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日日都在参沈慕禾通敌叛国的陆大人,漏夜前来却是告诉他,一切都搞错了?
“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谢莘面色微凉,“郡主本常年在豫北养病,开战前夕,沈慕禾说什么营地来了位神医,非要把郡主接到边关去,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他便是早就通敌了,这才做出被刺杀的假象迷惑朝廷,反正最后死的人也不是他!”
这也是陆敬祯长久以来认定的事实,但却不是真相,因为郡主还活着。
他无法解释,只好道:“你去豫北之事先放一放,我会同陛下说。”
“大人?”谢莘错愕问,“是您这次去相州发生了什么事?您家里……”
“无事。”谢莘以郡主未婚夫的身份热切替她报仇的态度像直接扎上陆敬祯心脏的利刃,他稳住身形撑着桌沿起身,“别……找沈慕禾的麻烦。”
谢莘微愣后失笑:“大人看得起下官,下官能找他什么麻烦。”
但他能卧薪尝胆,等多年之后的经营。
这不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计划吗?
还是,连唯一不惧豫北军的陆首辅也要退缩了?
车轮在寂静夜里倾轧滚动,陆敬祯伸手入怀,轻触到怀里婚书的指尖开始发烫,这一瞬间,他很想见见郡主。
特别想见她。
陆敬祯又换上了祝云意的脸,尽管他知道他不可能见到郡主,但他还是吩咐马车远远停在了豫北侯府外。
见了谢莘后,陆敬祯就像个失了先机的小丑,小心翼翼地守着本不该是他的姻缘。
郡主恨陆敬祯,他连以真面目见她都不敢。
谢莘信任他,他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
那封婚书灼得他无地自容,陆敬祯垂目按了按闷得发疼的胸口。
突然,“吱呀”一声,前面豫北侯府的大门徐徐开了。
浅橙色的火光透着灯笼薄纱照出,他看到了郡主。
车帘刚被完全掀开,陆敬祯刚想张口叫她,又见沈嘉禾扭头冲后面笑:“干什么扭扭捏捏,走啊。”
易璃音有些迟疑:“都这个点了,真要出去?”
沈嘉禾干脆一把将她拉出门:“这个点福源酒楼热闹着呢,且我听闻酒楼背靠月河,晚上靠窗赏景也是极美的。京中女眷都去赏过景,偏我夫人不曾,那怎么行?”
易璃音被她逗笑,由着被她拉上马车。
两个侍女欲跟上。
沈嘉禾摆手:“你俩能不能有点眼见力?”
侍女们捂嘴笑。
“奴婢该死。”
“奴婢知错。”
沈嘉禾拍拍车璧,示意车夫启程,她扭头见易璃音倚在软垫上笑,沈嘉禾心情巨好,谁说她不会哄夫人开心的?
女子最懂女子心思了,她一哄一个准!
“侯爷今天看起来很高兴。”易璃音望着她笑。
大约是祝云意接了她的婚书吧,还说什么几年、几十年都会等她……她就特别高兴。
手下意识把玩着车帘,沈嘉禾道:“回家了,自然高兴。”
两人闲聊着,马车在福源酒楼门口停下。
沈嘉禾扶易璃音下车时,不经意瞥见不远处有一辆马车。
若是寻常马车,应该正常通过才是。
但它却徐徐停了下来,是在监视她?
沈嘉禾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的瞬间,隐约瞥见了那个在车帘后露出半张脸的人,沈嘉禾的心脏倏地漏跳半拍。
是错觉吗?
她好像看见了祝云意。
“怎么了?”易璃音蹙眉问。
“没什么。”沈嘉禾恢复笑容拉着易璃音上了二楼,要了二楼观景最好的位置,待点好菜,便同易璃音说出门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易璃音警觉抓住她的手。
沈嘉禾安慰似的拍了拍:“没事,我很快回来。”
沈嘉禾从后窗跳出去,绕至前门时,刚好看见那辆马车离开。
这就走了?
她提起跃上屋顶,飞速追上去。
马车拐了几个弯,后来停在了玄武大街的一座大宅前。
沈嘉禾蹲在稍远处的一处屋顶伏低身子。
廊下灯笼摇曳,将“陆府”两个字清晰照亮。
沈嘉禾微微一怔,祝云意来陆府做什么?
第21章 行个大礼
周围静谧得只剩下车乱倾轧滚动的声响,半掀的车帘钻进丝丝冷风。
车内青年神色晦暗不明,祝云意的面具被他无力捏挂在指尖,手腕低垂,仿佛这张面具重如千斤,他差点就要握不住。
跟了郡主一路,从豫北侯府到福源酒楼,听她们在马车内说笑,他看着郡主温柔细心牵着易璃音的手。
那一刻,陆敬祯突然意识到,不管她是沈慕禾还是沈嘉禾,这人也许永远都不可能会属于他。
藏于胸口的婚书仿佛异常烫手,胸口那股横冲直撞的真气似乎在瞬间失控,他扶着车窗稍稍坐直了身体,蹙眉用力按着闷痛的胸口,强行将喉头的腥甜咽下。
外头,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沈嘉禾隐蔽躲在对面屋顶。
府门开了,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匆匆提着衣袍跑来,亲自掀了车帘伸手去扶人:“公子慢些。”
公子?
接着,沈嘉禾便瞧见一抹高挑消瘦的身影自马车上下来,她的呼吸微窒。
那人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了眼。
月华融着灯笼盈辉照亮男子半边脸,虽看得不十分真切,但沈嘉禾却长长松了口气。
不是祝云意。
她大约是傻了,怎么会是祝云意?
等等……
她眯了眯眼睛,所以这人是陆敬祯?
好啊,陆狗不仅连夜入城,还亲自来监视她?
那她怎么也得礼尚往来。
沈嘉禾捡起脚边一块瓦砾,用真气一震,瓦砾轻易掉落一角,她顺势夹在指间,运气将碎块弹出去。
初次见面,给我行个大礼吧,陆首辅!
祝管家将人从马车上扶下来就觉得他家公子身上凉得很,又看他的脸色比出门前还要难看,祝管家刚想问一句,却见面前的人突然跪了下去。
“公子!”祝管家本能伸手去拉他。
陆敬祯才走了一步就感觉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腿弯,力道之大令他完全收势不住,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地。
这股力道激荡得他胸腹剧痛,将他好不容易稳住的真气又打乱,他看见祝管家焦急俯身过来的身影,他像是在说什么,陆敬祯有些听不清楚,他甫一张口便呛了一大口血出来。
“公子!!”祝管家脸色骤变,急着朝车夫大喊,“愣着做什么!去喊人!快去喊人!!”
月河上蜿蜒漂荡过几盏河灯,对岸几个女子在耳语轻笑。
易璃音难得连身心都放松着,好像只要侯爷在身边,那些麻烦的事就无需她去考虑了。她刚吃了半块福源酒楼的招牌酥饼,饮了两口茶扭头看向沈嘉禾,小声叫她:“侯爷,酥饼很不错,你也尝尝。”
沈嘉禾回过神,她木然咬了口酥饼,一面低头看着自己张开的右手。
“看什么?”易璃音见她回来后都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半晌了,便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上下检查了翻,“手怎么了?哪里疼吗?”
“没……”沈嘉禾满脸不可置信,喃喃,“只是我竟不知我的功夫这么好了,一个弹指就能把人打吐血……”
易璃音拧眉:“你把谁打吐血了?”
沈嘉禾抿唇:“就那陆狗。”
易璃音震惊非常:“你刚才去找陆首辅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是他自己先来跟踪我的。”沈嘉禾说得自己都有点心虚,其实她很是想不通陆敬祯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话音刚落,一块瓦砾从屋顶跌落,“扑通”掉进月河。
接着,一抹身影自屋顶倒吊至窗口,一个晃荡入内。
沈嘉禾本能将越来越拉至身后护住,等看清从屋顶下来的人是徐成安后,她愠怒道:“你躲屋顶做什么?”
徐成安自是暗中出来保护的,此刻他来不及解释,兴奋道:“您先前还说天子脚下,让属下悠着点,合着您是要自己动手啊!可以啊,将军!”
沈嘉禾:“……”
徐成安十分得意:“明日还去吗?带上我一个,我替您放风!”
沈嘉禾:“……”
“倒也没那么夸张,我本来只想让他跪我一跪,算给我接风洗尘,行个大礼。”沈嘉禾摸着下巴,“哪知他那么不堪一击?我往他膝盖打的,居然给打吐血了。”
徐成安耸耸肩:“读书人嘛,都一样弱不禁风,祝……”他倏地一顿,将那句“祝云意不也如此”给飞快咽下去,机灵地换成,“着……实不知他们是怎么平安长大的?”
他娘的,祝云意是不是有毒啊,他怎么老是会想起那人?
易璃音没在意徐成安差点说错的话,沈嘉禾倒是不动声色睨了徐成安一眼。
说来也怪,她之前还把陆敬祯给认成祝云意了,刚才徐成安话里话外分明没提祝云意,她又偏偏想起来……
明日春闱,愿他诸事顺利。
后来半夜下起了小雨,一直淅淅沥沥到翌日清晨才停。
叶尖挂着晶莹水滴,将匆忙来往的人影倒映在内。
易璃音亲自伺候沈嘉禾穿戴好朝服,亲自将她送上马车,临别还忍不住拉住她的手交代在朝上千万忍着些脾气。
沈嘉禾笑得不行:“夫人交代的我都记下了,放心,我不同他们读书人吵,在豫北我们一般都直接动手。”
徐成安哈哈大笑。
易璃音轻轻在沈嘉禾手背上抽了下:“不许在金殿上打人!”她将音量收了收,“实在想打,回头暗地里悄悄打。”
沈嘉禾乐坏了,俯身抱了抱易璃音:“我夫人天下第一好。”
易璃音的脸一红,急着推开她:“这在外头呢!”
“怕什么?”沈嘉禾冲她笑,“告诉澜儿,回来看他练剑之前我得先查他的功课。”
“嗯。”易璃音看向徐成安,“走吧。”
徐成安应声抽着马缰绳。
马车上路后,他扭头看了眼半掀的车帘:“衣服放在车内了,您上朝还要准备常服做什么?”
车内沈嘉禾轻笑回:“今日春闱,我一会下朝去考场外看看。”
徐成安“嘁”了声:“去了您也见不着人,得在里头关三天呢。”
沈嘉禾笑:“就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徐成安嘀咕,“一个大男人,还能看出花儿来?”
沈嘉禾从车内钻出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多废话?”
徐成安哼哼地捏了捏自己的嘴,闭嘴上路。
此刻宫门口,马车络绎不绝。
沈将军常年驻守边疆,朝中大臣认识的极少,但今日来上朝的人几乎都认识沈将军。
“沈将军早。”
“沈将军久仰啊。”
“沈将军真乃少年英雄。”
沈嘉禾含笑回应,顺着人流一路进了大殿。
朝官们三三俩俩扎堆在一处。
“沈将军果真英气逼人,听闻陆首辅今日也要来上朝!”
“哎呀,陆首辅对沈将军误会多年,怕难免又要说些不堪之言。”
“陆首辅必然是要骂沈将军的,将军乃大周功臣,可首辅大人也是肱股之臣,到时候我等站哪里好呢?”
“谁能骂得过陆首辅啊!”
“希望沈将军自求多福吧。”
……
沈嘉禾从前只知妇人爱嚼舌,殊不知原来这些男人们亦如是。
看来所有人都等着看她被陆敬祯骂得无法招架啊。
沈嘉禾抿唇,轻轻舒展了下筋骨,都被骂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亲身体验过,让她见识见识也无妨。
不知身后谁说了句“陆大人来了”,沈嘉禾转身看去。
大周朝正一品不论文武官员都着紫色官袍,不同于沈嘉禾官袍上的威猛狮兽图腾,陆敬祯官袍上的仙鹤图案灵气逼人,衬得他整个人出尘斐然,他一路穿堂而来,单手闲散执着玉板,温和同人打招呼。
“沈将军。”
沈嘉禾怔忡间,便见来人站在仗余远处,抿唇朝她看来,那双墨色眸中恍似轻染着笑意。
在话本上见过无数次这位陆首辅的美貌,这样真真切切看到却还是头一次。
沈嘉禾不禁悄默一瞬,话本诚不欺她,不吹不黑,这人倒的确是长了张挨揍都会被避开的脸,尤其是这一身紫色官袍,衬得他分外唇红齿白。
难怪能使郢京未婚女子疯狂。
哦,当然,除了她。
沈嘉禾微挑了眉:“陆大人早。”
空气里轻微浮动融合着一抹微不可闻的药味和脂粉味,沈嘉禾不动声色垂目看了眼来人的膝盖,那一跪一定很疼吧?
她将眼皮轻掀,白玉脸庞倒是瞧不出异常,想必也全是胭脂水粉的功劳。
指腹轻轻打磨着中指指腹,她甚至还能记得起昨夜弹出碎瓦片的力道。
让她猜猜,涂了几层呢,能把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化成此刻这般俊俏红润?
“沈将军这么瞧我做什么?”陆敬祯脸上有笑,“是我脸上有什么?”
有几斤厚的脂粉!
沈嘉禾莞尔一笑:“听闻陆大人奔丧刚回,家里是没了谁啊?”
陆敬祯道:“族中一位叔公。”
“哦。”沈嘉禾抿唇,“可惜。”怎么没死你自己啊!
第22章 朝会走神
周围离得近的几位官员全都为沈将军捏了把汗,陆大人还没开骂呢,沈将军怎么反倒先冷嘲热讽上了?
这么一来,一会朝上陆大人岂不是会骂得更狠!
众人瑟瑟发抖,又有点蠢蠢欲动地期待。
“陛下到――”
嘈杂如菜市场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郑重持着玉板,山呼万岁。
沈嘉禾早就得内侍指点,站在武将队伍首。
“众卿平身。”
头顶传来少年略带稚嫩却威严的声音。
沈嘉禾站直身体,抬眸朝龙椅看去。
少年天子穿着明黄龙袍端坐龙椅上,冕旒后那双黑亮瞳眸犀利恰好朝沈嘉禾看来,他唇角有笑:“沈卿为大周开疆扩土,实在辛苦。”
这是在暗讽丢了三州的事呢。
沈嘉禾从容上前跪下:“失地尚未收复,臣有罪!”
来了来了。
众臣纷纷腹诽,目光全都看向陆首辅。
天子先开了口,这不是给了陆大人疯狂参骂沈将军的台阶吗?
15/115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