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如何,她终是个可怖的妖物。
想到这,田渊柏不禁捏起身侧的捉妖壶,咬起牙关,锁紧了眉头。
时光倒回一年前。
田渊柏这时仍是一个流浪在外的修道者,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也只因无意从妖物手中救下一个小女孩,而被她的家人盛情邀请至家中才难得吃了顿饱饭。
抚摸着从未如此滚圆的肚子,田渊柏露出一个餍足的笑,只觉手中的剑都能多拿稳了几分。
“这处人气鼎盛,定是您修炼极佳的场所。”
正打算在路旁仔细收好方才那家人给的几块饼,却不料一个红发的男子从他身侧走过,嘴里碎碎叨叨与旁人念着什么,似是完全无视了田渊柏的存在,导致径直撞上了他的肩膀,使田渊柏疼得咬紧了下唇,手里的几块尚带着余温的热饼也掉落在了地上滚了几下,被那人猛踩了几脚,留下了几个黑黑的脚印。
“你撞掉了我的东西。”
田渊柏可不愿吃这哑巴亏,只见他长指扣上那人的肩膀,语气冰冷。
“哟,对不住,我可没注意看你是谁。”
那红发男子看他一身破衣破裤,脸上戏谑的表情难掩,以至于直接引爆了田渊柏内心深埋的那股怒火。
他自诩自己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可对方这副轻视自己又不知悔改的嘴脸实在面目可憎,让他火大不已。
正要开口与红发男子理论,田渊柏甚至还抱着“大不了打一架”的态度,原本慵懒的凤眸霎时露出了点点火光,吓得那人连连后退了几步。
“抱歉,是我们唐突了。”
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丽的声音从旁传来,随之,田渊柏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头也变得沉沉的。
只见一位长了张艳世绝色脸的女人向他盈盈走来,横在了两人中间,像是打算调和二人的情绪。
田渊柏看着她,全身滞在了原地,同时腹诽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艳的女人。
她端丽冠绝,明媚又妖娆,看起来并不似凡人。
“是我的仆从不懂事,还望道友见谅。”
香艳夺目的美人垂下眸,眼尾却一挑,使她魅色更佳,但语气听起来,并非善类。
“这些银子你收下吧,就当做是赔给你的。”
女人从一侧绣了曼陀的荷包中掏出几锭银,递了过去。
田渊柏仅瞟了一眼她掌中的银子,很快,视线又挪回了她的脸上,面露不屑。
“我家主人给你你就拿着,做出这种表情是为何意?”
红发男子看到田渊柏蔑视的眼神瞬间来了脾气,伸出手就揪上他的衣领,瞬间将他举了起来。
“咳咳咳……”
万万没想到那红发男子会有如此大的力气,田渊柏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也没有挣脱的力气,只能任凭那男人为所欲为,而自己只能无力地握上那人的手腕,做出最后的挣扎。
这时,田渊柏挂在身侧的捉妖壶开始发出巨大的声响,令他瞳孔一震,表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两人的打斗终是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群众,他们像是在看戏,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来得以慰藉他们乏味的人生。
人群将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引得那美艳女人眼中的冷光一露,这才缓缓翳了翳那双红如桃花般的唇。
“阿若,别把事情闹大,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她似是看不下去了,忙上前阻止,嘴里还不停念着几句咒。红发男子听到咒后,怒目瞪着田渊柏,但也不得不将他放下。
“以后别让我看到你!”
那男人身形高大,与田渊柏不相上下,但二人仍实力悬殊,导致这红发男子看起来并不似个常人。
“是我们无礼了。”,那女人只对着田渊柏作了个揖,一身大红的衣袍被她的动作带起,显得华贵又衿贵,而她腰侧别着一块金镶玉的腰牌足以显出她身份的尊贵。
田渊柏冷冷笑了笑,转了转僵掉的脖子,仍没有搭理二人的意思。
一阵风刮过,不经意间,他无意瞟到那女人被吹动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萱”字,且在名字的上方,刻着三个大字――
天筑门。
哦,原是江湖第一修道美人,裴御萱。
他很快排出了她的身份,但也不愿与这两个道不同的人过多纠缠,显然那二人也是相同的想法,于是正趁着田渊柏理着皱掉的衣裳之时,他们抢先一步离开,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中。
先前打算围观吃瓜的群众,看到三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也四处散开了来,只留下田渊柏一人站在原地。
“裴御萱。”
他玩味地冷哼了一声,同时握紧了腰侧的捉妖壶,止住了它不停震声的声响。
“受万人敬仰的首席大弟子,竟是只古怪的妖啊……”
田渊柏眯起眼,将方才隐下的阴阳瞳又显现了出来。
只见他本为黑色的瞳变成了金色,好看的眸子中闪回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裴御萱的原型――一个长相普通,甚至说得上有些丑陋的女人。
“看来,还是只披了美丽人皮的怪物。”,他嗤笑自己的能力不足,否则,裴御萱现在早已乖乖待在他的捉妖壶中了。
为了不让这个大妖为祸人间,田渊柏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底忽地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师弟,还不起来谢过掌门?”
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田渊柏猛地抬起头,发现华竹与裴萱萱一直都在看着他。
大风吹过,又刮落片片梨花,大开的窗扉被风携着白色的花瓣吹入掌门殿内,一阵梨花的浓郁香气似是夺走了他的神识,令他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
“掌门刚才答应我不追究这件事啦~你没听到吗?同时,还答应替你在问天长老面前多美言几句。”
“你快起来谢过掌门,明日我就带你去见问天长老。”
裴萱萱望着他的眼睛亮亮的,原本微微上挑的眼尾此时还夹着抹红。
她哭过?
田渊柏为方才的分神感到些许愧疚,忙听话地站起身向华竹行了个礼,复又转向她,深深看了她一眼。
此时她身侧的腰牌显得异常地刺眼,看着那熟悉的腰牌,田渊柏的脑海内猛地浮现出那张淡漠的脸,只觉面前的人有如割裂般地陌生。
他内心无奈暗叹。
裴御萱,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你?
第6章 今晚的月色真美
华灯初上。
今日之宴,是天筑门为庆祝新弟子入门足月所办的宴席。
入座吃饭前,根据门规,每位弟子都需亲手在心愿灯上写下自己的祈愿,然后将天灯放至空中,以此来祈祷门派的长盛。
裴萱萱左右晃了一圈,以“监督”为由,将各个弟子的“小心思”都给看了个遍。
轮到田渊柏时,她却看到这人只持着笔,久久未落下,便闪到他的身后打趣问道:“师弟有何宏伟心愿,竟迟迟不落笔?还是心愿太多,觉得这小小的一方纸写不完?”
惊觉她出现在了身后,毫无防备的田渊柏倏地一怔,手随之一抖,只听到“滴”的一声,一滴墨被甩到了纸上,晕成了个丑陋的墨团。
“你……”
田渊柏叹了口气,无奈又伸手去取新的纸片更换。
“我错了,错了~”
她伸了伸舌头,讨好似的接过他手中的新纸,拿起灯上的红绳替他重新系好。
“没想好要写什么?”
拉开田渊柏身侧的椅子,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双手托着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心底想的是啥就写啥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裴萱萱暗自吐槽了一句,却还是被田渊柏听到了。
“我没什么需要祈求的心愿,也没什么好写的。”
他此时的表情很是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裴萱萱觉得最近几日他怪极了,但若是要她细说,她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反正就是,对她的态度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令她怪难受的。
“你最近怎么了?太定师弟说你近来连修习剑术都有些懈怠,是不是有心事?”
她搬出华竹那套说辞企图打动他,却不料竟换来他防备的眼神。
“裴御萱,你派人监视我?”???
满脸问号望向他,裴萱萱此时眼底透着抹清澈的愚蠢感,使他原本正欲燃起的怒火又被扑灭了,转而又把心思放在了心愿纸上。
“写好了。”下笔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字,田渊柏定着看了几眼,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笔搁下。
妈呀!这字真丑,比我小学时候写的那鸡扒字还丑。
裴萱萱伸头看去,又抱着一脸怀疑看向他。
“您大笔挥豪,就写出这玩意???”
废墨!实在太废墨了!
她的脸止不住不停抽动,极力强忍着笑,但说出口的话仍让田渊柏听出了嘲弄的味道。
“天下太平,就这?”
好家伙,这与她当年在小学阶段时写在千纸鹤上的:“希望世界和平”,有啥区别?
“你有意见?”
发现她憋笑憋得就要岔了气,田渊柏双臂环起胸,一脸忿忿地望着她。
“不敢不敢,赶紧……哈哈,赶紧放了吧。”
觉得自己这个笑憋得实在辛苦,裴萱萱二话不说就将那天灯拿起猛地塞入了田渊柏的怀中,命令他赶紧去放了。
因为要是再晚一步,她只怕是要憋得破功了。
田渊柏悻悻接过天灯,瞥了她一眼,像是丢了个白眼,便伸出双指,在指尖燃起一点火光,接而将天灯燃起。灼灼的烛光,映着他俊朗的脸,点点暖色铺上,令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
许是他也被这暖光哄好了心情,不禁勾唇笑了笑,伸掌便将灯缓缓托起,光亮照入他的眸中,眼内似是被描上了一层光,使得他原本阴沉的脸瞬间明亮了起来。
这样多好,整天沉着张脸,像是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
裴萱萱努了努嘴,情不自禁也跟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时,她的脑内忽地闪出一个妙计,但也来不及思考这么做是否妥当,她当机立断,即刻站起来身,朝田渊柏走去。
“祈愿灯只有新入门的弟子能放,我自打入门放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机会放这灯了。”说完,她还故作扭捏地眨巴眨巴了眼,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在灯的映衬下显得很是好看。
“可我的心愿好多啊~”
“师弟,你能不能分我一个?”
轻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田渊柏皱了皱眉,本想躲开,但不知怎的,明知是她,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出一步,直到她站定在自己的身侧,与他仅咫尺的距离,脑袋都要靠上他的肩膀了,他也还是下意识地不想避开。
本以为她站定后会有下一步的动作,却不成想,田渊柏竟见她将一双媚眼闭起,双手合紧,像是在对着灯祈愿。
“我许好啦~到师弟你啦。”
直到她睁开了眼,那琥珀色的瞳孔撞入他黑色的眼眸,田渊柏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在愣愣看着她。
“我的愿望,已经写在灯上了。”田渊柏终得以回神,眼睛心虚般左右瞟了瞟,又故作严肃地抬起灯,作势要将紧握天灯的手松开。
“等等!”裴萱萱打断了他的动作,使得他一滞。
“既然是一起许的愿,那必然要一起放才对。”
说罢,她的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他那满是细碎伤痕的手背,与他一同托起了天灯。
这个看似不经意,但实则经过多次设计的动作使毫无戒备的田渊柏慌了神,他猜不出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但一想到她的真实身份,他对她的厌恶感又直逼心门。
可相同的场景,又使他想起那日二人练剑之时她愤怒的表情,以及之后她说出的那句话:“是我不该这样,你放心,我已经与太定师弟说好了,以后你的剑术,让他来教,我就不插手了。”
她也确实没有骗他。
自那之后,她便很少再来他的苑内寻他。
确是他做错了。
不知为何,他害怕相同的情况再次发生,因为他既不想开口向一个妖物认错,尽管他知道自己有时做得过了。
但,他也不想拒绝,让她感到难过。
矛盾的情感在他的心内来回拉扯,彼此分不出个胜负来,田渊柏索性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想这个问题。
两人托着灯站在漫天的星空下,各怀心事,似是相互戴了层厚厚的面具,企图令对方看不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快放吧,蜡烛都要烧没了。”
见田渊柏久久不动,摆着一副沉思状,裴萱萱用手肘拱了拱他,打断了他胡乱飘散的思绪,眼神瞥了一眼手中的天灯,对他示意。
“好。”
田渊柏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仿若那日第一次相遇,他伪装成一只听话的小狗。
灯被二人缓缓松手放开,便乘着风向上空飘去,裴萱萱抬起头望向那被繁星点缀的黑夜,点点星光配着一盏盏代表每个人心愿的天灯,看起来很是温情。
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么温暖的画面了呢?
已经很久很久了吧。
她一个人,也曾在现世只身漂泊很久很久了。
裴萱萱这么想着,难得安静了下来。
“师姐许了什么愿?”
田渊柏主动挑起话题,语气竟带着一丝轻快。
“我才不傻,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她并没有看他,而是一直呆呆看着这美丽的天空。
此刻,她觉得要好好记下这一幕,这人生中不易得的温馨每一刻,她都要深深刻在脑海里,好让她在以后遇到痛苦不堪的困境时,再掏出来好好安抚自己。
“师姐,该开宴了。”
讶异于看到她如此沉稳的一面,而不似平时一般咋咋呼呼,大大咧咧,只是静静地、默默地望着天空,田渊柏猜出她有了心事,但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好,那入座吧。”她收回看向远方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就往华竹那处走去。
席间,两人全程一语不发,田渊柏也只能不停扒着碗中的饭。看着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动面前的菜,他又挑了些他自觉喜欢的菜放入了她的碗里,却遭来华竹的轻声呵责。
“萱萱不爱荠菜。”
“她不喜鱼肉,有刺。”
“河虾莫夹,她吃多了易胃寒。”
一顿饭下来,田渊柏的菜被拦下多次,尴尬地一次又一次将筷子伸回,他并没有为华竹故意的发难而感到难受,可当看到她只静静吃着白饭,心底却不是滋味。
他这是怎么了?
怎么如此在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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