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安在顾虑什么,她其实很清楚,只是她这辈子已经有许多事身不由己了,唯独这件事,唯独祝云意这个人,她想随心一回。
徐管家连连点头:“哎,谢侯爷,谢侯爷。”
管家差了侍女去后院传话,一扫脸上阴霾,“世子先前一直吵着说要练剑给您看呢。”
沈嘉禾想到易璃音说沈澜喜欢舞刀弄剑的无奈模样,忍不住一笑:“不早了,明日看。对了,夫人呢?”
“夫人先前哄世子读书,眼下该是回房了。”
“不必跟着了。”沈嘉禾换了身衣裳才去卧房。
卷丹和洛枳两个侍女见沈嘉禾进去便要行礼,被沈嘉禾制止了。
屋内点着灯,易璃音坐在桌前专注做着女红,不是昨日摆在窗台的刺绣,今日换了块松花色的料子,一眼便能瞧出是男子入夏的薄衫。
说什么让人备些衣裳,又是她自己在做。
沈嘉禾幼时的衣裳大多都母亲亲手缝制,如今全成了易璃音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了。
沈嘉禾磨着身上袖口均匀流畅的针脚,悄声上前:“给我做的?”
易璃音没抬头:“原是给你的,现在想给成安了。”
沈嘉禾嗤的笑出来:“那夫人这料子裁得有点短了啊,徐成安穿上估摸像个摸鱼的。”
两个侍女想象着人高马大的徐成安穿上衣服的形象差点没憋住笑。
易璃音不慎扎了手指,蹙眉“咝”了声,没好气把手里的料子往桌上一摔:“就这么长,他爱穿不穿。”
“他不穿我穿呀。”沈嘉禾抓住她的手指吹了吹,小心替她按住伤处止血,“我知道错了,夫人。我再不乱说话,别生气了,也别给别的男人做衣裳了,好吗?”
易璃音想把手抽出来,奈何力气不如沈嘉禾:“我便是非要给成安做衣裳又怎么了?”
刚走到门口来感谢将军手下留情的徐成安:“……”
沈嘉禾好笑道:“他徐成安也得敢穿。”
易璃音咬着菱唇:“他敢不穿!”
徐成安:“……”
谁也没告诉他,将军和夫人吵架是因为他啊!
他何德何能啊!
等等,他是不是应该马上走?
“成安哥!”卷丹在徐成安将要转身之际叫住了他,“有什么事吗?”
徐成安:“……”本来没事,现在有大事了!
“哟,成安来了。”沈嘉禾回头睨了眼,“这是上赶着来试我夫人给你做的新衣裳吗?”
徐成安:“!!”
他“扑通”一声跪下:“属下知错!”
沈嘉禾挑眉:“错哪了?”
徐成安脊背冒汗:“属下不该夸夫人的料子选的好看!”他真的只是撞见夫人选了料子回府时顺口夸的啊!
他哪里会知道夫人会因此给他做衣裳?
他窦娥冤啊!
易璃音突然哽住,一时竟不知还要不要继续“给”徐成安做衣裳。
沈嘉禾哂笑:“哦,你是觉得我夫人的眼光不行?”
徐成安:“不不不……”
沈嘉禾抿唇:“所以还是觉得很好看?”
徐成安:“……”
搁以前他早就向夫人求救了,可这次夫人要给他做衣裳啊!
救命,突然很想祝云意在场是怎么回事!
沈嘉禾看着徐成安想死的脸色努力憋着笑,她往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
徐成安脱口:“想祝先生。”
沈嘉禾:“……”
突然回神的徐成安自己:“……”
易璃音倏然半掀眼皮:“哪个祝先生?”
沈嘉禾:“……就,我和你说过的路上遇到上京赶考的举子。”
徐成安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将军还同夫人提过祝云意?
易璃音淡扫了眼:“你们和这个祝先生好像很熟啊。”
岂止是很熟!
是非常熟!
上过床的那种熟!!
这位祝先生都被您夫君偷偷养起来了!
徐成安腹诽一阵,却摆手,“没有没有,也没有很熟,将军和他在城门口就分开了,日后也不会有过多往来的。”
易璃音被逗笑:“我又没说什么。”
沈嘉禾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按理说,她不该瞒着易璃音的,可她就是开不了这个口。
这种纠结的感觉就像是……
他娘的,怎么那么像在外有了人的狗男人不敢让原配知道!
“将军!”外面小厮快步跑进来,“探子送来的信。”
卷丹脸色严肃接了信件交给沈嘉禾,连徐成安都本能跪直了身体。
易璃音收住脾气,让两个侍女先退下。
沈嘉禾终于可以将那种尴尬的要死的情绪放一放了,她打开看了眼便冷笑了声。
“何事?”易璃音问。
沈嘉禾将信给她:“我昨日才到,那位陆大人还真像狗皮膏药。”
信上说陆敬祯回京了。
一盏茶前,马车刚过城门。
易璃音沉了脸色:“连夜进京,这么急?”
徐成安全然忘了自己还跪着,十分兴奋道:“要不要属下今晚潜到他府上,把人掳出来吊城门上一晚上?”
“这里是郢京,天子脚下,你给我安分点。”沈嘉禾垂目警告他。
徐成安颇感不悦:“昔日在边陲,山高水远,只能由着陆狗在这血口喷人,如今都来京中了,还不能做点什么也太憋屈了。”
“那便憋着。”易璃音将密信移至一侧烛火点燃,“莫要给侯爷惹是非。”
徐成安咬牙:“他必定知道将军也在郢京,说不定今晚就想着明早如何在朝上迫害您!”
易璃音看向沈嘉禾:“他若明日当朝参你,你别同他吵。”
沈嘉禾深以为然:“放心,我也吵不过他。”
虽然知道将军这是实话,但徐成安觉得更憋屈了,若祝云意能随将军上朝就好了,就他阴阳人的本事,必然能让陆狗有苦说不出。
徐成安:“?”他不对劲!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主动想祝云意了!
再说这个时候,祝云意应该还在挑灯苦读吧,毕竟他连春闱都还没考,距离能同将军一起上朝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座位于乌雀巷尽头的小院里,橙黄灯光幽幽散在暮色里。
静谧月色中,青衣道士盘腿坐在屋顶上打坐,乌云如流水般缓缓自金钩前淌过,冷白月光泻了小道士满身,他将真气散开,闭眼感受着周围声响。
他本是想随东烟一起下地道的,毕竟陆敬祯身上那股明显属于无为宗的真气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弄明白,奈何师兄非要他留下,说万一沈将军再来,需第一时间给陆府报信儿。
等等!
今天来的是沈慕禾?
青衣小道倏地睁开眼睛,陆首辅不是和沈将军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的吗?
陆首辅今天看沈将军那温柔似水的目光是什么鬼啊!
小道士震惊得两腿一抽筋,差点没从屋顶上栽下去!
地道另一头直通陆敬祯在陆府的卧房。
东烟上去时,正巧见祝管家进来试图关上地道口,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片刻。
祝管家盯住面前这张泼猴面具,正要喊人,东烟一把摘下面具:“祝伯,别喊,是我,是我啊!”
祝管家终于收住了喊叫的架势:“你这面具……?”
“公子呢?”东烟没时间解释,发现陆敬祯不在房内便急着问。
祝管家迟疑了下道:“公子出门了。”
出门?
这个时候从陆府出去,便是用陆首辅的身份了。
东烟提气从地道跃出:“去哪了?”
祝管家摇头:“公子没说。”他拉住要出门的东烟,“公子瞧着气色不好,我问他是不是病了他也不说,这些日子你们去哪了?”
东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祝管家公子被沈慕禾强了后身子就一直没好过吧?
“回头说,我先找公子!”东烟顺势将面具别在腰上,疾步穿过院子要往正门去,正好见陆敬祯坐在前头石桌上同两个侍女说笑。
东烟的步子一收,“公子!”
人不是就在府上吗?
华服男子微微挺直脊背,闻言回头朝东烟看来,随即冲他一笑。
东烟倏地愣在原地,总觉得这抹笑容有点诡异。
那人站起来:“东烟啊。”
东烟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比自己还高,此刻却缩水了半个头的公子,警觉反手攀上腰间佩剑,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第20章 赐婚圣旨
“哎,身高果然是硬伤。”面前的人轻轻一笑,露出了女子的声音。
东烟拧住眉,想起这些年公子手里那些来路不明,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是这人做的?
“你是替公子前往相州奔丧的人?”
女子浅笑着用指尖卷着长发,顶着张陆敬祯的脸,怎么看都有点奇怪,但她好似并不在意:“什么去相州奔丧,我本来就在相州啊。”
东烟一时没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公子当时只说相州那边不必操心,会有人处理他奔丧之事,但这人是何时去的相州?公子又怎么知道他要去相州奔丧而提前安排好人?
东烟的脑子有点乱,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公子呢?”
面前的人挂着陆敬祯的脸,诡异地捏了把女子纤细的嗓音:“我还想问你呢,这都回京了,我到底何时能摘了这张陆首辅的面具,恢复我陆夫人的身份?”
东烟:“??”
陆……夫人?!
是他想的那个夫人吗?
等等!
东烟睁大眼睛,这人便是公子说的那个在乡下上不了台面的童养媳?
他还以为公子为了不让先帝赐婚瞎说的,居然真有其人?!
此时,一辆马车徐徐没入昏暗巷道,最后在一座大宅的偏门停了下来。
偏门悄然打开,一盏幽暗灯笼被人移至马车跟前,车帘半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清瘦书生。不用祝云意的脸后,陆敬祯眼底那抹温柔消失了,转而换上的是满脸冷峻凌厉。
他穿门而入,深褐色的偏门在暮色里悄然闭合。
小厮将陆敬祯领至厢房,不多时,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
青年步履太急,宽大衣袍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厢房内烛火微跳,将里头身影清晰映上窗棂。
青年快速奔入内,连气都还没喘匀便急着问:“陆大人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他刚得到首辅大人回京的消息,不曾想夜里陆大人就来了。
手边的杯盏还冒着热气,陆敬祯的指腹轻轻打磨着桌沿,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来人身上。
他说那个代替“沈慕禾”的人在郢京名不见经传是骗她的。
只不过就算沈嘉禾把郢京所有人都猜一遍也猜不到这人身上,毕竟一个出身书香世家的人怎么会去从军呢?
“大人脸色不好,可是沈慕禾今日入宫发生了什么?是陛下说什么了?”青年急着问。
陆敬祯缓缓收住思绪:“言山,坐。”
青年忙在他对面落座。
他叫谢莘,字言山,时任监察御史,不过一个八品文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职位缘故,他一年里有大半年在外巡视,沈嘉禾自然就更收不到他的任何风声了。
谁想到四年前,谢莘还是御史中丞,是御史台最有前途的人。若非因为那件事,他早就平步青云,成为大周史上最年轻的御史大夫了。
那件事,便是成德三十七年,豫北王府郡主身死。
陆敬祯看向面前之人的目光微敛,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谢莘很快就会因为得罪天子被“贬”,接着他便会去豫北,而豫北军会接受他,则是因为他告诉沈将军他便是先帝当年意欲指婚给郡主的夫君,他深信郡主是被人害死,他很是不屑同那些害死郡主的人为伍,这才宁肯弃文从武。
陆敬祯起初以为是沈将军因为愧对妹妹而对谢莘起了恻隐之心,如今他明白了,不过是沈嘉禾信了一心为郡主的谢莘罢了。
而如今,郡主“死”在那场赐婚之前,他现在却连说出这个事实都不敢。
指尖轻捻,那封被他藏在胸口的婚书仿佛在燃烧,灼烫得陆敬祯心头发慌,脊背冒汗,他甚至一度有些不敢去看谢莘的眼睛。
一想到眼前的青年才是郡主的未婚夫婿……
“大人?”谢莘蹙眉唤他一声。
“言山,你其实……”陆敬祯顿了顿,“当时先帝并未给你和郡主赐婚,你何必……”
“但在言山心里早把郡主当成自己的妻,她一生凄苦,我必要为她讨回这个公道!”谢莘一脸坚定。
当初找他联手时陆敬祯便知道这人性情刚毅,他认定的事不会轻易回头。
陆敬祯微敛气息,纠结是否要将郡主还活着的事情告知,便听谢莘又道:“其实是有诏书的。”
陆敬祯倏地折了眼皮:“什么?”
谢莘失落笑笑:“郡主走前赐婚圣旨就拟好了,只是未来得及送去豫北。郡主走后,我求先帝不要销毁诏书,它至今还在我手里。这条路走得太艰难时,我便会拿出来看看,好让自己清醒地知道我究竟是郡主的谁。”
陆敬祯的心跳剧烈,呼吸短促,他本能轻按住胸口的婚书。
这番话,他去豫北后,也告诉郡主知晓了吗?
谢莘同郡主不过是差点指婚的渊源,却肯为她做到如此地步,若郡主知晓,她那样心软,也会待他不同吗?
那是必然的。
否则谢莘在豫北军里也不会那么顺利步步高升,不会有后来的夺权。
谢莘自嘲笑道:“三州失地令大人寝食难安,自然无法理解下官这样的小情小爱,但至少下官同大人的目标是一致的。”
陆敬祯胸口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那么伟大,他也不过是打着收复大周疆土的旗号在报私仇罢了。
只是他现在知道郡主还活着,他不需要报仇了。
陆敬祯低敛眼睑:“我弄错了。”
谢莘:“什么?”
夜风吹得窗外树影摇曳,内室的烛火瞬间跳了火星,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陆敬祯终是又抬眸朝谢莘看来,泛黄烛火在他苍白脸颊跳动,他的声音很轻:“沈慕禾没有害死郡主。”
“陆大人……”谢莘满脸不可置信,“您在说什么?”
当年沈家遭先帝猜忌,沈家先是让郡主常年卧病博取同情,这件事走不通后,沈慕禾为了保住沈家昔年荣耀,故意买凶刺杀自己,实则让郡主替自己死,事后大周上下无不心疼豫北侯府,逼得先帝只能暂时留着沈慕禾,这不是他们一直以来都一致认定的事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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