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个瞬间,沈嘉禾恍惚觉得这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睛有些熟悉,很像……祝云意的眼睛。
随即她又觉得可笑,祝云意那双眼眸里常年染着温柔笑意,他说话做事都温温柔柔,完全不似陆敬祯的这双眼,里头全是阴谋算计!
沈嘉禾不快敛笑:“你死了我就信你。”
“好。”
他应得干脆,攥住荷包的手一松,他抓住静置一旁的剑柄。
“锃”的一声,剑刃泛着寒光擦着沈嘉禾的脸颊而过,待她反应过来便见那人反手将剑刃横过脖颈,神色坦然就要往脖子上划。
沈嘉禾大惊,抬手打落长剑,愤然将人拎起狠狠摔在车厢里。
巨大的冲击撞得陆敬祯五脏六腑疼得一时间没缓过来,他见沈嘉禾猛地站起来,俯身冷眼盯住他。
“陆大人以命害我,好大的手笔!”她如何对他手上有数,保管他只是疼得生不如死,下车后身上连一处伤痕都没有。但陆首辅若在她车上见了血,事情就大了,小皇帝正愁抓不到她的错处。
沈嘉禾顺势踩住剑身,冷冷道,“成安,陆大人要下车了。”
东烟起初是见前面的马车慢了下来,现在看马车突然停下,他刚跳下车欲上前询问便见自家公子被人从马车上推了下来。
“公子!”东烟急速跑过去,刚将人扶稳,豫北侯府的马车便已疾驰而去,他脱口问,“发生了何事?”
陆敬祯踉跄往回走:“回府!”
郡主藏在脚下的包袱里装着一套常服,不必问也知道她这是要去乌雀巷!
“公子……”东烟看他脸色差到极致,又不敢多问,刚将人扶上马车,陆敬祯撑着车璧就吐了口血。
“公子!”东烟先前听得前面马车上传来剧烈声响,活像是什么东西砸地的声音,沈慕禾真的对他家公子动手了?
他气得想骂人,却见陆敬祯释然地笑了笑。
还好忍住了,若把血吐在郡主车上只怕要给她惹去不少麻烦。
“您怎么还笑?”东烟忙搀着人靠软垫坐下,指腹扣住他的腕脉一探就沉下脸,公子的内伤怎会突然加重?
“无碍。”陆敬祯拭去唇角殷红,取出车上的备用衣服,“先替我更衣。”
祝云意没去参加会试,他应该待在乌雀巷的宅院里。
东烟心里着急,但也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只好帮他解开衣扣,刚帮他脱下官袍,见陆敬祯双手往身上摸了摸,倏地变了脸色。
“我的荷包呢?”陆敬祯找遍了全身,连官袍都拎起来抖了几次。
没有!
都没有!
难道刚才掉在郡主马车上了?
糟了!
东烟看他脸上白得一丝血色都没有,小声问:“公子今日带了很多银钱在身上?”
不是银钱!
荷包里装了郡主写给他的婚书!
马车在玄武大街东段的一处废弃天井停了下来。
天井里有个废弃水井,那条通道就是通向这个废弃水井。
徐成安得知这一切震惊得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严防死守最后竟然给祝云意买了这么个称心合意用来跟将军快乐私会的宅院!!
他娘的,现在退还来得及吗?
沈嘉禾用最快的速度在车内换好衣服,将叠好的官袍放在软垫上,刚要起身出去,脚底似踩到了什么。
她垂目发现是一只绣着青禾的荷包,素缟做底,底部两边缀着藕粉色的穗子,连穗子上的隔珠都是品相极好的南红,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东西。
这是陆敬祯的荷包?
“将军,属下想着祝云意也不在家,不如……”徐成安掀起车帘正好见沈嘉禾拾起地上的荷包,他顿了下,“这是什么?”
沈嘉禾冷笑:“看来陆大人吓得连荷包掉了都不自知。”
徐成安挑眉:“看看装了多少银子?让属下拿去犒劳兄弟们吧!”
沈嘉禾掂了掂,这里头装的不是银子。
好像是纸,不会是谁给的密信吧?
沈嘉禾眯了眯眼睛,这可是他自己掉的,就别怪她打开看了。
纤长手指轻挑,被仔细抽紧的荷包口轻易就打开了……
第24章 允婚书
荷包口一开,沈嘉禾就看见了装在里头的纸张,她甚至都看到晕透宣纸的字了,果然是密信!
指尖夹住纸张,她刚要取出来,便听一阵马蹄声急至,接着有人高声叫她:“沈将军!”
沈嘉禾抬眸就看见了陆府那辆熟悉的马车,她倏然怔住,几乎本能朝一侧的废弃水井瞥了眼。
徐成安也警觉地抚上刀柄,不怀好意看向那个陆府的小厮,压着声:“他们怎么跟来了?不会是……”徐成安没把话说全,他有意无意看了看水井。
沈嘉禾冷脸:“不会是那事,大约姓陆的发现荷包掉了。”她说着,指尖轻挑,勾着抽绳将荷包甩至身后。
青年被扶着从马车内出来,沈嘉禾看他踩着马扎下地都有些费劲,不禁暗讽废物一个。
她望着他,讥讽道:“陆大人这是还想同我上车聊正事?”
紫色官袍衬得来人脸色尤其苍白,唇脂不知何故被擦去了大半,露出底下一丝血色全无的薄唇。
陆敬祯的气息不足,悬了一路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放下了。
郡主此番态度,不管她有没有看到他的荷包,必然是没看过里面的东西。
他略稳了下情绪,看向沈嘉禾的目光带着微微诧异:“将军这是……刚换了衣裳?”
沈嘉禾心神微凝,京官不回家,半路换衣裳本来就是件不合常理之事,尤其她还在这么个看似废弃的角落……她的呼吸轻敛,不禁要去想面前人不会真的发现什么吧?
未料面前青年并未追问她何故在此换衣裳,仍是带了笑意:“我把荷包落在将军车上了,本也不是值钱的东西,因是贱内亲手绣的,不想辜负她的心意,特来寻回。”
果然是为了荷包。
权势滔天的陆首辅在老家乡下有个童养媳的事全京城的人都知晓,大家更知道陆首辅对那位糟糠妻没什么真感情,否则为何为官多年都不曾把夫人接来京中?
莫说这荷包是不是陆夫人绣的还有待考证,即便真的是,沈嘉禾笃定他此番来也不是为了荷包,必然是里头的东西。
“什么荷包?”沈嘉禾挑眉,“我不曾瞧见。”
如此面不改色,那便是瞧见了。
陆敬祯仍是笑:“不知将军方才往身后藏了什么?不会是我的荷包吧?”
倒是眼尖。
沈嘉禾轻易将指尖从抽绳上收回,张开手指在陆敬祯面前晃了晃:“陆大人觉得我手里有什么?”
“不若我自己看看。”陆敬祯刚欲将手伸向沈嘉禾身后就被她扼住了手腕,力道之大令陆敬祯本能拧住眉。
东烟趁机想上马车找,徐成安早防着他,东烟刚抬腿,徐成安手里的刀鞘就拍向他的腿。
不敢露真功夫的东烟此刻在徐成安眼里就是个普通会拳脚功夫的小厮,自然不是徐成安的对手,他吃痛捂着小腿骨往后退了两步。
几天前还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呢,这就动真格了!!
“不是找荷包吗?还给你。”
沈嘉禾的话音刚落,陆敬祯便见一样东西被她从车内丢了出来。
他被扼着右手,左手没接住荷包。
东烟揉着腿将掉在地上的荷包捡起来递给他:“公子。”
沈嘉禾轻哼了声,松开禁锢着陆敬祯的手。
他忙接过荷包一打开,空的!
陆敬祯甫一抬眸,见那封婚书被沈嘉禾夹在指间,他神色骤变,伸手想去拿,沈嘉禾轻易往手往后举了举。
“哦,原来陆大人在意的不是尊夫人亲手绣制的荷包啊。”沈嘉禾干脆不装了,“让我看看这是陆大人同谁的密信呢?”
她用指尖夹住纸张一角,甩手便要抖开。
陆敬祯心跳如鼓,脊背发麻,脸色苍白脱口道:“是婚书!”
“什么?”沈嘉禾手上的动作一收。
东烟震惊看向自家公子,什么婚书?
沈慕禾一个男人还想给祝云意下聘??
先前看陆敬祯这么在意荷包里的东西,沈嘉禾对这封密信好奇非常,但……怎么会是婚书呢?
“不能打开……”青年往前一步,他知道抢不过沈嘉禾,只好轻拽住她的衣袖,整个人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我心里有一个人,我对她敬爱尊重,也曾生出过想娶她的心思,这才写过一封婚书给她,将军手里的是她回我的凤笺。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另娶她人……是我放不下,才将她回我的凤笺珍藏至今。如今她也已觅得如意郎君,将军若将这凤笺打开,于我而言无足轻重,却会损她清誉。”
陆敬祯所言若是真的,他同那女子便是私定终身,这事若传出去,那女子必然清誉尽毁,怕会被夫君休弃。
陆敬祯拽着沈嘉禾衣袖的手往下沉了些,他半侧身倚靠上马车,嘘声道:“女子在世艰难,求将军高抬贵手。”
“公子!”东烟看出他站立不稳,忙伸手扶住他。
虽然陆敬祯不是个东西,但若当真事关女子清誉,沈嘉禾也不是不讲理之人。
但――
“我怎知陆大人没有骗我?”沈嘉禾将纸张收入掌心,“你不想我打开,是因为你心上人出身氏族,我认识?”
“将军必然有所耳闻。”陆敬祯艰涩道,“她如今也在京中,尊夫人也认识她。”
“理解。”沈嘉禾挑眉,“这封婚书我可以不看,但我得找个人看,世家贵女出嫁冠夫姓,闺名常人不会知晓,那便找几个识字的来看一眼,无需告知我上面那位小姐姓名,只需告诉我这真的是婚书,我便信了陆大人。”
陆敬祯道:“一人足矣,人一多容易传扬出去。”
东烟:“……”
找一个人也会传扬出去啊!
婚书上“沈慕禾”那三个字谁不认识啊!
找谁看不得穿帮啊!
除非找半个人来!
在场无人在意东烟内心的叫嚣。
沈嘉禾朝徐成安使了个眼色:“去找个人来。”
徐成安很快就拎了个孩子来:“问了,说是识字的。”
沈嘉禾点头,把手里的婚书递给他:“且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不是婚书?”
孩子有些疑惑,不过见面前两辆华贵马车,还有位大人在,便不敢怠慢,小心打开纸张,看得十分认真努力:“谨、谨以……”
“不必念!”陆敬祯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孩子被吓了一跳,抬头见那位大人脸色有些可怕,他差点没拿住手里的纸。
沈嘉禾蹙了蹙眉,端着笑脸问孩子:“不必管他,是婚书吗?”
马车上的公子倒是很和顺,孩子忙点头:“是婚书,家姐议亲时也是这样差不多的婚书!”
东烟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是个孩子,应该没注意婚书上是两个男人的名字,大约也没注意“沈慕禾”那三个字。
“东西给我。”陆敬祯从孩子手里拿回婚书,刚折好欲收入怀中,面额厉风拂过,他的指尖一空,捏在手里的婚书又回到了沈嘉禾手上,他的呼吸一窒,“沈将军?!”
沈嘉禾轻笑:“急什么,我不看。只是这东西关乎某位世家夫人清誉,陆大人若真那么在意她,合该趁早毁了才是,不若我帮你。”
徐成安十分默契取出身上火折子。
沈嘉禾的手腕一翻,眼看着婚书要被点燃,陆敬祯大惊失色扑过去:“别烧!”
沈嘉禾的手被抓得剧烈一晃,婚书一角擦过火焰,白色宣纸瞬间被熏出一个破洞。
“只是……只是留个念想而已……”面前之人似是喃喃。
隔着衣袖沈嘉禾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凉意,他浑身在抖,“若烧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她不会再给我写了……”
世上若无祝云意,郡主根本不可能给他写这样一封婚书。然而祝云意本就不该存在,郡主也永远不可能属于他……他掩面一咳,温湿透过广袖晕开,在紫色官袍上染出一抹深红。
别说沈嘉禾,连徐成安都吓了一跳,他忙打发那个孩子先走。
“公子!”东烟起初以为是沈慕禾用武力压制了自家公子,公子必然是被逼的,眼下再看,他实在怀疑公子莫不是真的对沈慕禾动了真心?
可沈慕禾不是公子的死对头吗?
会有人因为被死对头强了后对他死心塌地吗?
等等,公子何曾有过断袖之癖?从前也没有过任何表现啊!!
依旧无人在意东烟千变万化的神色。
沈嘉禾着实没想到陆首辅竟还是个大情种,一封婚书而已,值得他在她面前这样低声下气?
看这模样,就差给她跪下了。
“无事。”陆敬祯熟练拭去唇角血迹,脸上浮着虚汗,连说话都费劲,“将军高抬贵手,当陆某欠你这个人情,来日我必还。”
既真是婚书,沈嘉禾也不屑用女子清誉为难他,索性道:“也别来日了,现下就能还。”她将婚书丢给他,“陆大人文采斐然,用来骂我也太浪费了。”
陆敬祯将婚书重新收好:“将军说的是,我改。”
沈嘉禾:“……”
徐成安:“??”这么听话必然有诈!
沈嘉禾看他宝贝似的拽住荷包,忍不住嘲讽道:“用尊夫人亲手绣的荷包来装她人写的允婚书,陆大人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他似是并不在意她的嘲弄,小心将荷包收入怀中,这才又抬眸笑了下:“将军走好。东烟,回府。”
“是。”
沈嘉禾看着那小厮把人扶回车上,马车很快调转车头离去。
她不觉拧眉:“他真不骂我了?”
徐成安十分怀疑:“狗嘴里吐不出象。”
沈嘉禾:“……这话不是这么用的吧?”
徐成安默了默:“要不属下去找找刚刚那孩子,问出陆狗的心上人,届时他若还骂您,咱们就用这事要挟他!”
沈嘉禾无语道:“私定终身的事一旦传出去,那位夫人在夫家无法立足,还会累及母族,她的不端品行更会连累母族所有姊妹。你算过多少家庭会因此遭殃吗?我同那位夫人无冤无仇,何至于此?若夫人知晓我用这种手段对付陆狗,必会在我耳边念得我睡都睡不好。”
徐成安忙道:“属下知错。”
“不过……男人都这样吗?”沈嘉禾的目光看向陆府马车离去的方向,“虽然心里喜欢一个人,却又能和另一个人成亲。”
“当然不是!”徐成安道,“只有踏入官场,需要权衡利弊的人才会如此,所以将军要小心祝云意!”
沈嘉禾皱眉:“小心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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