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游戏结束了,商经理。”
付之幸拿起旁边的笔,放在他手里,“我们是自由的。”
商陆迟疑了下,他不觉得付之幸能真正的逃出他的手掌心,和她在一起这几年,他深知付之幸的弱点,她看似独立,实则精神上对他很依赖。他也知道付之幸很喜欢他,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她哪一次不是被他一击就溃?
所以,即使付之幸把离婚协议放在了他的面前,把笔塞在他手里,他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权当付之幸在闹小脾气。
他一直是这样,盲目自信,过分自信,付之幸也懂他的想法,如果她今天敢激怒他一下,下次再找他签协议又要等三十天,她不想等了。
付之幸用了自己作为女士的魅力和优势,软软的手指轻轻的推了一下他的手臂,“您说的,绝不留我。”
商陆低头,拿着笔掀开文件,利落的签字。
“你自己想走的,不要又哭着来找我。”
签了字,付之幸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她一如既往的平静,对着商陆说了谢谢,将那份文件装回自己的包里。
她今天带了一个大包,里面除了装离婚协议,还装了其他的东西。
商陆见她低头整理包的样子,问:“请了十天的年假,你准备做什么?”
“我报了公司的旅游团,去旅游。”
“去哪儿?”
“甘南。”
“选了条件最艰苦的旅游线,自己吗?”
“和同事一起。”
“半路插队?跟公司旅游团走要提前一个月报名,你这前后没几天就跟团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放好了那份文件,包有点重,对着商陆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商经理,谢谢您,我走了。”
“嗯,走吧。”
付之幸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与她的对话一切都很平常,像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商陆莫名觉得付之幸有哪里不一样了,或许是她今天的穿衣风格影响了他,又或许是她平静的态度。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他侧头看柜子,忽然发现柜子的某一格少了个东西。
他又看墙面,也少了一个东西。
付之幸背着包来到了茶水间,这里有一个半人高的垃圾桶。
她打开包,将里面的一个白色马克杯拿出来,扔进了垃圾桶,又拿出一个画框,是一副水彩画,也扔进了垃圾桶。
还有她留在柜子里的各种花茶包,全部扔掉。
她趁商陆打电话时拿的,那本就是她放在他那里的东西,他看不上的东西,如今,都去垃圾桶吧。
下了楼,空气很好,微风拂面,吹来了植物和花朵的清香。
她忍不住张开双臂,迎着微风蹦蹦跳跳的跑了几步。
她再也不会回头了,不会看他的那一扇窗口了。
五楼窗口处,商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又看了看桌子上已经凉透的花茶,他问助理小方:“我的马克杯呢?还有墙上的那幅水彩画,你给我放儿去了?”
小方一头汗,“老板,我没动过它们啊。”
人生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公费旅游吧!
不用上班,不用处理工作,不用花自己的钱,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过几天,看不同的文化和风土人情,简直不要太酷!
旅游群聊里,导游发了详细的攻略,她根据攻略收拾了行李。
八月末,甘南温差大,她的行李箱里装了春夏秋冬的衣服。还有防晒霜、帽子、冲锋衣……
天色还没亮她就赶往机场,在机场找到了导游的小旗帜。同行去甘南的没几个人,大部分同事都去三亚、日本等,和她一起去甘南的只有陈美鸡和道长,赵越说她年纪大了不去海拔那么高的地方。
陈美鸡带了他男朋友一起,道长带了他女朋友一起。
几人在机场汇合,跟着花城的导游一起,飞去了兰州。
在兰州的机场,二十多名小伙伴已经聚集在一起,他们都来自冠创的各个分公司,有京城的、魔都的、鹏城的、杭城的……大家都选择去甘南。
付之幸跟着这些陌生的面孔,还有两名当地的导游,兴奋的坐上了开往甘南深处的大巴车。
在大巴车上,她收到商陆的消息:【注意防晒,别回来黑两度。】
她没回复,顺便取消了他的消息置顶。
大巴车带着他们到了夏河中转,付之幸看着她从未见过的地方,海拔3000米,她的心已经砰砰的跳个不停。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巍峨的巨山坐落在夏河周围,高高的蓝天上飞着几只雄鹰,色彩浓郁的寺院升起袅袅香烟,红袍僧人穿梭在凛冽的寒风中……
他们跟着导游办入住,都是双人间,付之幸的室友是来自京城冠创的一个女孩,叫小燕,小燕独来独往,付之幸也独来独往。道长和陈美鸡都有伴儿,他们不主动邀请她,她是不会打扰他们的。
她一个人跑到夏河的街道去看,去感受,这里那么特殊,她却现在才发现。
付之幸沿着路边走,买牧民各种特产,买了民族风的披肩和帽子,她还想买一身藏服,但是太贵还是没买。
她一直走到晚上,在路上偶遇陈美鸡和道长,一行人决定去吃藏餐。
陈美鸡说这里评分最高的藏餐厅是“乌泽林卡”,但是导航和打车软件都用不了,他们边走边问,好久才找到了乌泽林卡。
已经有其他的小伙伴也到了乌泽林卡,单人座位紧缺,大家在群里一商量,决定攒个十二人局,点个大包间。
藏族风格的包间,十二个人都有些局促的坐在一起。年轻人都慢热,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强哥主动挑起话题,问了大家来自哪个城市的冠创,做什么工作,这一聊,气氛才慢慢的热了起来。
付之幸喝着咸口的奶茶听他们聊,大家工作都不同,有做特效的,有做音频的,有做技术的……
他们在众多旅游选项中都选择了来甘南,付之幸觉得这一群人身上一定有一些共同点。
温暖的包间,浓香的藏饭,天南地北的同事,付之幸感觉世界好大,人好多,而她这么些年了,一直在花城冠创打转。
她还发现,她和商陆的绯闻风波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起码在这个包间里,除了陈美鸡和道长,没有一个人认出她,也没有一个人谈论公司的什么绯闻事件。
甚至连商陆这个人,在她心里都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旅行一共七天,这七天导游带他们去看桑科湿地公园,去拉不楞寺、郎木寺,去若尔盖花湖,去九曲黄河第一湾……
一群人每天晚上回宾馆分享照片,大家都是艺术生,每个人都有两把刷子,他们审美、色彩、感知都很强,但每个人在风格和手法上又是不同的。
付之幸也跟着一起拍,她拍一望无际的草原,拍沿途的牦牛,花湖的灰雁和鼠兔。
生命如此多样,她是其中之一。
第四天,海拔上升至3800米,有些人开始出现高原反应。道长说能坚持下来的朋友,凌晨三点在酒店门口集合,一起去爬山看天葬。
付之幸抱着氧气瓶下了楼。她没看过天葬,想去看看。
凌晨温度很低,天色很黑,五六个人走在路上什么都看不清。付之幸跟着大部队走,过了桥,爬了山,在天色微亮时听到了旗帜被风吹动的呼呼声。
他们躲在一旁,借着朦胧的天光,她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画面。
大型飞鸟盘旋、撕咬,还有变成好几截的人肉……
这就是天葬,从自然中来,也奉献给自然。腐朽的肉身用自然的方式给其他物种提供了养分,看似结束,实则新生。
她默默许了一个愿望,不管有没有来生,她希望煤球都快快乐乐的,做一只幸福的小猫,即使死,也平和的死去。
下山时,道长一直闷闷不乐,他问:“如果我不能飞升怎么办?”
陈美鸡打趣说:“你一个道士,看佛教的天葬看出这么大心理阴影?”
旅游的第五天,商陆给她发消息,说:【10月北疆的环境也不错,到时候带你去哈巴河县赛马场。】
还给她发了照片。
他真的以为她在和他闹着玩吗?
付之幸还是没有回复。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三十天。
第六天的时候,她心中想写点什么的冲动又向外冒,好像每次放松下来不思考工作的时候,她就特别想表达。可她不知道表达什么,只是用手机备忘录写了这几天的流水账。
第七天,旅行结束那天,在去机场的大巴车上,陈美鸡特意换座位到付之幸身边,他说:“阿辛,我决定勇敢一次,国庆带着男朋友回家和爸妈摊牌。”
“怎么突然想开的?”
陈美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你那么勇,顶着双重舆论压力,情绪还这么稳定,要是我已经疯的咬人了。我想试试,不能再明日复明日了。”
后面坐着的道长也探出头,说:“我也有个决定要告诉你们。”
“什么?”
“我决定去道观学习了,不想因为打工耽误我飞升。”
“你不干了?”付之幸问。
“嗯哼,人啊,总得为了梦想勇敢一次,无论对错。你呢,阿辛,你经历的比我们多,比我们复杂,你有什么梦想?”道长问她。
付之幸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只有迷茫,我不知道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
她明白,她是被社会大环境、鲁南文化以及这个时代共同塑造和规训的。
基因的影响让她生而为人,文化的影响让她做一个善良的人,社会的影响让她做一个勤恳上进的有价值的人。
可她自己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儿童时期才会思考的问题,在2023年8月,她29岁的时候,通过一次旅行,卷土重来了。
第97章 说真的,付之幸,你很棒。
离职的念头是在冷静期结束时产生的。
三十天一过,她和商陆再无瓜葛,她在OA后台提交了离职申请。
离职流程发起时,商陆还在手机上和她讲十月假期去北疆的计划。他人在外地出差,付之幸旅行结束回来后,一次都没见过他。
他说:【前段时间有个剧组在那仁牧场结束了拍摄,导演是个大牛,等到国庆节我带你去牧场找找她,认识认识。】
她在工位翻着那些聊天记录,最近的聊天都是商陆单方面的,她没回复。她也不用回复,依照商陆的性格,他和付之幸讲去北疆的计划不是在征求她的建议,而是单方面通知她。
电脑后台弹出新的消息,OA流程有了新动态,审批已经走到hr周茹那里了。
离职申请本该三级部门经理审批的,可贺经理下台了,商陆在出差,hr周茹便直接介入离职审批流程。
周茹在DuDu上给她发消息,让付之幸去会议室找她。
会议室里,付之幸提了两杯咖啡,给了周茹一杯。
周茹端坐在她对面,两人像第一次面试那样,中间隔着一张白色的会议桌,会议室灯光明亮,周茹穿着一身浅色正装,看着电脑上她的资料,询问着她一些问题。
周茹问:“离职原因你写的是个人原因,能仔细说说吗?”
她也知道付之幸最近身上的两起风波,这样的事落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但现在大环境很不好,离职并不是一个很好决定,她想劝付之幸再考虑考虑。
付之幸叹了一口气。
离职的原因,很多。
或许是贪腐和绯闻事件的影响,或许是旅游了几天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宽广,也有道长离职去道观的事刺激了她,又或许是想下一个更彻底的决心,永远的离开商陆。
让她真正决定要离职的,是妹妹的一通电话,妹妹说:“姐,妈妈已经不能再化疗了,身体有了耐药性,你也别再打钱了,以后都用不到了。”
她问妈妈还剩多少时间,妹妹沉重的说:“医生说快则三个月,慢的话每个人情况不一样,或许半年,或许一年。”
好像所有的事都推了过来,把她推在了离职的风口上。
付之幸有点疲惫的喝了一口咖啡,对周茹说:“周姐,我家人生病了,我想回家。”
她没说具体细节,估计周茹也不想听她的家长里短。
周茹很意外,她以为付之幸会提及前段时间的贪腐和绯闻事件。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hr,见过各种离职理由,大部分决定要走的人都会在她这里把领导骂一顿,或者抱怨公司内部的黑暗不公。
一般用家人生病为理由离开的员工,通常是心灰意冷到不愿提及公司内部的事情,也不对公司抱有任何调整和期待。
周茹说:“理解。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看了你这几年的工作成就,说真的,付之幸,你很棒。”
她翻了翻付之幸这几年的工作内容,郑重的说:“付之幸,截止到2023年9月,你的职级是T4-3,职位是艺术设计中心视频部百川组导演。从2019年4月到2023年9月,这几年你一共接手了40个大大小小的项目,组内外获奖12项,为飞驰组、百川组带来了很高的绩效,为艺术设计中心增添了宝贵的创意资产,也为游戏行业注入了新的活力。”
“过往几年的360反馈中,同事和领导都给你打了很高的分,你在创新思维和供应商沟通方面表现尤为突出,整体十分出色,冠创以你为傲。”
周茹看着她,带着同为女性的关怀,“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走,未来要去向哪里,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更好的出路。以后若需要冠创提供支持和资源,或者想再回来了,冠创随时为你敞开。”
周茹起身,朝着她伸出手:“付之幸,hr中心感谢这几年你对冠创的付出。这几年,辛苦你了。”
付之幸握住了周茹温暖的手,滚烫的眼泪流了下来,“谢谢你,周姐。”
周茹绕过桌子拥抱了她。
她是幸运的,能够遇到周茹,给了她入职冠创的机会,也尊重她最后的离开。
周茹拍拍她的胳膊,“这事儿商老大还不知道吧,要我通知他吗?”
如果他知道了,变数就太多了,说不好还要吵一架,付之幸摇头,“算了周姐,别打扰他了。”
离开会议室,付之幸算着自己的职级,T4-3,她在冠创工作了五年,在各种努力和运气的加持下,走到了商陆的起点。算算年龄的话,她29岁到T4-3,商陆28岁到T5-1。
但她不觉得自己比商陆差,也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一个人差。
花城很公平,有实力、做的好,再难的工作也能攻破,没有实力的话领导给再多项目也无用;花城也不公平,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带着满腹的能力和才华,在大环境不好的时代,运气不够的话,挤破脑袋也很难发挥一半的自身才能。
74/95 首页 上一页 72 73 74 75 76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