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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州无情地瞥了他一眼。
林千星一低头，看到自己手掌外侧没擦干净的血迹，表情瞬间凝住，但他没显露出来，不动声色把手背了过去。
“你真以为那是信任？”他轻笑，“她让谁来不好，那个左云，还有孟上校，哪个不比我们更熟？”
“她是…”
“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同意这个人体改造，已经是第三次了，你也听到了，像她这种情况，神经坏死，作为主引擎的心脏也动力不足，谈成功率这种东西都有点可笑。而我们呢？”林千星把脚下的材料捡起来，摆回到操作台上，目光空远，“我们无权干涉她的选择。”
顾文州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在观察他。
他了然地把工具轻摔到桌子上：“不可能的想法太多，害不了人但害得了己，劝你早点算了吧。”
林千星古怪地抬头盯着他。
“好心提醒，你自己随意。”顾文州有些好笑地继续修机甲，刚刚的心神不宁被才发现的那点隐秘的情绪完全打散。
“现在是逸晨在里面看着？”他问道。
“嗯，说好的一人六个小时，这小子总想跑。”
“谁说上过战场的士兵就一定要适应那种场景的。”
外面的人在揶揄他，里面的也在嫌弃他。
“我说你要是想吐就提前出去，我这是试验室，你吐了我还得彻底清洁。”汤沐剑捏着三张纸扔给石逸晨，满脸五官都夸张地挤在了一起，“又不是你泡在池子里，你激动个什么？”
“…三天前还好好的人现在被你搞得人不人鬼不鬼…我知道很多试验没必要做到这样的，就不能做机械义肢吗？”石逸晨背过身去，连一点能反光的东西都不想看到。
“你懂个屁？”
汤沐剑原地小幅度飞起，他的双腿虽无力下垂，但被金属圈住，连着脊柱上的微型飞行器，他到另一边的操作台搬来一个屏幕，狠狠戳着数据给石逸晨看：“跟你们说多少次了，她不止要回炉重造，要么死要么更进一步，她那些神经和肌肉组织也不算是正常的碳基物质了，还有脑部之前也受了损伤，当然要创新一下。”
“你创新…”石逸晨稍微回了个头，余光瞥见那里面的人，又猛地垂下眼眸，“人命关天，你保守点先保住命啊！”
“…你们几个轮番盯班不就是怕我拿她自由发挥吗，行，反正今天设置都结束了，得等两小时后看她的反应，我先去看看你的机甲，行了吧！”
汤沐剑拽上石逸晨去了外面的工厂，试验室内只剩下陈微末，和一个矮小的实用型机甲。
房内静悄悄，机甲动了动，站在巨大的培养液箱前盯着里面的人。
十分钟后，他操作平台，把箱内的浮盘连带着人升了上来。
是个人形，但已经没有皮肤了，只能称作是一些肌肉组织的连结。
这个机甲给她连了个神经接口，就可以直接通过大脑对话了。
“受罪了。”
“…没办法。”
“这里明明有我，怎么还非得叫上三个年轻后生看着？”
“只是想试试他们，如果这时候还没杀我，那我以后也能放心些。”
“行啊丫头，长心眼了，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杀，以后也不能真的放松警惕。”
“钟贺…”
“叫我什么？”
“…老师。”
“这还差不多。什么事？”
“希泊…有什么动静吗？”
“你问的谁？”
“…”
钟贺把机器人脸切走，露出自己原本的脸：“我三年前也没想到你这人还能有喜欢异性这种感情，缘妙不可言啊…我打听了，他们回驻地了。”
“那就好。”
“…你想想自己吧，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还不知道呢。”
“看不到，至少半个月我都出不去这个试验室。”
“…很好笑吗？”要不是看她这样子，钟贺真想戳着她脑子狂点一百下，“你真不怕失败？毕竟是人的身体，总有极限，你这可是第三次了。”
“…死了的话，后面的事就跟我没关系了，如果没死，我最怕的是，我的脑子发生改变。”
丢失记忆或者丢失情感能力，她已经贪婪得什么都不想失去了。
“我写了备忘录，如果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记得提醒我去看。”
“…死丫头，倔死了！”
钟贺干涸了多少年的眼眶都有点发酸。
他们分别之后，本来想着离联邦远点，和这个小徒弟保持着泛泛之交就挺好。
结果陈微末有事没事就联系他一下，还越来越频繁，甚至怕他无聊，主动给他联络了一些科技站。
这个自由科技的人就是她推荐来的。
汤沐剑虽然是自由科技的人，但他属于是领三份工资打一份工，对谁都是来者不拒，所以本质上来说，他是个无立场者，所以也就更容易靠近。
一开始的时候，钟贺听到这个消息还很意外，陈微末怎么会和这种人来往，后来见多了也就知道她的行事风格了。
没有永远的敌人。
“你说说你，面冷心热，我这样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人你都一直惦记着，别人…你可怎么办啊？”钟贺也不想哭，一会石逸晨还回来呢，他伪装的纯机器人就该暴露了。
陈微末通过脑波交流，也不知道他在下面那么感性。
她只是消停了一会，又回应道：“我也只认识你们几个人而已，老卓说互相亏欠着人情也就攒起来了，之前想想觉得很累很麻烦，但是真的照他那样做，感觉也还好。”
她最近总想起老卓，完全没有缘由。
她最恐惧的时候都在想，是不是快死了，老卓也来拉她一把？
但她很快把所有消极情绪驱散了，她感觉意志力但凡薄弱一点，她都可能坚持不下去。
她也怕死。
幸好现在痛感还没恢复，不然真的会绝望。
“诶但是…”钟贺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头。
“但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次带来的三个小伙子挺有意思。”
“？”
“你自己想啊，其中两个是你搞垮了他们的爸，还有一个是附赠倒霉蛋。但是现在他们三个都怪紧张你能不能活下来，刚刚那个石逸晨，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恶心得都哆嗦还是怕汤沐剑乱来，顾文州是只有嘴硬，那眼神都不敢离开你数据表盘一秒钟，还有林千星。”
“林千星怎么了？”陈微末迟迟等不来钟贺继续说，便主动问道。
“他…就是…他总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失落什么，失落我还没死？”
“…你给我回去泡着吧！”
钟贺气得拔了她的线，又放她回了池子里。
但说笑归说笑，陈微末来之前和他也简单说了唐懿的事。
这他倒是没想到。因为这事并不是不可能。
那个所谓母星在她的记忆里是被炸毁了，现实中也不可能找到证据，所以捏造这样一段记忆根本无从查起，只能取决于她信不信。
而格雷瑞尔说的坎尼星，他其实有听说过，真的有这么个地方，但谁知道这是什么新的圈套还是实话？
找到别的改造人，再串起他们的故事线难度又太大。陈微末似乎真的别无选择。
钟贺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尽力协助汤沐剑，先让陈微末活下来。
这次改造进程还不到十分之一，后面还有的受。
连在这期间正常说话沟通这一点他都没法保证，毕竟还要避开那三位。
但他也没想到，下次说话来的这么快。
三天后陈微末的皮肉刚长好，被捞出来喘口气，还在林千星落班的时候，顾文州就一脸严肃地闯进来。
“你之前说坎尼星是格雷瑞尔那一派真正负责改造的地方？”他上来就问，好像都忘了陈微末现在的状态。
陈微末被裹在薄毯里，喉咙里还是粘连状态，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定定看着顾文州。
“它被联邦接手了，后续由伊卡洛斯医药集团接收里面的资料。是希泊牵的线。”
第152章
警告声再次响起，林千星对于这个刺耳的声音已经有点麻木了。
在第一阶段的细胞基础活性激起后，千奇百怪的液体不断被注入陈微末的体内，然后，人就开始了一天三四次濒死但又绝处逢生的过山车式体验。
他不知道顾文州说的事到底有没有影响到陈微末的心绪，也不知道现在这个状态只是因为改造太过危险还是听到了那个消息而干扰了她的意志，总之现在改造已经进行到百分之四十，进退无路，回不了头了。
汤沐剑倒是很兴奋，他说从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实验体。有些人折腾折腾就死了，但陈微末皮实，每当要失败时，她的身体容错率仿佛又会提高，越挫越勇。
林千星体会不到他们这种人的情绪，他更好奇当年孟乐知面对陈微末改造时的心情，会不会和自己差不多。
光脑提示音响起，林千星正好出去喘口气。
顾文州和石逸晨回来了，后者脖子上还带着骇人的伤。
“交手了？”林千星扔给他医疗箱，虽然已经临时处理过，但还需要再仔细消毒。
顾文州黑着脸：“又遇到一个精神体，幸亏那人不是个强硬的，不然得吃更大的亏。但是整个基地已经被我们扫平了。陈微末能说话了吗？”
“暂时还不行。”
“…听到坎尼星的消息，她只给了我们这个基地的信息让我们去打，也不解释原因，我是她的打手吗？”
“打这个动词，如果她可以正常活动，应该也轮不上别人。”林千星淡淡道。
顾文州心里的气本来也不是冲着陈微末的，只是越想越堵心。
他知道独立军区的事了，那么多人被接入了外来意识，且本体完全被抹灭，说明自由科技有一批在精神方面远超联邦士兵的人。
连军士长都中招了。
可以说是防不胜防，联邦已经落在了下风。
虽然格雷瑞尔和唐懿两个牵头的已经死了，但自由科技派别林立，无论目的为何，出身联邦的人自然在联邦更有发挥的空间。
“先别想了，你们两个先去歇歇。陈微末这边估计还要好几天才能中断。”林千星把这两位哄走，又翻回试验室。
一进门，原本填满浅蓝色液体的池子已经被血染红。
他愣在原地，连忙跑过去确认陈微末的死活。
“哎呦急什么？”汤沐剑不耐烦地推开他，“你觉得我会失败？”
“…不是，但她这是怎么了？”
“体内强压问题，承受不住不就爆了嘛。但问题不大，你看她的愈合速度，惊不惊人！”
连接着无数管线、漂浮着的人虽然不清醒，但身上巨大的豁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形成新的肌肉组织。
这比从前还要快。
“我觉得就算我再调高强度，她也能承受。”汤沐剑兴奋地戳着操作台，全然没看到林千星的冷眼。
但林千星说话时却十分谦逊：“还是先以时间为优先项吧，最开始陈微末也是希望可以尽快治好伤而已。”
“…知道了！一群没有创新精神的人。”汤沐剑虽然不喜欢这种外行人的局限性，但甲方最大，他也不会轻易自由发挥，“她身体机能的确非常优秀，就算损坏程度高，但改造基础摆在那了，这一部分也可以快速完成越过。麻烦的是脑部修复。”
“麻烦在哪？”
汤沐剑把黑眼球翻到上面，无语地看着对方：“她本来就已经被切除了一部分，而这次损伤就在切除的截面，是她强行勾起正常人的脑功能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还要切除坏死部分？”林千星不自觉紧张了一下。
“那不用，我的技术不至于这么落后。就是吧…有一定几率造成情绪错位。”
“严重吗？能恢复吗？”
“这很难单纯评判，比如人死的时候感受不到悲伤，面对爱人产生不了喜悦，而且这些时刻都是其他情绪。当然，也有可能恢复，错乱几天或者几个月就正常了，但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好像，很严重。
林千星默默下定义。
“这个问题可以单独修复吗？”
“正常人是可以，像她这种不完整的改造人，难。她的脑部改动本来就是为了给身体极限让步，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容易彻底崩坏。”
“…先结束这一部分再说其他吧。”林千星垂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虽说可以快速完成，但这一步骤也用了四五天。
陈微末双脚再次踩到坚实的地面，恍如隔世。
再喝上一杯热热的饮料，做人的感觉才又回来了。
她听了顾文州和石逸晨这次的行动经历，双手捧着杯子，但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三个人看得出来但不问她，只是耐心等她说话。
“告诉你们的那个地方，是自由科技应急备案五号基地，而坎尼星是在他的辐射范围里。坎尼星既然被联邦拿下了，那自由科技肯定不会什么动作都没有。”陈微末解释起来，她也清楚这几个都是有傲气的，如果不是因为事发突然，他们也不会在不太清楚前因后果无法自行判断的情况下直接出发。
“你就不怕孟上校的队伍…”
不怕他们夹在联邦和自由科技之间已经扛不住事了？
顾文州原本想直接问的。
但是想起上次他直眉楞眼冲过来，好像搞得陈微末几度濒死，他也怕真是他的问题，便试图委婉一点。
“我信他。”陈微末默默又抿了一口。
“万一…”
“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我都是要去找点东西的。”陈微末忽然抬头，抹了一鼻子血。
现在这个状态大概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可以不说，也不用解释，直接出点血吓死他们。
“你…”石逸晨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人体改造这个事，更看不过去这个血腥过程，“既然伤好了，痛感也回来了，其他的是不是也就不致命了？”
“一步到位吧，省得再反反复复回来维修。”陈微末脑袋发昏，手扶在旁边的钢台，身形一晃，钢台被捏出一个掌印。
“…”
陈微末听他们三人讨论下一步怎么把格雷瑞尔残余部消灭，其实也没太听进去，那声音忽近忽远，好像就是进不去脑子。
“汤沐剑人呢？”她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半天没见他了。
“…一开始就说了，自由科技来人了，他在旁边工厂里接待呢。”林千星知道她现在不太好，但也没想到说啥忘啥的事能发生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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