?
谢归渊将她往伸手带了带,抬手同姜景炎行礼,疏冷地说:“见过齐王殿下。”
姜景炎看到他时,眼中的温度尽数褪去,显露寒芒。
表面上,他却笑得比刚刚还要灿烂,“原来是谢掌印,快不必多礼。”
“谢掌印”三个字,犹如热锅里溅了油,瞬间在周围炸开。
那些捧着破碗等着布粥的流民们纷纷后退,惊恐地小声说:“他是谢归渊!”
“快走快走!”
以谢归渊和姜恬为中心,瞬间清出了一片空地来。
仿佛他不是人,而是洪水猛兽。
姜恬看了眼谢归渊,他神色依旧淡淡,她的心却被针扎了下似的。
地上的小男孩终于回神,赤着上身爬了起来,复杂地看了谢归渊一眼后,垂下头,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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