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早已殉葬,爱意如郁葱树叶般疯长,惊响心魂动魄。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拖腔带调地说:“下周我来接你。”
残阳将她的心烧的滚烫,烈火燎原般。
她抵着下唇,很轻很轻地点点头,说:“下周见。”
他说:“记得想我。”
阮雾没有说话。
然后他加大了声音,像是未谙情事的莽撞少年,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青涩又大胆地,说着委婉的爱意。
——“我会想你的,阮雾。”
突然,院子里的大门传来声响。
阮雾蓦地转身,和院子里刚打开门的妈妈对视。
她妈妈又欣喜又疑惑:“我怎么听见有男孩子在叫你?”
阮雾脸红得更彻底,“哪有男孩子叫我?妈妈,您听错了吧。”
她不敢看身后的陈疆册,连忙半拖半拉着妈妈进到屋子里。
她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
睡醒前和爸爸妈妈说明天想吃什么,隔天醒来便能吃到,白天她无所事事,看书玩手机,偶尔刷到有意思的内容,发给陈疆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发来聊天截图,是他们的聊天背景,阮雾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给她的备注。
——绵绵。
他逗她,她也不放过他,于是把他的备注改为——陈先生。
陈疆册很是伤心:【我把你当女朋友,你把我当资本家。】
阮雾:【哪有?】
她笑:【我把你当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她有时候牙尖嘴利得很,陈疆册被她气得牙痒痒,然后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无奈。
如此消磨了一周,陈疆册来接她回南城。
她所住的小区是本城最早一批的别墅区,安保设施并不严格,车辆识别杆识别车辆,哪怕不是小区业主登记的车,也能进小区。
陈疆册把车停在间隔她家三栋房子的路上,他是不被她允许下车的,小姑娘脸皮薄,周围都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邻居,万一被发现了,影响不好。
至于这份影响,自然是免不了见面时被人打趣几句,绵绵你交男朋友了啊。
阮雾可以神态自若地迎着学校同门和导师的调侃,甚至还笑盈盈地说句:“是呀,他长得帅吧。”
但她招架不住邻居们的关切问候。
回南城的前一天晚上,季司音拉着阮雾打游戏,导致阮雾一夜未眠。回南城的路上,她系着安全带,在副驾安心睡觉。睡了一路。
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院子外,车窗外是恣肆盛放的紫薇花,夏日芳菲尽在眼前。
驾驶位空着。
她内心腹诽,果然电视剧里,男主角静静欣赏女主角睡颜的场景,仅存在于电视剧里。现实里的男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浪费在等女友醒来这件干燥无聊的小事上。
她解锁车门,往外推出一小道缝隙的时候,风带来陈疆册的声音,声音很轻,听不真切。透过后视镜,她看见陈疆册站在车后的大门边,侧脸冷峻,眉峰略弓起,英俊的五官拼凑出的神色透着冷恹。
他嗓音里带有不耐烦的怒气,音量压得很低,“……你已经不是银行的董事长了,银行一切事宜都与你无关。”
“我忙得很,少来烦我。”
“就许你寻欢作乐,还不许我谈恋爱?”陈疆册嗤笑了声,“我可不像你这么倒霉,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才遇到真爱,我未婚未育,遇到真爱了,最近忙着谈恋爱。老子和儿子一起谈恋爱,真稀奇。”
这幅画面和这番对话,阮雾心想,或许她不应该参与其中。
她并没有把“真爱”放进心里,她自己又有几分想和他共度余生的真心呢?
明知爱都有时限。
于是她看见后视镜里,陈疆册挂完电话,她才推开车门,装作恰到好处的醒来。
“怎么到家了也不叫醒我?”
阮雾很早就意识到,陈疆册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糟心事儿,在她面前,他总是一副浮荡不羁的散漫。
他也习惯对她动手动脚,搂着她的腰,掌心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同她暧昧低语:“怎么下车了?我还想着在车上来一次。”
她拍开他的手,迅捷地往屋里跑。
跑了没几步,就被他抓住,进屋入目的是餐厅,她被放在餐桌上。
像是某样可口美味的事物,亟待他品尝。
陈疆册慢条斯理地拆开食物的包装,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朵色彩浓郁的花,花蕊柔嫩娇俏,他轻轻地捻在手心里,反覆揉捏。隐有风呼啸而过,使得花在风中细微的颤抖,渐渐有露珠滚落。
而他善心大发,放过泛着潋滟水光的花蕊,逐渐往下,唇舌接住她滴落的露珠。
一滴一滴,如同久无人经过的山谷,溢出汨汨溪水。
水流连绵不绝,清溪沁甜,他缠动作祟。
夜景来袭,覆盖住幢幢人影,起伏的呼吸声被室外的蝉鸣声掩盖。
却比蝉鸣声还要狂热。
如同蝉想要留住夏天,他们也想要留住这一个春夜。
但长夜总会散尽,黎明终将来临。
开学报道日是周一,阮雾是下午回的学校,正巧赶上19级研究生开学典礼。
南大校区众多,开学典礼却是统一放在她所在的校区举办。
阮雾站在操场外,看着里面热闹拥挤的人群,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两年前的自己。稚嫩又青涩。
她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就回到宿舍。
之后的日子,是古井无波的,她没有再回陈疆册的那套房子,而是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
陈疆册偶尔过来,他没有说任何的不满,只是会用身体表明了他的不乐意。
天渐转凉,入秋后,雨水频多。
阮雾有个同门是北方人,来南大读书前,对江南抱有许多的憧憬和向往。直到经历过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细雨下得没完没了,持续了一个半月后,同门懊恼地几欲捶胸。却没想到,还有更折磨的,是南方每年三四月的回南天,潮湿阴冷,墙面泛起水汽,想要开窗通风,结果窗户打开,室内的水汽更重。
阮雾却很喜欢雨季,她喜欢听雨声嘀嗒,喜欢阴郁低饱和的天。
十月初,旁羡投资的短剧全平台上线,宣传和广告铺天盖地,好在回报不错,一周热力值近三百万。这对于没有任何明星效应、粉丝基础的短剧而言,已经是很好的成绩单了。
按照他们先前签的合同,阮雾拿到手的报酬,对还是学生的她而言,是个不小的数目。
趁热打铁,阮雾又和旁羡签下下一部剧的剧本合同。
签合同那天是十月底了,学校举办每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阮雾没有参加任何项目,因此那几天是她的休息日。
因为晚上要和陈疆册见面,所以她自己打车去的旁羡公司,等陈疆册下班了,他过来接。
旁羡今天很忙,隔着透明玻璃,阮雾看见他和十来号人开会。
到底是网红公司,就连前台小姐都长得特别漂亮,人美嘴甜,问她要不要吃小蛋糕,低脂低卡的。
“旁总还得要一会儿呢!”
“你们买蛋糕,公司报销吗?”阮雾闲来无事地问。
“报销呀,我们公司员工待遇可好了,旁总还给我们请了阿姨,我们每天想吃什么,就和阿姨说,阿姨都会给我们做的。”
阮雾没想到旁羡居然还有如此周到的一面。
她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旁羡才开完会。
签合同的时候,阮雾漫不经心地问了句:“你新剧男主角签的谁?”
旁羡说:“你和季司音两双眼睛盯着我,我还能签谁?陈泊闻呗——”
“不过那小子的片酬水涨船高啊,啧,谁能想到第一部 剧就火呢。”
“我们都是喝汤的,你旁总才是吃主菜的。”阮雾笑。
旁羡笑得很开怀,他唰唰地签完合同,而后和阮雾闲聊:“过几天还有部短剧上线,也不知道反响如何。”
阮雾的剧本是他签下的第一部 剧的剧本,后来他又签了许多,断断续续地,手头正处于拍摄状态的剧,有五部。
“有你的珠玉在前,也不知道是怀璧其后呢,还是瓦石难当。”
阮雾瞥他一眼,幽幽道:“文化水平直线上升了啊。”
旁羡咳了咳嗓,几分心虚:“……刚学到的。”
阮雾失笑。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阮雾看了眼手机,陈疆册在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说他刚下班,在来的路上,下班高峰期道路拥堵,他或许会在路上耗费一些时间。
“疆册哥来接你吗?”旁羡问。
阮雾嗯了声,“他应该快到了,我去园区门口等他。”
旁羡面无表情:“成天车接车送的,疆册哥的司机是不是很喜欢吃酸菜牛肉面。”
阮雾不明所以。
旁羡说:“要不然他怎么能在满是恋爱的酸臭味的车厢里待下去?”
阮雾好气又好笑:“……贫吧你就。”
旁羡挠挠头,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走吧,别让疆册哥久等。”
阮雾怡怡然笑着,带上签好的合同,离开了旁羡的公司。
下班高峰期,就连出园区的车辆都排成长队,等待过闸机出园。
阮雾站在路边等陈疆册的车,未多时,眼前忽然停了一辆车,不管是从车身线条还是车牌号码,都不是她熟悉的车子。阮雾以为自己挡住谁了,连忙往边上挪了几步,没想到那辆车倒车,副驾驶正对着她。
车窗半降,驾驶座的人半伸着身子,仰头,越过车窗,竭力地注视着阮雾。
四目相对。
那人一脸惊喜:“嫂子——!”
清澈的嗓,叫得响亮。
阮雾嘴角扯出机械般的笑,语气平静:“周靖阳,我和你哥哥早就分手了,你不用叫我嫂子的。”
周靖阳连忙从车里下来,走到阮雾面前,顺从地改口:“绵绵姐,好巧,能在这里见到你!”
少年眉眼里的喜色几乎吞噬了垂暮的夜色,他扬着张惊为天人的帅气脸庞,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雾,像是盯着什么奇石珍宝。
谁也没注意到,车流里有一辆黑色轿车驶了过来,停在路边的停车位里。
陈疆册不知何时下了车,他半边身子靠着车,眉目不错地盯着面前的二人。二人的氛围很好,至少他没见过周靖阳对人这么笑过。
他错过了不少的内容,但没错过周靖阳叫阮雾的那声——绵绵姐。
作为男朋友的陈疆册,也是在不久前,在无意间,才得知阮雾这个小名。
时间节点再往前,那日酒吧,阮雾是被喝醉了的周靖阳洒了半身酒的。
但当时,阮雾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二人认识的感觉。
夕阳溅落,天渐黑沉。
陈疆册周身散发着浓烈的阴沉气息,他那双深情款款的桃花眼,此刻满是疏离漠然。
第22章
阮雾不喜欢谈恋爱牵扯太多人。
如同此刻,周靖阳在公众场合叫她一声“嫂子”,像是在提醒她,过去她与周淮安如何相爱。爱到连他的弟弟,会在他们分手近三年后,见到她还是亲热熟络地把她当做嫂子——周淮安的女友。
好像他们没有分手过。
阮雾:“好巧,你到这边办事吗?”
周靖阳:“我过来接我朋友吃饭,我朋友他家公司在这边。”
阮雾看了眼手里的手机。
周靖阳注意到,问她:“嫂——不对,绵绵姐,你是在等人吗?”
阮雾大大方方道:“我在等我男朋友。”
周靖阳意气风发的脸,瞬间由晴转阴,“你有男朋友了啊?”
阮雾轻轻嗯了声,有风吹过来,她散落着的发丝随风浮动,美得毫不费力。
她不想和周靖阳继续这种叙旧的对话,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周淮安。阮雾始终认为,分手就应该分得干脆,前男友和前男友的亲朋好友们都应当一同消失在她的世界。
即便周靖阳对她是真的好,但那又如何?爱屋及乌罢了。
长相出色的少年失魂落魄的模样,看得人心疼又心碎。
阮雾将视线从他的身上迁移,一转眸,无意撞上一道似笑非笑的促狭眸光。
陈疆册勾起嘴角,像是在看影视剧里打打闹闹的男女主角,饶有兴致。
但阮雾总觉得他在看一个笑话。
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彼此都是笑话。
她隐瞒了他,她和周靖阳认识的事。
他的神色和平时别无二致,但阮雾莫名觉得刺眼,她深吸一口气,按压住胸腔里返涌的心虚与慌乱,伸手,朝他晃了晃。
周靖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四目相对,他目光愕然:“……疆册哥?”
“绵绵姐,你和疆册哥?”
“他是我男朋友。”阮雾情绪平平,“既然你俩认识,我就不做介绍了。”
“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因为喜欢啊。”阮雾笑,她眉眼间绽放着鲜活的爱,“我还要和他约会,就不和你聊了,有时间再聚。”
陈疆册始终站在驾驶座门边,一只手散漫地搁在车门处,身上的白色衬衣解了几颗纽扣,领带松垮地搭在胸前,整个人透着不羁的慵懒劲儿。
见阮雾向他走来,陈疆册才提步,绕过车头,到副驾驶处,把门打开。
门合上,陈疆册朝周靖阳扬了扬眉:“有时间再聚。”
周靖阳扯了扯嘴角,笑意牵强:“疆册哥,再见。”
车启动,后视镜里,周靖阳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陈疆册的车。
路口转弯,他消失在后视镜里,也从陈疆册的眼里消失。
陈疆册,声音辨不出情绪:“解释一下。”
阮雾说:“前男友的弟弟。”
陈疆册:“之前在酒吧为什么装作不认识?”
阮雾话语空寂,薄凉:“都分手了,前男友是陌生人,前男友弟弟更应该是陌生人。”
闻言,陈疆册偏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同一时刻,阮雾也看向他,她五官偏温婉大方,面无表情时给人以高冷难接近的疏离感,眼里很少装人,并非是傲慢。只是不在意。
她那双眼总是漠然的,是常年冰封的雪山。
只在与他相爱时,眼里才有火山迸发的烈焰。
阮雾思忖半晌,斟酌着说:“我和他分手的时候闹得很难堪,所以我不想提到他,有关他的人和事,我也不想提起来。”
陈疆册嘴角挑起细微的弧度,淡淡道:“原来是这样。”
阮雾嗯了声,“就是这样。”
她说:“我也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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