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曲膝一福,低声说:“两位大人好。”
两人又是“老李头儿”,又是“老梁”地叫,显然不希望别旁人知晓身份,她便小声问了好,并没升涨。
李国相道:“果然是你家的铺子,我就说这味道如此熟悉。”
赵溪音笑道:“您好灵的舌头,吃过一次就记牢了。”
“能记不住吗?念叨好多日,现在城南有了麻辣烫铺子,我俩可是得空就来呢。”梁将军打趣好友,“只是他这胃不行,吃不得太辣,偏偏又加了不少辣油……”
赵溪音瞧出来这两位大人健谈了,笑着叮嘱道:“铺子里的辣油太辣,您还是少食些吧,若实在想吃,我去给您拿一种只香不辣的辣子油。”
李国相刚想摆手说没事,胃部突然抽疼了一下,他赶忙摁住肚子,撑不住疼“哎呦”一声。
赵溪音脸色一变:“这是,辣着胃了?快喝口水。”
梁将军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倒水,口中还不忘数落:“你这胃是老毛病了,还使劲吃辣油,也怪我,非带你来吃麻辣烫做什么?”
李国相抱着侥幸心理,想着不碍事,典型记吃不记疼,谁知今日这病突然又犯了。
灌下一碗凉茶,胃还是抽抽得疼,李国相的脸都煞白了:“赶紧送我回府,府上有大夫,专门给我治胃病的。”
梁将军忍不住道:“好家伙,你这是带着大夫上战场啊,失敬失敬。”
李国相忍着疼:“一般一般。”
赵溪音不料这个时候两位还有心思打嘴跑,也是无奈摇头,现在疼成这样不能随意挪动,得先缓解一下,于是高声喊道:“阿娘,拿碗牛乳!”
赵氏也注意到这边的骚乱,听到赵溪音的声音,连忙拿瓢去舀牛乳。
麻辣烫的汤底中就有一种食材是牛乳,所以铺子里都备着大半桶牛乳。
赵氏端来一碗,赵溪音让李国相慢慢饮下。
李国相这幅模样显然是辣着胃了,牛乳有很好保护胃黏膜的作用,饮下去些起码胃黏膜不会被烧坏,至于后续,还得请大夫细细诊脉才放心。
赵氏自从开食铺,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放心地问:“这位长者怎么样了?要不要紧?隔壁有药铺,要不要去看看?”
李国相今年五十多了,华发都生了好些,平日人都称他为李大人,乍一被叫“长者”,还真有些不适应。
但人家如此关怀,他这心里微暖,吃力地摆摆手:“不用了,送我回去吧。”
梁将军两人走着来的,没有车马随行,亦没有仆人随侍,现在这般境况,让李国相再走回去是不可能了。
赵溪音灵机一动:“阿娘,隔壁济世堂不是有个运药材的马车,你去借一借,得赶紧把人送回去医治。”
赵氏“诶”了声,急忙去了隔壁借车。
邻居两家铺子相处得很是不错,济世堂老板很爽快就把马车借了出来,还关切地问需不需要人手帮忙,赵氏婉言谢绝了。
梁将军神力无比,把李国相扛到马车上,情急之下又请赵溪音相随照料,而后自己坐上车夫的位置,挥鞭往城北相府而去。
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停在相府门前。
梁将军跳下马车:“到了。”
相比于永兴街的热闹,这里的街道冷清许多,几乎不见人影,只有高墙大院笼罩下的肃穆,这里是国相府,京城官员中最大的府邸,连梁将军的宅子都比不了。
赵溪音掀开轿帘,见府门前有门童,忙喊道:“来人,快扶你家国相进去。”
几人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架着李国相进了府门。
李国相还不忘回头道:赵御厨,你随老夫进来。”
赵溪音本以为把人送到地方,就能回家了,现在老国相又让自己进去,她下意识看向梁将军。
梁将军笑道:“他只是要报答你的护送之恩。”
赵溪音本想婉拒,可李国相正是虚弱病痛时,与其在此推诿不休,不如客随主便,赶紧让李国相得到医治,于是抬脚,跟了进去。
国相府里很大,装潢呈严肃规整的风格,处处可见价值不菲的低调物件,但赵溪音见惯了皇宫的奢华,相比之下国相府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随一众人到了正厅,李国相被安置在软榻上,旋即一个中年男子步履匆忙赶来,无奈地训斥道:“父亲,你定是又去永兴街吃吃食了,才会还得自己发病,说你多少次,总是不停!”
有下人说:“老爷,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快传大夫给老太爷瞧病吧。”
“对对对。”那男子嘴上数落着李国相,手上却没停,端茶倒水,铺床拿枕,“快去叫沈大夫来。”
赵溪音在司膳司时,听徐棠说闲话说起过当朝国相,说那位李国相虽然身居高位,可膝下单薄,嫡出的儿子只有一个,嫡亲的孙辈儿也只得了一个嫡孙子,剩下便都是庶出的孙儿,连个嫡亲的孙女都没有。
本朝人向来重男轻女,按说有嫡出的儿子和孙子也勉强知足了,偏偏李国相是个重女轻男的,一心想要个玉雪可爱的丫头。
嫡亲的女儿是没有生出来,只得了个庶出的女儿,偏这位庶出的女儿看上了新科进士,随那进士一同外放至扬州,算是远嫁了。
沈大夫步履匆匆赶来,一番望闻问切后,感慨道:“亏得大人先饮下些许牛乳,否则难治啊,切记往后再不能吃半点辛辣。”
李国相到现在才隐隐生出些后怕,只怪自己贪恋口腹之欲,又耐不住那辣子的香味,真是……半点定力都无啊!
他看向一旁乖巧坐等的赵溪音,眼中满是感激,这小丫头,原本以为只是做饭好吃,没想到办事如此果断利落,那牛乳、马车,都是她在情急之下安排的。
沈大夫殷切交代道:“等晚些,大人可用些清粥暖胃,您这胃虚弱着呢,往后饮食一定要注意,以五谷温养为佳。”
李国相连连点头,等大夫去旁边开药,他便唤来赵溪音:“赵丫头啊,今日多亏你。”
赵溪音略感抱歉:“到底是在我家铺子中吃坏的,我本就该承担起这个责任。”
李国相病痛缓解不少,笑容很有劳者独有的慈祥:“本想送你些金银玉器作为报答,可那些东西都太过俗气,这样,今日的恩情老夫记下了,来日你有需求,尽管来国相府寻我。”
赵溪音哭笑不得,李国相还是不够了解她,她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爱财,不过也不惋惜,国相势力滔天,有这份恩情在,起码能护着她与阿娘在京中的平安。
权势,有时候比金钱好使。
“国相客气了。”她道,“听闻刚才大夫说让您多食五谷温养,我正好明日休沐,您若信得过我,我来给您做道养生的美食,您若吃着好,我就把食方写下来,往后让相府的厨子做来吃。”
李国相并没有因为赵溪音是司膳司的厨娘而低看一等,相反,能在尚膳监的压制下杀出来,给万寿夜宴奉膳,给端午佳节做御粽,本身就是不俗的实力,若再轻视,那就是自己没眼光了。
他的笑容更甚:“有赵御厨亲手做膳食,是老夫的荣幸。”
这老国相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说话也让人舒服,赵溪音对这样的长辈有天然滤镜,就像自己去世的外祖父一样亲切,笑道:“说什么赵御厨,我明日是肆厨小赵,客官可随意吩咐。”
李国相撑不住大笑,笑得好不容易缓解的胃都抽了下,又捂着肚子,脸上笑开了花。
翌日,李国相一家聚在正厅用早膳。
一桌子的阳刚正气的儿、孙,硬是没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看得李国相直叹气。
亲儿子知道他心里烦什么,劝慰道:“凉依今日不就出宫回来了,顶多午时,您就能见着您水灵灵的外孙女了。”
李国相哼了一声:“凉依这丫头,被她娘培养出个小子性格,又冷又硬,哪里像个女孩子。”
凉依是他孙辈中唯一的女孩,这两年他上了年纪,越发想要个漂亮可爱的孙女,哪怕是庶的也行啊,可他老李家儿媳的肚子跟商量好的似的,只生男,不生女,越生他这心越凉。
李老爷子想到远嫁扬州的那庶女儿,只有她生的是个闺女,于是乎,老爷子好说歹说,总算说服凉依来京城居住。
谁知见了面才知道,凉依这性子啊,比小子还硬。
性子硬就硬吧,模样倒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李国相照旧把她捧在手心,要什么给什么,要去宫里当御厨……也给当,就是要说好,得时常出宫,回府看望外爷爷。
“怎么就不能像昨日那赵丫头一样,又机灵又可爱。”李国相喝着粥,嘟嘟囔囔道。
桌上摆着皇上赏下来的五彩粽子,李国相的胃吃不了,都让一群嘴馋的孙儿给瓜分了。
那粽子做的实在好吃得紧,堂堂相府孙儿,吃得丝毫不顾及形象。
看得李国相直摇头,把粥碗往桌上一撂,转身往院中走去。
廊下有架太师椅,他就在上面坐着,边摇蒲扇,边等赵溪音来,那小丫头好啊,又乖又有趣,还能做好吃的膳食……
直到快中午,赵溪音总算来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青绿,数着两把双髻,发带随风舞动,嫩得跟把小青葱似的,阳光下笑得灿烂:“客官,我来啦!”
李国相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等你一上午了,快过来。”
赵溪音走过去,在事先准备好的马甲上坐下,一老一少在紫藤花架下,相谈甚欢。
“他们有什么共同话题,能聊这么欢快?”花架后面,偷看的李家嫡孙子忍不住犯嘀咕,他这爷爷平时无趣得很,很少搭理他们,却能和一个刚认识一日的小丫头打开话匣子。
“不就一个女御厨吗?值当请回家做饭?”李家少爷百思不得其解。
随从也帮腔:“就是,又不是尚膳司和光禄寺的,只是小小司膳司的御厨罢了。”
李国相虽然五十多了,可耳聪目明,把这背后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转头就道:“你早上吃得停不下来的五彩粽,就是赵御厨做的。”
那少爷忙捂住嘴:“糟糕,让老爷子听见了,快跑!”
“没事。”赵溪音起身,“快午时了,借客官家厨房一用。”
李国相笑道:“来人,带小丫头去厨房。”
赵溪音准备做竹筒饭,她自带来的小篮子里有新买的竹筒,碗口粗、一掌长。
和她所料相同,相府厨房的食材不说应有尽有,也是琳琅满目,起码她要用的胡萝卜、玉米、豌豆、香菇、腊肠和腊肉都有。
胡萝卜、腊肉和腊肠切丁,玉米切粒,香菇泡发后也切丁,再就是香米和黄米也在清水中泡着备用。
起锅烧油,把腊肉和腊肠煸炒出香味,腊肉和腊肠中本身就有猪肉,经过翻炒,油香浸出,等素菜丁下锅时,油香就能裹满所有食材。
厨房中飘散出香味,相府下人伸长了鼻子去闻,今日这是做什么好东西了,这般香。
泡水的香米黄米也下锅翻炒,等各色食材翻炒均匀切断生,便把饭盛进洗净的竹筒中,粽叶封口,上笼屉大火蒸。
窗外虫鸟啁啾,树荫萌动。
笼屉出冒出的蒸汽逐渐散发出竹筒和米饭的清香,竹筒饭蒸好了。
赵溪音衬着笼布,把竹筒饭从锅中取出时,听见院中似乎有说话声,细听是李国相和一名女子的声音。
“我一早就说了,今日回来看望外祖,亲手做饭,你怎的还从外面请肆厨来做?”
“哎呀,你有所不知,这丫头昨日救了我的命,做饭也是一流。”
“我就不信,这京中还有人做饭比我好吃!”
“诶诶诶你要做什么?人家远来是客,你可千万别失礼!”
凉依破门而入时,刚好看到赵溪音浅笑着挑起的眉。
“师父?怎么是你?”凉依都惊呆了,仿佛在相府瞧见赵溪音是件很神奇的事。
李相国气喘吁吁地跟来,就听见凉依即诧异又规律地喊着师父,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户:“喔,原来赵丫头就是你在司膳司的新师父,我竟忘了,你俩如今都在司膳司。”
赵溪音知道凉依身份不一般,只是没想到,竟是当朝国相家的小姐,她这兜兜转转,竟到了徒弟家中。
也是了,若不是位高权重的李国相,胡尚食怎么可能态度转那么快,还想让凉依认她当师父。
“是我。”她笑着解释,“我被李相国请来当私厨。”
凉依刚才还气鼓鼓的想要和人比试一场,证明外祖父请外人来做饭绝对是多此一举,看到赵溪音后,所有冲动瞬间偃旗息鼓。
京城比她厨艺高的人不多,赵溪音算一个。
看到赵溪音在取竹筒饭,她条件反射似的挽起袖子,走过去:“师父,我来吧。”
凉依在司膳司时得赵溪音点拨很多厨艺上的细节,是真心把她当师父敬重的。
赵溪音也没勉强,让她小心些。
李国相看得啧啧称奇,他这个外孙女,自从打扬州接回来,就目中无人,尤其看不上家中那几位表兄,却独独对赵溪音殷切有加。
“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他哭笑不得说道。
竹筒饭出锅,凉依端着大步流星往正厅去,丝毫没有等等腿脚不好的李国相的觉悟,赵溪音倒是和李国相走在后面,这一老一少合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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