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了解精神力控制机甲的原理吗?”孟乐知反问。
虽然无法亲身体验,但陈微末这几年听得看得也够多了,她也立刻领会到孟乐知的意思:“她可以控制物质?”
“只是非常简单的操控,在没有介质帮助的情况下。”孟乐知手指敲了下桌子,但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机甲制造并不是什么被垄断保密的技术。用这种模型做点别的,轻而易举。”
他见陈微末一脸严肃,便自己转变了态度,放轻松笑了笑:“至少不是无准备之仗了,照乌秀成这个水平,就算我遇到沙飞,也不会落下风。”
“可我找不到沙飞。”
左云所有可以定位的设备都失联了,陈微末一整天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所有信息一股脑得灌进脑子,又被不知名力量搅和搅和,人看起来是好好地站在这,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会找到的。”孟乐知牵起她的手,坐到床边,“今天乱糟糟的,先休息。”
陈微末没有拒绝,可闭上眼睛,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半晌,她猛然睁眼:“这儿有没有训练室?”
“…有测试改造体的地方,好像还没被砸。”孟乐知也不拦着,只是陪着她大半夜折腾。
她主动带上全身的检测环,把每一个迎上前来的障碍打得稀烂。
第二天,谁都找不到孟乐知。
最后也只剩下这里,按理来说不会再使用的测试间。
沐风华一进门,就瞄到孟乐知身前的面板上数百条记录数据。
“队长,你们不会…一直在吧?”他看着数值持续升高的数字,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陈微末好像不会累的。
“还记得两年前她的数据吗?”孟乐知轻声道。
“…嗯。”
怎么可能不记得。
现在的数值和那时比有了百分之五十的提高。三次改造后不仅保住了命,还在不停地更新极限。
这就是命吧…
“队长,你说左云…她其实也算是受损改造体,那她有没有可能,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现在只是被压制住了?”
陈微末在测试间的另一端尽头,忽然慢了一瞬,被快速移动的障碍正面重击,不仅障碍碎裂一半,她也被撞了出去,四仰八叉趴在地上。
她晃了晃发缝里的碎渣,翻身滚到一边。
沐风华一愣,她不会,能听到吧?
孟乐知直接冲了出去,虽然陈微末一点事也没有。
她只是颓废驼着背坐在那里。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啊?我能跟着吗?我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队长微末!”戚以轩忽然破门而入,“从联邦带过来的那个人…你们谁去拦一下,这是个疯子!”
“…让她直接过来吧。”陈微末有气无力道,她又对孟乐知说,“我自己和她说吧,她确实有点固执。”
戚以轩还想说点什么,但孟乐知选择闭口不言,带人出去,只留她一个人。
他在门口等着,那个矮了他快两头的娇小女子头都不抬地经过他,还把门重重地带上。
确保这人听不见了,戚以轩咬牙切齿道:“这人谁啊,这么拽?队长你是没看到,她一下飞船就对我们的人做了什么,发疯了好几个!”
“一个精神体而已。”孟乐知淡然道,“只不过这个,能量比较强。”
“…微末这是从哪认识的?”
“她一直在联邦。”
沐风华也开始有些紧张:“联邦一直存在着这种?那岂不是…”
“别忘了,谁也无法左右精神体,他们选择留在哪、做什么,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陈微末还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摆弄着地上的碎块。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沮丧。”
苏小小踢起一块她眼前的小石子,正中陈微末的脖子。
“你也是一点也不装了,真恶劣啊。”陈微末没抬眼,但有些无奈。
“快一年没见,当时义正言辞地质问我,现在你在这里做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你是不是脑补太多了,看见废墟就觉得是我们做的?”陈微末这才抬头,嘴角朝下十分无语,“我们是受害者好吗?”
苏小小感知着她的情绪,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占理,就自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你叫我来,是做什么?什么叫找到合作机会了?”
“就是字面意思,但不是针对联邦,而是自由科技。”
苏小小嗤笑,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有点疲惫,无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陈微末胡乱揉了一把头发,“你们精神体,是怎么诞生的啊?”
“你就单纯好奇我?”
“是好奇,如果研究明白了,说不定能给我点灵感。”
苏小小感受到了,这直白的利用,但正因为坦荡,倒是不讨人厌。
“我以前,也有身体。”
陈微末并没有太意外,只是平静地继续问道:“所以精神体也是脱胎于物质的。”
“当然,只不过环境不支持身体的生存,久而久之,我就以精神体形式存在了。”
“你说的环境不支持,不只是指生存物资吧?”
苏小小沉默。
“没有任何支持生存的条件,所以现在,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结果。”
她见陈微末也不说话,就主动道:“我愿意和你说的一个原因,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你不会指责,无法共情但可以共存。”
“…因为关我什么事呢,你有自己的所见所闻、体会思考,你依照这些来塑造决定你认为的世界应该的样子,我有什么可指责的。”陈微末默默在地上画着圈,却双目无神,“上次,我也只是有点生气,你明明也被爱着,但你为什么不要呢…
你知道吗,昨天石逸晨也死了。”
苏小小身形一滞,但她声音如常:“那不是爱,他们都只是在我的刻意影响下,对我产生的幻觉。”
“是吗…”
“是的。”
陈微末懒得和她争论这个,只是自言自语道:“这两天…我发现我从前已经死了的朋友,被复制了好几个作为备用品,还有现在生死不明、但大概率活不成的,还有直接死了的,幸运一点的,丢了条胳膊但好歹留了条命的…”
“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苏小小直接打断她。
“无关,但是导致了这些的罪魁祸首,我要她付出相应代价。”陈微末起身,走到苏小小跟前,盯着她那双初次见面就觉得很好看的眼眸。
“你不是认为,这世上最不应该存在的,就是那些叠加于自然现实之上的各种传统和虚构吗?可有一些人始终高高在上地、人为地把某些非自然属性造成的苦难强加到我们这种人身上,那我们算不算…有了共同的敌人?”
第161章
陈微末做了个梦,梦到当时受于纤云所托,她深夜去找苏小小。
伊尔说她也是精神体,所以陈微末想明白了一些过去一直在怀疑的事。
为什么她会对根本不熟悉的苏小小亲近又同情,且心生保护欲?为什么看她被欺负,会格外愤怒?
因为她也只是被影响了情绪而已。
只不过和其他人相比,她有情绪,却不上头。
当时石逸晨也在苏小小家。
她开门见山地问,韶良真的只是被暴民误杀吗。
苏小小还没说什么,石逸晨先冲到前面维护。
陈微末直接在他脖子上扎了一针镇定剂。
苏小小没解释,也没否认,并且试图干扰她,可惜没有奏效。
她以为陈微末就像从前撞破她伪装的所有人一样,要驱赶她、杀死她,说她是疯子,结果陈微末只是说,希望她以后不要后悔。
而且她要带走石逸晨。
陈微末心里不太舒服,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有点生气,有点难过,明明不干她的事。
但她现在似乎明白了。
她是有点羡慕的。
没有死亡的威胁,没有因恐惧而生忌惮,还有人愿意真心相待,这样的生活,原本也有可能,但是她自己放弃了。
因为她以为她背负着所有同伴的命在前行,所以不配那样活着。
喉咙不太舒服,她试着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躺在了苏小小的大腿上,她的裤子还被星星点点地浸湿了。
“像话吗?边睡边哭,不知道的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苏小小嘴上嫌弃却没有推开她,“你在这睡了半天了,他们没一个人进来找你,不会在监控偷窥呢吧?”
陈微末歪头看了眼墙角的摄像头,又闭上了眼睛:“也许吧,反正我也没事做。”
光脑上有林千星的消息,他说已经到了地方,顾文州正在接锻造好的机械臂。
她迅速打下几个字发过去,翻身起来。
“其实我认识不止你一个精神体。”
“猜到了。”苏小小侧过头去不看她,“不然你怎么会那么精准地知道我的身份?可既然不止有我,你为什么还需要我?”
“因为你喜恶分明,不像他。”陈微末声音飘渺,有些失神,“他肯定会笑我,自己圈住了自己。”
“很难分清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苏小小自然也知道精神体的性格,“既然你和他还保持着联系,说明他并不是对你失望。”
“你怎么还安慰上我了…”陈微末轻笑。
现在不叫上伊尔,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可不会因为不好意思而放弃任何一个帮手。
苏小小没在看她,她只是望向一个方向,尽管在房间内,那里什么都没有。
“刚来的时候,我感受到很多破败的灵魂意识,我以为是联邦做的。”
“因为我也是出自联邦,所以你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是一部分原因,当时你的事在联邦闹得沸沸扬扬,托你的福,这是一个可以搅乱社会的好机会。”苏小小狡黠一笑。
她不否认人需要群体来存活,但人的组织——这个被称之为社会的东西——并不是一个可以平等容纳每一个人的地方。
有人生来孱弱,有人生来强壮,有人家庭富足,有人穷困潦倒,有人一出生就不必经受挫折,有人则必须事事完美才能过上一样的生活。
这个联邦创建的常规带来了太多不公,就像她从前身处的那个社会——尽管制度完全不同,但过程、结局却越来越相似。
所以,这种组织,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这样的组织,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去摧毁。
所以她去到一个又一个满载着个体的组织,一次又一次暗中扰乱,加速了本就会走向灭亡的“社会”完成这个注定的结局。
“我劝不了你,只是希望你,看到那些真的因为生计苦苦挣扎的人的时候,别让他们更难。”陈微末目光忽然轻柔,“就像当初,有人帮过我一样,如果他们也能幸运一点的话。”
“这可算不上幸运。”苏小小觉得可笑,一点示好就能让人忽略从前所有的伤痛吗,“懒得和你说,但是屋外那个…你要不要去看看,站了很久了,朝这屋里不停释放情绪,烦死我了。”
“…孟乐知?”
“不是他。”
“…”
风潭昨天因战斗而破烂的衣服还挂在他身上,这里没什么人经过,大概也没人领他回去。
陈微末尴尬地挠了挠头,自己一直陷在情绪里难以自拔,没顾得上他。
“你怎么不去找希泊的人,在这站着做什么?”
“我不认识他们。”
“他们不是坏人。”
“你能跟我讲讲,最初的…风潭,和你的事吗?”
陈微末看着眼前这个实际清醒存活时间只有一两天的改造人,心里忽然升起无限悲哀。
她带风潭一步一步离开,朝关押乌秀成的房间走去,路上,她详细说了和风潭一号在希帕蒂娅无界之城的相遇、再到捡走重伤的他,和在蒂尔特斯的两年生活。
这个风潭始终沉默。
“你好像对于被克隆、被导入不属于你的记忆这些事,没那么惊讶,也没那么抵触?”陈微末问。
“…因为,我只有这段记忆。”
他没有可以用来判断好坏的基准。
陈微末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算了,一起去看看乌秀成吧。”
乌秀成只比她早一小时醒来,在他发现自己身体中一些微妙的变化与无力感后,他发了疯似的猛烈撞击整个屏蔽器,头、手撞出血来都没有停下。
外面看守他的士兵也只是冷眼看着。
后来他慢慢安静下来,痴傻地呆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陈微末绕到他正面,看着这张风潭的脸,难以遏制的厌恶感又浮了上来。
“你就没想过,你在孟乐知面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乌秀成久久不搭话,久到陈微末以为,他不会理自己了,他才突然开口。
“想过,想过就算把所有人手搭进去,只要我抢到他的身体,总有办法逃出去。但我没想过,原来人与人的差距,是这么难以逾越的。我所有的努力,他动动脑子,就可以轻易抹灭。”
陈微末现在听不得“轻易”两个字,她知道不是的,但又没必要在乌秀成这种人面前申辩。
“孟上校,已经把我的经历,翻了个遍吧。”乌秀成忽然傻笑。
“可惜,沙飞并没真的把你当作自己人,什么都不和你及时沟通、分享进度。”
“这不是可以程序化、批量改造的东西。”
“但你依旧没法从她那得到更有价值的东西。”
乌秀成张了张嘴巴,久违的难堪又浮上心头。
他何尝不知道,自由科技这帮人,是切切实实的疯子。
但他们又实实在在真的有能力,是努力钻研的普通人这辈子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峰。
他实在不舍得,放弃他们已经搭建了一半的桥梁,再勤勤恳恳从零开始慢慢摸索。
他原本就是研究基因的,可以给他们提供与意识相关的基因序列。
他是那样地投其所好,但他发现,沙飞其实,并不是太能瞧得上他的成果。
他也渐渐明白,自己也只是沙飞的一个观察实验对象。
虽然他们都对自己进行了试验和改造,但他知道,他和沙飞,是不一样的。
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有得必有失,应该的。
“上校的能力如果可以供人研究,你知道可以…”
“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个?为了治病?”陈微末忽然打断他问道。
“因为物质是有限的,而人的欲望无限。可欲望,不应该被限制,无论好坏,它都可能创造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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